生活圆桌(259)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麦子荞 三秋树 莫幼群 列那 江川澜 一条 光明左使 杨不过)

侦探的哀愁

麦子荞 图 谢峰

要到比较成熟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那些华丽背后的千疮百孔。

比如我从小就毫不怀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侦探。穿黑色西装,把帽子摘下来,然后带着诡异的笑容说出真相。有段时间,我以为所有的侦探都是007,风度翩翩,呼风唤雨。于是一直心向往之,到后来才发现非常上当受骗。

华生第一次遇到福尔摩斯的时候,一定是很有戒心的。因为别人说福尔摩斯有时候在解剖室里用棍子抽打尸体,很变态的样子。如果福尔摩斯活在现在,首先要遭遇的一定是戒毒所。书中的说他使用一种“人造的刺激剂”,其实好像是古柯碱,因为英文版中,所谓的sevenpercent solution,指的就是福尔摩斯使用古柯碱的稀释配方。在华生的帮助下,他才有点改进,几年没有吸食。但是在没有案子的时候,他还是会很狂躁。他一生未婚,也没有恋爱。只仰慕过一名女性,常常在沉思时感慨地说:“啊,好一个女子!”因为那个女人竟然捉弄了他。他虽然有艺术爱好,喜欢拉小提琴,心情好也拉得不错,热爱帕格尼尼。但他竟不知道地球绕太阳转。

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两个侦探,境况同样欠佳。虽然他们总能穿越扑朔迷离到达真相,但是个人生活却实在不怎么样。一个是波洛,身高不及五尺四寸,头像鸡蛋一样,总是倾向一侧,上唇留着笔直工整的八字胡,惹人嘲笑。他的伙伴黑斯廷斯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关节炎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孱弱无比,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胡子和头发还是那么黑,更加显得可怜兮兮。黑斯廷斯以为他染了发,后来才知道他的头发早掉光了,戴的是假发。他向黑斯廷斯不断抱怨住宿和伙食。破了最后一案之后他几乎算是自杀而亡。与福尔摩斯相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艳遇,似乎侦探从不结婚。另一个马普尔小姐,也是个单身老处女。在《谋杀启事》中,有人这么说她,“独一无二四星级的老姑娘,老姑娘中的超级老姑娘”。她戴黑色的蕾丝无边便帽与露指长手套,衣着极端保守朴实,生活孤独,靠侄子救济度日,平时的爱好只有打毛衣以及闲言闲语。

而我的侦探生涯同样有个忧伤结局,三年级时候有人偷了我一盒水彩笔,我找了一个朋友当助手,发誓把小偷绳之以法。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当年的小偷就是我那个朋友。但是从此后我确实养成了怀疑和谨慎的习惯,并且数次把跟踪技巧用在男朋友身上。所以当我第N次得意洋洋地拆穿他的谎言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跟我这个业余侦探说了再见。

生活圆桌(259)0

大中华游泳池

三秋树

我整个夏天浸淫其中的是一小破游泳池,它长不过25米,宽仅10米余,胜在池清水靓,闲杂人少,还有一种说法是让我们这伙人给霸占了。

我们这伙人在夏天之前基本不认识,骨干成员是一批退休阿伯,首脑是一台湾佬,积极参与分子计有一香港佬、一澳门佬、若干广州上班族,所以小破游泳池完全够资格在门口竖一牌—大中华游泳池。

港澳台同胞之所以屈就,首先归功于祖国改革开放,大量吸引外资。其次要感谢体育设施建设不完善,半个区除了小破游泳池,就是两间五星级大酒店有游泳馆,可价钱连先富起来的同胞也头大。人家还都是货真价实的有产者,不是开工厂,就是有某名牌的代理权。

台湾佬游泳一级棒,见到千奇百怪的泳姿就难受,忍不住上前指点:“你这样游泳很辛苦的,游泳就是两个字—轻松,放轻松。”过半的人相继被他网入门下,另一半是主动拜倒。他独爱蝶泳,双臂猿伸,一路点水而去,无比潇洒飘逸,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俊蝶翩然自翻飞。台湾佬颇善教,一眼就窥出你的软肋,且有问必答,不厌其烦,很快大家都学会了蝶泳。一时间满池都是“扑水的男人”(广州话中“扑水”有四处找钱的意思),一人扬手,众人紧跟,蝶跃前行,水花共白条齐飞,蔚为壮观。最难得台湾佬集体主义意识强,每次比赛他都有意放慢速度,让年纪大的阿伯得第一,然后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他们宝刀未老。大伙封他做英雄,他甩甩头,一口经典台湾台词:“我不是英雄,英雄气短,我气长。”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台湾佬近四张而未娶,真英雄也!

