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洲贵族的今日之变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右图:1998年7月5日,近300名皇室成员为伯爵亨利庆祝90大寿,第二年,亨利去世。图为他和伯爵夫人在教堂外向人群挥手致意
“非卖品”出售
法国《费加罗报》也不无伤感地谈到一个话题:在现在的欧洲社会里,贵族们的存在还有什么用处?他们曾经就像一件高级时装店里的非卖品,充满距离地供人艳羡、模仿和幻想,而现在他们需要利用这个头衔所赋予的一切:荣誉、品位、神秘,来延续古堡家族在物欲世界的存在。
在保留了君主制的欧洲国家,王室越来越频繁地为政要、名流授勋。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Juan Carlos)刚刚给了巨商一个公爵的封号,比利时国王又授官员弗雷尔为男爵。而在英国,女王的“骑士勋章”已经挂到了众多明星的身上:著名歌手约翰·埃尔顿,007的两代扮演者肖恩·康纳利和罗杰·摩尔等等。
在意大利,罗马和托斯卡纳地区的贵族在保护祖业和做生意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他们打开葡萄庄园紧闭的大门,把原来只供家族享用的葡萄酒送往昂贵的酒廊出售,并且很快利用庄园的神秘色彩令其他品牌的酒黯然失色。当马西莫王子、弗雷斯科巴尔蒂侯爵和德拉家族的伯爵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未失去他们尊贵的微笑。
贵族们在英格兰和苏格兰拥有宽阔的私人领地,现在他们的后裔却试图将祖辈的狩猎森林变成向公众售票的野外游乐场。最先是贝德佛公爵在自己的森林里建了“月亮公园”,紧接着有了巴斯侯爵的野生动物园,理查蒙公爵甚至领头在著名的古德伍德皇家赛马会附近建造了一个赛车场。英王室也在求变:当王室的巨大开销遭到公众非议之后,女王同意用出租汉普顿宫空房间的方式来弥补亏空。最成功的商业运作应该算卡拉斯王子(Gallas)推出的生态食品“Duchy Originals”,他琢磨透了人们追逐时髦和虚荣的消费心理,将王室成员变成了最大的促销广告。为了尝一口查尔斯王子经常喝的茶,吃几片他酷爱的橙皮或者姜汁小饼干,英国人掏空钱包也在所不惜。
精神坚守
上图:Zazie
左图:Ines已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品牌
每年冬夏假日,到法国旅游的人都可以找到一份与众不同的行程指南,叫做“美景之路”。小册子引导游客去探访一些历史上有名的私人城堡,然后住下来品尝主人亲手烹制的传统法国菜。在这些年久失修、常年冷冰冰的城堡里,游客常常吃惊地发现主人大都已经入不敷出,冬季连暖气也烧不热。
在法国废黜1886年法典之前,所有公开申明自己是王室后裔的人都不被允许生活在法国。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法国贵族要么漂泊到比利时、西班牙和摩洛哥,要么就像这样一代代隐居城堡,于清贫中守着一份尊严。1950年以后,很多飘流海外的贵族回到法国旧堡,生活拮据,包括刚去世的伊莎贝尔伯爵夫人也一样。伯爵夫人和丈夫亨利伯爵辗转比利时、西班牙和摩洛哥,一共生养了11个孩子。生为法国王位继承人,亨利一心想着恢复昔日的地位。结束流亡后,他天天在法国政界周旋,甚至想通过竞选取代总统戴高乐,为此花光了所有的家产。伊莎贝尔从来不抱怨生活,她每天从晚上7点工作到凌晨2点,撰写了一本三卷的回忆录。她自己起了书名——《对我都是幸福》。《巴黎竞赛画报》在一段纪念文字中说:“她漫长的一生里,尽是忧患和磨砺,但巴黎伯爵夫人愿意保留的只有幸福。这便是真正的贵族。”
那些守护古堡的法国贵族们也是一样。为了不让这些活的历史博物馆消失,他们把生活的困窘放在一边,发起成立了多个遗产保护社团,其中最著名的两个是“历史之宅”和“法国老房子”,一届届的法国文化部长也乐得支持他们。古堡主人利用聚会交换信息,筹措维修资金,丰富的想象力弥补了钱的匮乏。这些古堡轮流举办“园艺周末”、野餐讨论会和露天歌剧演出,大名鼎鼎的公爵、伯爵、男爵会和参观者坐在一起,向他们介绍家族历史和艺术收藏。最重要的是,他们绝不会忘记和客人分享延续了数百年的家族价值观:美德、尊严以及对国家的忠诚。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作家奥尔梅森(Jean d'Ormesson)自己就是贵族的后裔,在小说《为了上帝高兴》中,他借书中主人公之口,说出了今日贵族们的最后坚守的信念:什么都失去了,除了尊严,这是我们惟一不出售的东西。
美丽叛逆
“理论上,我们每个人都有1/10的机会证明自己是圣-路易(指贵族)的后人。”面对那些狂热向往贵族血统的人,法国家谱学者波卡诺展示了令这些人欣喜若狂的一种可能性:如果你能找到10代以上的完整家谱,也许将看到某个亲戚有长长的贵族姓氏。波卡诺以巴黎伯爵亨利为例:如果家谱残缺,谁又知道他是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第5代,路易十四的第48代以及亨利四世的第145代呢?
