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所传染病医院的1050张床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李堕 吴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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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虽得到控制,但消毒工作每天都在进行  

地坛医院从3月26日开始接受SARS 病人。第一位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外国人,刚开始医院接受的是外宾、港澳病人等。到4月中旬,北京市成立SARS指挥中心后,要求我们医院准备好300个床位专门接受SARS病人,后来我们接治了290多名。我们把医院原来的400多位病人用3天时间转到了别的医院,做好消毒工作后把1到8号病房全部变成SARS病房,把全院几乎所有的医护调来。4月24日人民医院封院之前,一夜转来了30个病人,病历也不全,十分忙乱。刚开始医护措手不及,很多连呼吸机都没摸过,因为以前用不着,所以只能找熟悉的工作人员对她们进行紧急培训。即使这样,医护还是不够,我们又从别的医院调来好几批支援队伍。来支援的有口腔科的、中医的,我们只能对她们培训半天后上岗。

我们全院只有一个ICU病房,设立了4个床位,重症护理病人和医护比例应是1∶5,我们ICU病房配备了6个人,所以一次实际上只能专门护理一人。ICU 病房设在走廊上,不能满足呼吸道传染病的要求,所以抢救SARS病人时,把机器直接搬到病人床边,很难谈上护理到位。

地坛医院有呼吸道、消化道、中枢神经系统、性病等传染病病房。由于像麻疹、流脑等呼吸道传染病近年来控制得比较好,所以相关的投入和设置不多。过去传染病医院的重点在消化道疾病。地坛医院100多人的医护队伍中有40多人都是搞消化道的,肝炎病房最多,有五六个。

为了这次应对SRAS,我们医院投入了近3000万元。病人的费用一般还拖欠着,防护SARS的口罩要4小时换一次,每个15元,隔离衣是一次性的,口罩不够用的时候我们自己在洗衣房、缝纫室用纱布做口罩。购置了十台床旁透视机,几十台呼吸机,医院付出了很多经济代价。

SARS属于国家一类传染病,和天花、鼠疫是一个级别,大家很多年没有遇到了,所以思想上有些麻痹。一般的传染病医院也就使用普通的隔离衣、手套、口罩、胶鞋等,没有配备防护服。长年没有使用的需要,国家也就没怎么生产,一下子无法大量供应。传染病医院的人员结构也不太合理。使用呼吸机应该成为医护的基本技能之一,所以大夫除了有自己的专业外,还应该在各个病房轮换上岗,还要具备ICU抢救的知识和技能,以备紧急需要。传染病医院有其特殊性,不能和综合性医院做比较,传染病有季节性和不确定性,病房的住院率不能达到100%。国家应该对传染病医院加大投入。

“爱你是我一天最重要的事”

专访人民医院因感染SARS而牺牲的护士王晶的丈夫佟险峰

记者 李堕 吴琪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因为SARS牺牲,早期大家对这个病都认识不足。王晶的牺牲也没有特别显示她多么了不起,平时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工作不管有多苦、多累,自己抢着做,不肯跟家人说,许多事我都是后来听她同事说的。

4月初,王晶作为带教老师,给实习的医生、护士们上课。等她们医院有SARS病人后,人手特别紧张,她也被调到一线工作。她没怎么向我们提起,可能是怕我们担心。4月14日,王晶上夜班,我这才知道她在抗SARS一线工作,那时我也不知道SARS有多可怕,只是提醒她自己注意。16日,她在家收拾了一些衣服,说怕传染给家里,暂时不回来住了,嘱咐我们注意通风、勤洗手,要我们吃药。

4月18日,她给我打电话,说:“我发烧了,可能感染了。”语气倒还平静,只是说话有点喘,她从发烧后就开始吸氧。我这才开始重视这个病,看电视里介绍病人发病的几个阶段,我想王晶挺年轻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

