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洗劫的伊拉克博物馆

（文 / 朱步冲）

伊拉克国家博物馆副馆长面对被洗劫的博物馆哀痛不已  

4月18日深夜，约旦边防巡逻队在靠近伊拉克的边境地区捉住了一伙衣衫褴褛的偷渡者，在他们驾驶的货车后厢中起获了一个神秘的包袱，其中除了一幅据称来自巴格达总统官邸的萨达姆画像，还有几件楔型文字泥板。在闻讯赶来的专家协助下，这些文物的身份很块就水落石出——它们正是巴格达国家博物馆的收藏品，与其他无价之宝一样在11日至14日的大劫掠中落入盗贼之手。

战争与劫掠永远是一对孪生兄弟。4月11日清晨，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首批进入巴格达市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举一动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古老的城市已经陷入了一场无政府主义的混乱，古老的文化遗产又一次经历了无情的浩劫。

此次劫难中流失的文物之一——反映乌鲁克文明的搬贡品的妇女石雕像  

57岁的巴格达国家博物馆管理员阿布杜·拉赫曼回忆，就在守卫在附近街道上的民兵与共和国卫队溃散后几小时，成千上万的人群就从四面八方涌入博物馆。一些人携带着冲锋枪之类的武器，更多的人携带着箱子和口袋。尽管工作人员在战前就做了一些准备，将文物装入坚实的金属贮藏柜，并移入地下仓库，但无法抵御蜂拥而来的盗贼。在三天之中，17万件珍贵文物被盗走或毁坏。甚至连26座有2000年久远历史的亚述国王石雕都被砍去了脑袋。

“这些人拿走的不仅仅是艺术品，更是两河流域近万年的历史，”哥伦比亚大学美索不达米亚考古学专家约翰·马尔科姆·拉塞尔说。的确，被盗的文物中有无数堪称“无可取代”的珍品，例如一只来自闻名遐迩的苏美尔文明遗址瓦卡，至少有5000年历史的雪花石膏花瓶。在它的表面上镌刻着贵族驱赶着牲畜与奴隶，向一位女神献供的生动画面。“这只花瓶，不仅是世界现存的最早体现宗教崇拜的艺术品，也是研究苏美尔文明早期社会形态的重要依据。”哈佛大学近东历史学家埃里尼·温特无奈地表示。其他已经被确定流失的重要文物还包括世界上最古老的铜制艺术品——阿卡徒君王纳拉姆西的青铜浮雕和一只具有8000年历史的象牙鹈鹕。

4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瑞士召开会议，近30名英美考古与历史学专家出席，讨论战后伊拉克文物的保护问题。美国著名考古学家保罗·奇曼斯基在伦敦研讨会上声称，对于伊拉克国家历史博物馆的劫掠，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幕后主使是一些专业的文物贩子，与顾虑满腹、谨慎推进的美国军队相反，他们对巴格达的状况了如指掌，并早就做好了周详的计划。他列举了许多有力的证据：通向博物馆仓库厚达1英尺的防盗铁门毫发无损，而是被钥匙打开；窃贼还动用了专业的玻璃切割器与链锯打开陈列柜。另外，有人指出萨达姆很可能在离开巴格达时已经带走了部分最珍贵的文物。“我们很有理由怀疑他”，英国文物交易协会主席安东尼·布朗说，“在伊拉克接受制裁的11年里，萨达姆的长子乌代就曾有计划地将许多有价值的文物充当换取外汇与奢侈品的硬通货，拿到黑市上偷偷交易。”

就在会议召开后的第2天，一个大英博物馆派出、由伦敦博物馆近东研究室主任约翰·柯蒂斯博士领队的工作小组就进驻巴格达博物馆。小组由6名鉴定人员与3名修复人员组成，他们将与伊拉克专家通力合作，编辑详细的被盗文物清单，修复损毁的文物。