但是,有人梦寐以求,也有人主动放弃,只为了挣脱贵族姓氏的束缚,自由寻找新的社会位置。法国最有名的两个年轻贵族女子Ines和Zazie就是这样的美丽叛逆。
Ines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古堡家族延续了几百年的奢华夸张。高居内阁部长的祖父周旋于名门,父亲的帽檐上镶嵌着光彩夺目的宝石,家庭沙龙里出现的女人永远华丽优雅。她和古堡生活格格不入,一心想自食其力。为了从父亲那里获得找工作的许可,她放弃了使用家族全名Ines de Fressange的权利,只保留了“Ines”作为身份的标记。时尚摄影师在偶然中发现了她,她的照片登上了《ELLE》杂志,整个巴黎立刻为之倾倒。虽然瘦削的身材、过于浓密的眉毛和80年代流行的美丽定义相差甚远,但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令Kenzo、Lacroix等品牌纷纷与她高薪签约,此后和Chanel的完美合作更是将双方都推上了时装界的最高地位。Ines成了80年代全世界最红的超级名模。当她应允担任法国国家形象代表、第一个“玛利亚娜”时,Ines完全超越了她家族姓氏的光环。
现在法国没有人记得Isabelle de Truchis de Varennes,只记得特立独行的歌手Zazie:1990年,当她决定进入歌坛,她比Ines更彻底地放弃了不胜负荷的贵族姓氏,从一本小说《地铁里的Zazie》中找到了这个简单好记的名字。Zazie唱最平民的摇滚,自己写所有的歌词,8岁就开始写剧本的天分令她的创作专辑张张畅销。Zazie说,古堡家族给予的名字并不总是生活的通行证。
贵族娱乐的平民改造
社交舞会
英文为“Ballroom Dancing”,原本是欧洲贵族在宫廷、城堡举行的一种交际舞会,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才流传民间。经历了两百多年发展,Ballroom Dancing 逐渐转变为“竞技舞蹈”,单一的舞种也拓展为摩登舞和拉丁舞两大系列共10个舞种,并由英国皇家舞蹈教师协会制定了全世界共同遵循的理论、技巧、音乐和服装等竞技标准。现在,“Ballroom Dancing”易名为“Dancesport”,即“体育舞蹈”。
击剑
14世纪,在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出现了荣耀骑士阶层,他们以精湛的剑术和高尚的品德代表着神圣和高尚。此后各国贵族纷纷效仿,作为骑士高尚情操的一种体现,击剑是当时贵族子弟必修的格斗训练。16世纪末,欧洲贵族决斗成风,20年间仅巴黎就有8000多人在决斗中丧命。
1776年法国骑士圣乔治的剑师拉·布瓦西埃发明了金属网面罩,使击剑告别了中世纪以来的流血和死亡,逐渐变成优雅的现代体育运动,但比赛仍只在名门望族之间进行。1896年雅典第一届现代奥运会设立了击剑比赛,使它从此成为传统竞赛项目。现在击剑俱乐部使得击剑日益大众化。
马术
骑马、赛马作为骑士的七技之一,和剑术一起被欧洲贵族们追逐和炫耀。1174年,在英国伦敦出现了赛马场,每周五大批王公贵族都云集于此。1195年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以一袋金子悬赏比赛的获胜者,是马术史上有据可考的第一次赛马奖金。16世纪,为满足贵族们的需要,奥地利、瑞典、意大利等国先后成立了专门的马术训练学校,现代马术从此在欧洲开端。
现代赛马始于法国,到18世纪末成为一项独立的体育运动。1 900年马术被列为奥运会比赛项目,分为场地障碍、盛装舞步和三日比赛,是最具代表性保留了贵族气质的运动。而赛马和赌马也从传统的贵族参与,转变为社会各阶层男女老少的休闲娱乐,成为欧洲最有吸引力的产业之一。
狩猎
早在罗马人统治英格兰时期,狩猎是王室独享的娱乐,猎场限于皇家森林。17世纪,拥有领地的英国贵族从王室获得许可狩猎。到18世纪,狩猎发展成欧洲贵族文化的传统:身穿猩红的猎装,头戴黑毡帽,在名贵猎犬的引领下策马扬鞭,成为地位和财富的证明。贵族在狩猎中制定规则,比如不能追逐或捕杀受伤的动物,视之为上流社会和文明的象征。