香港佬游来游去没长进,斗快他最慢,斗慢他最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向我们宣传特区的兴致。“香港交税可以讲价的。每年税局都给我们寄税单,如果你觉得太高,就去税局讲不行啵,太高了,减点哪。他们会请你喝咖啡,然后一项一项算给你看,同你倾数(讲价),直到你满意为止。”关于个人所得税改革的讨论干打了N次雷,雨点迟迟不下,引我等对香港税局的咖啡心向往之。

澳门佬的肚子让蝶泳足足减下12斤,他对广州感情最深,经常夸广州政府廉洁,办事效率高,比经济特区强多了。“那是。”我说,“全中国这么多城市,你见过哪个城市警笛响得比广州少的,要不是紧急公务,谁敢乱拉。”

夏天刚侧过身,今年第一股冷空气南下的那天,俩洋妞不期而至,小破游泳池大有升格国际游泳池的势头,可惜俩洋妞连狗刨都不会。

最雅的事

莫幼群

《枕边禁书》一开始引用清少纳言的话,说世间雅致的事体有这样一些:唐代的丝绸,雁蛋,盛在银碗里的微甜的碎冰,紫藤花,雪中开放的梅花,小女孩吃草莓的模样……而《枕边禁书》一片所展示的最雅的事,似乎是用毛笔在爱人的肌肤上写下各种汉字,美则美矣,但总有一点颓废,一点病态。

世间雅事好像总与颓废和病态有关。张爱玲喜欢“看七月的巧云,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毕竟太健康,太小姑娘气。只有像鲁迅说的那样,由两个丫鬟扶着去看海棠,吐半口血,才算天下第一等雅事。不仅符合颓废和病态的标准,而且分寸掌握得好一要是吐一大口血就得打120;对象也选择得好—张爱玲虽恨“海棠无香”,但谁也不能否认此花之雅冠群芳。李渔将海棠与水仙、兰花、莲花并列为自己的四大命根。苏东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说的同样也是海棠。相比之下,韩愈的“芭蕉叶大栀子肥”显得太粗俗,老杜的“夜雨剪春韭”意境尚可,就是韭菜太草根气。莫怪老杜不提海棠,只因他老妈乳名叫海棠,为避讳计,只好含恨与此等雅物擦肩而过了。

“雪夜闭门读禁书”也是一等雅事,雅就雅在既有偷窥的快感,又有意淫的病态。此时若有同好来访,“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边饮边谈禁书,实在也是颓废得畅快。当然现在的人多是“雨夜闭门听盗版”,多少还残留一些偷着便宜的兴致。音乐发烧友庄裕安心目中的深夜雅事,则是含泪擦拭已经长了霉点的老唱片,以为与吐血看海棠的境界相仿佛,因为都能从中嗅出一点霉气,但还没有霉到心上长出青苔的程度—分寸乃是雅的第一要义。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喝茶向来是稚事,周作人的“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闲适是闲适,却不免寡淡。《红楼梦》中的用5年前梅花上的雪水泡茶,与女尼清谈,虽然冷清得可以,但毕竟有佳人相伴。李清照与赵明诚一双璧人发明了茶令,先互考典故知识,赢了才能喝,真是一双痴人。如果实在没有红袖添香,也不妨发挥意淫功夫,“从来佳茗似佳人”—看着茶叶在沸水中伸展,像美女的舌头,就名为“西施舌”;初尝入口,更仿佛衔进一条香软而温润的舌尖,与“美人舌”亲密接触。只要不堕落到“女体盛”那么变态,大约仍不失其雅。