但保护者的脚步永远赶不上偷运者，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报告，一些被盗文物已经在巴黎、伦敦的文物市场上露面。最大的电子交易网络E-Bay上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伊拉克文物“倾销”风潮，一件苏美尔玻璃珠项链起价仅为24美元，而一支具有2000年历史的青铜箭簇只“值”14美元。

这个糟糕的局面使得美国政府首当其冲地成为学界攻击的对象，美国考古学联合会已经致信白宫，强烈抗议美军在军事行动中偏重于油井等经济设施的保护而忽略了文物遗产。在4月20日的记者招待会上，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迈尔斯将军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尴尬地解释说由于战斗的激烈与兵力所限，美军不可能确保每一处具体目标的安全。负责保卫博物馆的第三机械化步兵师少尉埃里克·施瓦茨也在抱怨他和所属部队在进入巴格达时甚至不知道博物馆的具体位置，因为在配发的军用地图上没有关于它的详细标记。

不过敷衍塞责的解释并不能平息伊拉克人的怒气，“美国人不应该仅仅把重建伊拉克理解为盖楼房与分发食物，”拉迪哈·穆罕默德。一位35岁的巴格达博物馆研究员说：“一个国家的价值在于它所拥有的历史，如果我们的历史断裂了，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卡徒君王纳拉姆亚的青铜浮雕  

伊拉克国家博物馆被疯抢，造成伊拉克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文物遭劫  

专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部副主任穆尼尔·布克纳齐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次伊拉克战争发生之前，教科文组织对于伊拉克境内文物的保护做过了哪些努力？

布克纳齐：由于第一次海湾战争后伊拉克与联合国关系紧张，直到1998年我们才与萨达姆政府达成协议，在“石油换食品”协议框架内与伊拉克文物主管部门展开一些合作。包括重新绘制伊拉克境内的遗址分布图，建议伊拉克政府加固比如像阿苏尔大坝这样紧靠古老遗址的水利工程，以及改善各主要博物馆内的文物保存环境并编写文物清单。在那时文物走私活动就十分猖獗，比如在纳西里耶，我们的工作小组必须在伊拉克军队的武装保护下才能够展开工作。

三联生活周刊：有说法认为在4月11日发生的巴格达国家博物馆劫掠事件是一起精心组织的行动，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布克纳齐：鉴于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来自沙特、约旦的文物贩子就组织当地居民洗劫博物馆与古迹，他们这次很可能故伎重施。这种行为无疑是我们最大的忧虑，一旦这些珍品流入私人收藏家之手，它们可能就此从世界上消失。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些盗贼具有一定的文物鉴别水平，比如一些价值相对不大，年代不那么久远的藏品，或者展出的复制品就安然无恙。不过万幸的是，也许仅仅出于经济上的考虑，盗贼专注于馆藏中部分贵重的金银饰物，但忽略了那些同样具有研究价值，但并不太起眼的收藏，比如楔型文字泥板。

三联生活周刊：根据您掌握的情况，除了巴格达国家博物馆与摩苏尔博物馆，还有哪些文物机构遭到了类似的劫掠？

布克纳齐：根据伊拉克专家的报告，我们获悉尼布甲尼撒宫殿博物馆，也就是著名的空中花园遗址，也遭到了洗劫，他们拿走了一些文卷、珠宝以及古老的器具。在博物馆附近的图书馆中收藏的数千件古老文献也被烧毁，其中包括著名的吉尔迦美什史诗中散佚的部分。

三联生活周刊：请问现在是否已经获悉了一些文物的确切下落，教科文组织在下一步展开什么样的行动？

布克纳齐：我们在与国际刑警组织与联邦调查局联系后，相信许多文物已经在通往欧美与日本市场的旅途中。幕后黑手可能是来自约旦、沙特，乃至欧美的文物贩子与私人收藏家。我们也正在与美国政府取得联系，希望在边界值勤警戒的美英军队协助我们阻止伊拉克文物的外流。我们主张在全球范围内严厉禁止对伊拉克走私文物的交易，并希望联合国尽快通过一项法案，强制归还那些被盗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