19世纪20年代起,欧洲各国平民开始发起禁猎运动,而由贵族把持的上议院则坚持“捍卫荣誉”的反禁猎法案,长期相持不下。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里,贵族狩猎发展成运动狩猎,逐渐被商界人士和运动爱好者普及,但因伤害野生动物,侵占自然资源而被各国动物保护人士强烈呼吁取消。到20世纪下叶,很多国家都出台法规限制狩猎,即便是有“狩猎天国”之称的西班牙,也规定狩猎只能在固定的地区和季节进行。
室内乐
17世纪初的音乐活动只有两种形式,除了教堂里可以演奏的宗教音乐,就只有王宫或贵族家里养有私人乐队,供他们娱乐聆听,这就是“室内乐”的源头:演奏本身不是为了音乐会而举行,而是贵族私人性质并带有亲密交流的音乐形态。
大约在18世纪,室内乐仍与贵族家庭的娱乐性有关,而19世纪盛行的“沙龙音乐”则是室内乐精神的一种延伸。这一时期,欧洲的贵族常常在他们宽敞舒适的沙龙中举行非正式聚会,宴请政界名流或者文人雅士,席间由贵族的私人乐团演奏清雅的音乐。1880年以后,室内乐逐渐成为音乐演出的主要形式之一。
“愤怒王子”和15亿欧元之重
这是7月以来布拉格的惟一重大话题,吵吵闹闹不断占据捷克大小报刊的头条:一个曾经被驱逐的王子现在向国家提起诉讼,要求收回名下高达15亿欧元的财产。
Franz-Ulrich Kinsky,媒体笔下的“愤怒王子”,4岁即遭流放,如今他提交的产业清单令捷克政府喘不过气来:主体部分是布拉格堡,这是布拉格最美的古建筑之一,被公认可以和巴黎卢浮宫媲美,这个建筑群的局部现在正分别被用作国家博物馆及现任总统哈韦尔的官邸。Kinsky还要求收回其他5座城堡以及堡里的古董家具、金银器皿、11幅价值连城的17世纪地毯、277幅由哈布斯堡王朝收藏的油画和木刻。最后还有他所认为的零碎产业:数幢大大小小的楼房,12000公顷的土地和森林。
当人们把Kinsky的名字和历史上传奇的奥地利皇后茜茜公主放在一起谈论,这个话题就更加扑朔迷离。茜茜公主的丈夫、奥国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在位之时,Kinsky 的曾祖父费迪南王子也正是维也纳哈布斯堡王朝的成员。1904年王子在捷克波希米亚地区去世,留给子孙的巨产几年后被战火和混乱的时局蚕食:“一战”爆发,奥国皇帝退位,“二战”开始,然后是“苏台德事件”。这一在历史上影响巨大的事件一直是德捷两国的痛处,也是Kinsky王子财产诉讼案的重大历史背景:1938年,英法等国牺牲捷克斯洛伐克的利益,迫使捷克接受慕尼黑协定,将苏台德地区割让给德国。“二战”后,捷克收回苏台德地区,根据当时总统贝奈斯的法令将该地区280万德意志族居民遣返德国和奥地利,并没收其全部土地和财产。今年初,在欧盟正式讨论东欧10国入盟问题时,德国议员认为欧盟国家的价值观不能够容忍驱逐行径,要求捷克政府必须公开宣布废除“贝奈斯法令”。6月19日捷克政府发表申明,承认当年驱逐苏台德人的做法在今天看来是无法接受的。
Kinsky一共提出了157项控告,其中只有5项在7月上旬开庭并且胜诉,但其关涉的不过是波希米亚地区的部分土地所有权,其余本该同时开庭的控告都被匆匆地推迟到今年10月。在Kinsky之后,是约100万仍然滞留在奥地利的被流放的苏台德人,数千名等待着Kinsky案判决结果而期待有所行动的前业主们,对捷克政府来说这真的是不胜负荷。欧洲议会的部分议员还暗示,议会在接受欧盟新成员方面拥有否决权,这等于在说,Kinsky能否回到他的古堡,将意味着明年5月捷克人能否走进欧盟。所以德国、瑞士和奥地利的报刊才会一起加入到关于这一王子官司的大嘈杂中。
在捷克之外,还有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等国,他们的部分国土历史上都曾经属于奥匈帝国的势力范围,19世纪大量的王公贵族在这些地方被封赏领地和财产,20世纪中叶他们的后代又纷纷出走或被逐。东欧的没落王子们或许都在坐看Kinsky那15亿欧元家产的最后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