4月19日,王晶打电话说,“我呼吸困难,觉得氧气弱”,我让她调,她说已经调到最高了。然后又说起她们可能被转移到地坛医院。

人民医院4月24日零时被封闭隔离,王晶她们4月23日被转移到了地坛医院。等转移完毕,她才告诉我,“已安顿好了,3人一间房”,这个时候她说话已经越来越喘。但我们每天还能用手机通话五六分钟。

到了4月29日,她的病挺严重了,为了安慰家人,给我发短信说:“窗外的花开了,阳光真好。我要快点好,回家把你找,你可不能跑,我肺活量小。”

“五一”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晚上9点钟的时候,她给我发短信:“你是我一生的依靠,我要为你好起来”。平时她对我特别好,家里的活从来不让我干,怕我累着,总要我下班后打车回家,买施尔康给我吃,她自己一点都不舍得。现在想起来,老觉得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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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的离去让她的家人悲痛不已  

5月5日晚上7点,王晶发短信说她上了呼吸机,“我上了机器,感觉挺好的,你放心吧,没有问题。我是谁?厉害着呢!”这时我们已经无法通话了,我预感到她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

5月9日,她发短信说:“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刚扎了四针血气,我都麻木了,但我能坚持,我昨天梦见你了。”她是想我了,从4月份她离开家我们就一直没见过面。孩子给她发短信,鼓励她坚强,她回复说:“妈妈谢谢你,你要听话,好好学习,妈妈为了你和爸爸,好好活着。”

5月12日是护士节,我准备去地坛医院给她送点吃的,但是头天晚上她发短信:“你明天别来了,多陪陪孩子。”又交代我们俩工资的密码,平时这些事都是她操心,她还特地嘱咐,“别忘了给妈钱”,我们每个月都会给我妈一些生活费用。

5月12日那天,我给她送了吃的,送了一束花,见不着面,只能托病房的医生转给她。她回短信告诉我:“花真香,心情好,你是我的依靠,我一定快好。”我从医生那了解到她已经是危重病人,情况相当危险。可是在短信里,她每天都说自己很好很好,我都急了,给她发短信:“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说实话!”但是我能做的也就是鼓励她,安慰她。我在短信里告诉她:“爱你是我一天最重要的事,想你是我一天最快乐的事,看你是我一天最好的事,爱你、想你、看你是我一辈子要做的事。”我们俩都老夫老妻了,平时也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但在那个时候,我是她的精神支柱,每句话都变得很重要。我还告诉她:“医院虽然进不去,我天天在门口等你,你不孤独。”

5月13日,王晶转到了ICU(重症护理室),她自己就是抢救病人的,病情到了哪个阶段心里相当清楚。她在短信中说:“我住在单人间,条件好多了,剩下的存折密码是****,切记!”看到这,我感觉特别不好,好像她在交代遗嘱。就是这条短信,我看了几十遍。再打电话到地坛医院,医院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这天是我俩联系最多的一天,她又发短信说:“你要穿红色衣服、红色袜子,为我保平安。”后来又告诉我,“你哪也别去了,就在家等消息。”她感到自己不行了。

5月14日,她用手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一看是她的号码,心都紧起来了。接通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只开口说了一个字“我”,就大口大口地喘气。我马上让她不要说话了,听我说,我要她保持体力,相信自己,说着说着电话就断了。

20多分钟后,她给我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是在下午4点45分,上面写着:“我会努力!”

5月16日上午10点多,她插管了……

昨天晚上(5月31日)11点多了,孩子还不肯睡觉,在电脑面前捣腾。过了一会,让我看她在电脑上做的幻灯片,是一辆救护车,呜呜地叫,载着两只猪(她和她妈都属猪)。孩子在上面写着:“妈妈,我和爸爸都很想念您,天堂里四季鲜花开放,我知道您是为了别人自己牺牲了,我要向您学习,做个好孩子。I MISS YOU。佟艺。”我看了怪难受的,妈妈去世的事告诉她了,也不知道一个8岁的孩子懂不懂。看了这些,我知道她有她理解的方式,以前都是她妈妈带她,现在我压力挺大的,不知道怎样面对孩子,让她像以前一样快乐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