我能想到的最雅的事,就是和这些书上的颓废一起慢慢变老。

像羽毛一样轻

列那 图 谢峰

“我叔叔,摔跤运动员,‘羽毛’级。全国这等级的运动员只有三个,也就是说叔叔只要参加全国比赛,就稳拿前三名。对叔叔来讲,摔跤技艺并不重要,关键是要保持‘羽毛’级的标准体重。比赛前一天,叔叔回了趟爷爷家,奶奶正包饺子,是叔叔最爱吃的茴香馅儿,叔叔忍无可忍,多吃了5个,结果超重1斤,第二天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SHAPINC教练坐在地板上,看着龇牙咧嘴做肌肉练习的诸胖子,情不自禁讲起了她叔叔的一段往事。SHAPINC对胖子的要求不逊于对“羽毛”级摔跤运动员的要求:训练前后5小时内禁食各种动物脂肪,前后3小时内不能吃任何食物,水也只能在训练结束1小时后喝,且仅限于纯净水。对俄罗斯印象好起来原因有二:一是普京,一是SHAPINC。普京到中国还是普京,SHAPINC到中国即被升华为两个纯粹:第一,这项男女共同参与的运动变成了女人的专利运动项目;第二,这项塑身运动变成了单纯的减肥运动。

各重量级女人齐聚一堂共谋减肥大业是件非常好玩的事。有位大姐,40多岁,某跨五省市文化发展公司总经理,超重9.8公斤,智商高,情商也高,没几天就和俱乐部所有会员打成了一片。如果练晚场,大姐就驾S320把教练和顺路的会员送回家,并与其中一位会员谈成了一笔5000万的生意。这么全能的大姐也免不了郁闷,她驾驭不了自己的身体。每学新动作时,教练说左腿,她肯定送出右腿,教练要求塌腰提臀她戳在那儿整个一门板。教练辅导大姐时就是雕塑家,她要把大姐的四肢以及躯干逐一摆放到规定的位置,大姐才能领会意图。曾听大姐抱怨从没做过这么赔本的傻事,她对教练说:“我们是花钱折磨自己,你们是越赚钱越美丽。”

有一小女人是例外,体重达标,动作到位,被誉为二教练。小女人每堂课都站在最前排,不跟教练,也不看其他人,自顾自地舞着,每个动作都饱含着独孤求败的深刻含义,就像大象群里的小斑马。

那位“羽毛”叔叔的侄女,1.72米,49公斤,身上有戴米·摩尔的影子,是个100%美人。她让我想起了大学老师小燕子和体育课。小燕子手提四喇叭录音机,领着一群女生占据篮球场一隅,用《荷东2》伴奏跳原创健美操。女生们的衣着体现了上世纪80年代的审美:上着逃课躲在宿舍自织的棒线蝙蝠袖毛衣,下穿锃光瓦亮的氨纶紧腿裤,并模仿陶金把尺宽的红色发带勒在前额。女生们一边夸张地分解完成每个动作,一边把余光投向球场中奔跑的男生,从不感觉运动是一种负担,一天吃N顿饭,敢肆无忌惮地胖。

生活圆桌(259)1

短裤

江川澜 图 谢峰

先生夏天到我这里来度假,看到左邻右合的大学老师们都喜着短裤,男人们更喜欢打赤膊,不由得皱眉:哪里像个大学老师!我耐心对他解释,这是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穿得随便也是情理之中,衣冠不整接待你,是不把你当外人。不像你们日本人,到了乌干达也还是一身的西装革履。他只是不屑地哼了两声,把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即刻打入了短裤党行列。待到我带他拜访四周以后,回来对我说,在中国当大学老师真容易啊,房间里只有那么点书,读那么点书就可以当大学老师。

我不敢说什么。确实我在日本的大学里见到的老师,不着短打,研究室里四壁的书堆得满坑满谷。他的几位导师和我年龄相仿,除了英语还会讲法语,弄得我和他们去法国餐馆时很是汗颜,得让他们给我翻译菜名。我无法给他解释我们的条件有限,不是每个老师在大学里都有自己独立的研究室,而且可以在里面堆满书。每次去书店,我总是掂量着什么书能省下来不买,站着看完就行了,我的小腿一点也不名贵,我可以站很长时间的。

大学老师们的小腿也不名贵,露在外边也是很常见的。本科时教外国文学的老师是个青年才俊,夏天时就爱健美地穿着牛仔短裤,裸露着毛茸茸的腿,专攻美国文学,果然很马丁·伊登—杰克·伦敦的小说《马丁·伊登》里,可怜的穷小子马丁一度的打扮是粗毛衣和帆布短裤。他后来去了美国,美国确是出了名的穿着随便的国家,尤其是在大学的话。

武汉确实很热,夏天穿西装短裤上课的老师,男女老少,都很有一些。望之虽不会觉得俨然,或者欣欣然,但大家处之都比较淡然。我的一位女同事腿修长笔直,其线条可算是本院的美学遗产,本人也为此而颇为自得,又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时代,焉有才美不外现之理,夏天就穿着学生时代的短裤上课来了。院里一个德高望重的领导开会时就批评开了:有的老师,着装一点也不严肃,穿着那么短的短裤就来上课了。给外国人上课更要注重仪表嘛,否则国家为什么要给我们发制装费呢?全体教师都想想,自己有没有穿着短裤上课的时候?

