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的战争道德账单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美军101空降师在伊拉克纳杰夫俘获伊拉克战俘，按照日内瓦公约，媒体对公布战俘镜头已非常谨慎
全世界媒体都在盯着伊拉克的战火，还有人在盯着全世界的媒体。上周，法国“视听高级委员会”(CSA)因一个美国战俘的电视播出镜头，写出了几千字的观察报告，不单法国的频道，世界各大电视媒体面对这一镜头是舍是弃的职业表现都被CSA一一记录，仿佛一份战争的媒体道德账单。
这个从此将被媒体历史记上一笔的镜头是伊拉克国家电视台所拍摄，转录后交给卡塔尔半岛电视台驻巴格达报道组，于3月23日北京时间11:30左右一秒不拉地通过卫星向全世界首播。第一次播出的画面，较长时间呈现了5具以上美军士兵的尸体，以及美军受伤战俘被审讯的画面，观众还能听到他们回答的原声录音。第二次由伊拉克国家电视台重播时候，画面已经作过剪接和处理，战俘的声音被抹掉，加配了尊重日内瓦公约战俘条例的画外评论。3月23日正在战争基调的转折点上，各国媒体第一次发现美英联军遇到了激烈抵抗。相对美国媒体的一边倒报道，这个镜头的真实感和反驳性实在有太大的诱惑力。一边是日内瓦公约的约束，一边是收视率的争夺，各大媒体作了什么样的选择？
法国三大频道TF1，France2和France3反应不一。TF1播出了从半岛电视台屏幕上截取的镜头，但对战俘画面作了模糊处理，地面的尸体镜头用的是泛全景，使用底线是让观众辨别不出个人。其新闻总监对此解释说，“和十年前不同(指第一次海湾战争)，我们这次考虑了用这些镜头和声音来表现什么”，“完全没有渲染”。France2接收到这一画面的时候，正在准备下午6点的特别节目，他们激烈讨论的结果是抹掉全部有刻意表现意图的尸体画面，但是以“互利为原则”，他们当晚播出了不带声音的战俘镜头。不过在第二天的早间新闻里，编辑主任还是决定把战俘面部都作了模糊处理。France3没有使用半岛电视台的资料，而是直接截取了伊拉克国家电视台的画面，包括他们的画外评论。遭到非议后，France3虽然应允以后对画面做处理，但仍然坚持，“我们不能像美国那样，对战争的残酷现实进行过滤”。至于其他欧洲电视媒体，24小时直播的“欧洲新闻台”(Euronews)在照搬了战俘画面后，很坦率地承认这是利益需要：“战争期间每个人都在互相利用，没办法对权利提这么多的要求。”意大利Rai，西班牙TVE，德国ZDF 和俄罗斯的RTR全都毫不迟疑地以“呈现战争的真实”为理由，在第一时间照播了半岛电视台的违规画面。
绝大多数美国观众什么也没看到，他们的电视屏幕上既没有战俘，也没有英美联军轰炸下死伤的伊拉克平民。CNN等几大电视网都只用字幕提了一下战俘的消息，惟一例外的是CBS，他们在当天连续播出了半岛电视台的现场和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反应。可是，为什么前一天伊拉克战俘的图像并没有招致同样的指责呢？这是大部分媒体被责违规后的第一反应。半岛电视台高层在掀起此次新闻战的最大风波后，已经迫于压力表示以后不再重播这些画面。但是内部争论仍在持续，他们的一个记者描述说：“大家观点很不一样，但好像对意识形态的讨论完全盖过了对职业道德的讨论。难道就该让美国人一方来垄断信息的过滤吗？”
法国CSA对待战争似乎有它一贯的媒体道德立场。12年前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后，CSA曾作过一份特别详细的媒体战争报道分析，列举了大量“未经核实”的新闻误报，指出大部分是粗心所致。其中比较著名的是那起“科威特城的处决事件”：三个人在科威特城被判处决，法TF1、FR3和现在已经被替代的电视五台La Cinq都把此事报道成三名科威特抵抗人员被萨达姆的士兵打死。CSA还披露了那场战争期间一些媒体哗众取宠的数字和用词，诸如“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了”，或者开战第一天就宣称“30万人死亡”等等。
这一次，CSA仍以当事人美国都没有的认真来对待战俘画面播出事件。3月18日，战争尚未开始，CSA已向法国各电视台以及获准在法国播出的外国电视频道发出章程，要求他们遵循1949年日内瓦公约中关于战争报道特别是战俘权利的条例。3月24日事情发生后，CSA立刻特别召见半岛电视台的驻法代表米歇尔·凯克(Michel Kik)，第二天又致函英国视听协调委员会主席和欧洲其他国家的类似机构，希望和他们寻求一致的立场。对媒体而言，在真实和自律之间的选择，显然要比在真实和谎言之间的选择难得多。
专访法国CSA新闻发言人代表委员会主席
多米尼克·博迪
4月2日，本刊记者就战俘画面事件专访法国CSA机构，多米尼克·博迪(Dominique Baudis)回答了记者的提问。
多米尼克·博迪
三联生活周刊：3月24日CSA约见半岛电视台驻法国的代表，对方同意你们对战俘报道的看法吗？
CSA：我们希望向他们重申3月18日的章程，战争期间报道战俘消息属正常现象，但前提是不可辨认个体并不带任何主观宣传意图。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希望通过信函和英国及欧洲其他国家的视听管理机构在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现在是否已经有了反馈？
CSA：上星期才取得联系，现在谈结果还早了一点。
三联生活周刊：坦率地说，CSA只是一个法国本土的视听管理机构，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要对欧洲甚至全世界的媒体作战争期间的道德观察和呼吁？
CSA：我们向一些非法国电视频道——比如半岛电视台——寄发章程，是出于责任。他们得到了我们机构的授权，可以在法国落地播出，而这一授权同时允许它们获得在欧盟其他国家播出的权利，只要向该国视听管理机构作一个简单的申报就可以。
三联生活周刊：1991年，你们曾经作过一份媒体战争报告，发布后对法国电视媒体有什么影响，比如它们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
CSA：对于法国的频道，我们从3月24日起的评价是，它们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做到了章程要求的一切。
三联生活周刊：法国报刊在报道中称，CSA在战争中“担当了视听警察的角色”，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是一个负有新闻检查任务的官方机构？
CSA：CSA没有任何新闻检查的权力，它绝不会在播出前审看节目，而只是观看那些已经播出的节目，看他们是否违反了视听领域的法律规定或者一些国际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