我们在下面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没有穿短裤,我从来没穿过短裤……

生活圆桌(259)2

521路

一条

“你做什么的?”答曰:我在武汉开公交车的。在武汉,这样回答这个问题是件很长脸的事情,旁边的武汉人一定会投以一阵羡慕加惊恐的眼光。关于武汉的公交车的谈资非常多,比如价格全市统—l块2毛钱,比如1998年情人节10路公交车爆炸案、538路公交车血案、传说中的590路公交车的无头鬼等等。

来过武汉的和在武汉生活的人都应该知道武汉的公交车是多么剽悍,武汉所有的公交车都有一个共同点,一个字,快。在这些所有速度都不亚于Taxi的公交车中再评出一个最快的,那就是521路公交车。相信很多在武汉念过大学的人对于521都曾有过“生死时速”般的体验。

521从哪到哪儿记不得了,主要行驶于武昌主要干道武珞路。途经武汉科技大学、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武汉理工大学等高级院校。武汉高校的传统之一就是学长将自己经历过的经验、见闻全部倾囊传授给初进校的学弟学妹们。其中肯定会有关于521的,而被引以为戒的一定是:有次坐521,坐在最后一排最中间,面朝车内的走道没有扶手可扶。一刹车,就顺着走道滚到汽缸盖那边去了……“所以,千万不要坐公交车的那个位置,尤其是521。”

我就曾亲眼见过521刹车的时候一个乘客把那根竖在车厢里的直的铁扶手拉弯了……每每跟同学说起,同学就会跟我说他们坐在521上看着一辆一辆地超Taxi时的壮观想,这1.2元换来如坐过山车般的服务绝对超值。这时候我一定会反驳他们:“521超Taxi那算不了什么壮观,壮观的是521超521。”

我们曾经讨论过请521司机组成一个方程式车队的可能性,最后的结论就是,进入三甲应该没问题的。我觉得舒马赫退役之后,来武汉开521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肯定不能像他在F1赛场上那样风光无限了,武汉公交车司机里高手如云。

武汉生活论坛上曾有网友八卦地杜撰了普利斯通轮胎和米其林轮胎为521的赞助权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新闻,由此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讨论,至少有600人留言讲他们曾在521上看过的、亲身经历过的故事。比如有网友设想:4辆521在洪山广场做环形运动的话,足以在上空打开一个时空门了。再多一辆当时肯定造成了重力失常,磁场混乱,火车出轨,轮船触礁,飞机失事,地震,山崩,海啸,酸雨,泥石流,龙卷风,太阳黑子爆发,小行星撞击地球……后来,这个论坛的宣传语变成:“爱生活,爱521。”

在同学录上写下这个,转眼看见一哥们儿感慨:“过两天再坐坐521去,好久没体验,生活都没激情了,光是看着521跑,都很澎湃了。”

夜行列车上的村上春树

光明左使

晚10:47分,我登上了从法兰克福开往巴黎东站的夜行列车。3分钟之后,火车缓缓启动。出乎意外,我的包厢里对铺是一个清秀的东方女孩,铺位旁是一个65L的大背包,让我感到亲切。车开之后,她爬上无人的中铺,想把车窗打开,我帮她打开。闲谈之中,知道她是日本人。

专为血拼而来的日本女孩子在欧洲很常见。但是独自一人的女背包客,并不是那么多见。我有一点点好奇心。更何况,她的英语虽然结结巴巴,但比起其他的日本旅行者来说,算是很不错的水准。

火车开动,黑夜里德国的城市、小镇、森林不断地向后面退去。夜风吹进车厢,她在中铺对着窗外唱歌,声音不大,但是好听。

这条路,我不知走过多少次。对火车经过的每一站,都是烂熟于胸。亲切的地名就不时地停在窗外的站台上。黑夜里,铁路两边的树影和微微发亮的天际线像梦境一样。

Kayo是她的名字,京都的芭蕾舞教师,教小孩子们跳舞。我问她自己跳什么剧目,她说是《吉塞尔》。是我喜欢的剧目。

凌晨1点,车停在了德法边境的KEHL,过10分钟,一过莱茵河,就会到达法国的斯特拉斯堡(Strassbourg)。

车停站的时间很长,灯光下,德国铁路(DB)的制式站台钟上,秒针在快速地移动。

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聊起了村上春树。提到了《挪威的森林》。《挪威的森林》里忧伤的开头,主人公乘坐的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又降落到了汉堡机场。雨里的汉堡机场,“罢了罢了,又到德国了”,主人公的一声长叹。

也是德国法兰克福。Kayo说她喜欢书里的阳光灿烂、活力充沛的绿子。绿子也是我喜欢的人物。

然后就是—列举自己喜欢的村上。作为一个资深的阅读者,我看过村上现有的几乎所有的中译本:包括生僻剧目如《远方的鼓声》、《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舞!舞!舞!》,无论Kayo说到什么书,我都能从容应对。包括最新的《海边的卡夫卡》,让Kayo非常吃惊。等车到了南希(Nancy-Ville)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聊村上的另一本旅行记《雨天炎天》了。

这个8月热浪席卷欧洲,夏夜的月亮清晰而锐利,从车窗里看过去,月亮的边缘像刀一样。我记住这个清晰的夏天夜空,是因为平生第一次,从法兰克福到巴黎的夜车,坐标有了两根轴,X轴是我这么熟悉的夜色里的站名,Y轴是和一个来自京都的芭蕾舞教师讨论的村上春树的各个作品。

淑女夜读《金瓶梅》

杨不过 图 谢峰

人堕落起来,就不读书,专门读书评了。不久前看到有人说起《秋水堂谈金瓶梅》,作者秋水堂主。名字听起来颇有遗老遗少的味道,其实是位年轻女子,容貌据说颇为不错,头脑更是聪明,从不愿意充当美女作家就看得出境界高了一筹。

她是田晓菲,这名字我在十几年前十分熟悉。那时候我是一刚上初中的小毛孩,她已是著名的少女诗人,14岁上北大,一度成为我的偶像。那时通常在报纸上读到她的诗和专访,也曾兀自攥紧拳头,暗暗发誓要努力向上。然而张爱玲说得毕竟不错,出名要趁早,而我也终于没有实现理想,也永远不可能。因为已经渐渐年长,天才少女的神话早被平庸埋葬。

后来她好像去了哈佛,念了博士,嫁了一个年长许多的人,一个专门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汉学家。她在我眼中还是写蓝天冬日忧郁心情的少女而已,但那本书叫人跌落眼镜。

“《金瓶梅》的作者是菩萨,他要求我们读者,也能成为菩萨……我请读者不要被皮相所蒙蔽,以为作者安排金莲被杀,瓶儿病死,春梅淫亡,是对这些女子作文字的惩罚:我们要看他笔下流露的深深的哀怜。”

“我以为《金瓶梅》里的男男女女是存在于任何时代的,不必一定穿着明朝或宋朝的衣服……他们鲜衣亮衫地活跃在中国的土地上,出没于香港与纽约的豪华酒店。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他们。”

一看之下,完全不像中国人的口吻,而是外国人用外语写成然后翻译过来的文字。文字精美是不必说的,然而却一本正经,粗涩得厉害,甚至矫情。不知道是不是太学术的缘故。不知道怎的,我想起美国版的《西游记》,里面竟然让我们的菩萨爱上了金发碧眼的蛮夷男子,两人还当众拥吻啥的,真是岂有此理,夷邦亡我之心不死。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天真幼稚自以为可以拯救世界的美国人的看法。

奇怪的是,有才华的女子往往对这类幽暗的小说感兴趣,如张爱玲之于《海上花》。冰雪聪明之人,大概容易瞥见人生中阴暗一面。《金瓶梅》较之《红楼梦》,《红楼梦》虽然到最后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然而最吸引人的,还是钟鸣鼎食,繁花似锦。凤姐穿得哪件皮褂子,桌上某样精致点心。而《金瓶梅》表面上是纸醉金迷,甚至轻薄淫乱,骨子里却悲凉无限,因为人生变得虚无,再无可依托。

然而一般的人,当然还是愿意逃避荒凉,投奔繁华。从这个意义上看,女子无才,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看不见生活中复杂荒凉,表面上的和美,还是令人迷醉留恋。

生活圆桌(2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