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3月20日

（文 / 李孟苏）

3月20日晚上，在利物浦，苏格兰球队凯尔特人以2∶0客场打败利物浦队，进入欧洲冠军杯半决赛。这是30年来凯尔特人第一次打进欧洲冠军杯半决赛。比赛非常激烈、精彩，结束后，利物浦队的球迷们表现得很理智、冷静，没有足球流氓滋事。球赛电视实况转播结束后，格林威治时间22:00，布莱尔首相发表电视讲话。这个讲话提醒英国人，这个国家已经卷入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绝不像今天的球赛那么轻松。胜败，将以生命作为代价。

布莱尔的5分钟电视讲话是预先录制好的，此刻，他在布鲁塞尔参加欧盟首脑会议。他在讲话中重申攻击伊拉克的目的是推翻萨达姆·侯赛因，解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布莱尔肯定了3月20日英国部队第一次“实质参与”了对伊拉克的攻击任务，赞扬英国军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英国人以他们为荣。英国面临的威胁来自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残暴国家，以及恐怖组织。作为英国首相，他认为这种威胁是实际存在的。12年来，联合国一直试图解除伊拉克的武装，但到现在还有许多生化武器下落不明。英国必须面对问题，寻求解决之道，推翻萨达姆，同时也造福伊拉克人民。布莱尔还说，英国承诺在战后进行人道援助，协助伊拉克重建民主，将伊拉克的石油收入交由联合国基金会托管，造福伊拉克人民，不会让其他人获利。他还表示，除了伊拉克之外，英美两国也致力于中东地区的和平。他强调，中东和平建立在以色列的安全和巴勒斯坦的建国上面。布莱尔说：“英国从来不是躲在后面的国家。”

支持和背叛

录像中，可以看出布莱尔憔悴了很多。他在讲话的开始就承认，派遣英国部队参与伊拉克战争的决定造成了英国对此议题的巨大分歧。

而最让布莱尔心焦的是工党内部的分裂。下议院上一次就伊拉克问题投票时，有122名工党议员投了反对票，沉重打击了布莱尔。三名内阁成员辞职，雪上加霜。从政党利益上讲，这意味着背叛。

星期一(3月17日)晚上，前外交大臣、工党下院领袖库克宣布辞职，原因是反对英国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明确授权就参与美国领导的对伊战争。他的辞职得到了议员们的鼓掌支持。

3月18日早晨，卫生部次官亨特勋爵说，他为英国对伊拉克政策苦恼了几个星期，现在他决定辞职。

同一天，内政部次官约翰·德纳姆说，在当天下午英国议会就军事行动表决时，他不能支持政府，因此他提出辞职。他在BBC电台第四台的《今日》节目中说：“我不支持先发制人的行动，这得不到国际上的广泛支持，事实上也得不到英国人民的明确支持。”

3月18日下午，下议院就英国出兵进行辩论和表决，会前，布莱尔向工党的国会议员讲话，要求议会全面支持他的立场。

在投票前的辩论中，布莱尔态度强硬，表示虽然有三名工党内阁要员辞职抗议，以及工党内部有强大的抗议声音，但是他不会退让。战争的结果将决定国际政治的格局，如英国和全世界如何对抗21世纪的安全威胁、联合国的发展、欧洲和美国之间的关系、欧盟内部的关系，以及美国和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因此，战争结果是最重要的。如果英国现在就退缩，那将对世界造成巨大伤害。他说：“萨达姆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自己的势力是无穷的。那些专制国家会怎么认为？那些威胁我们生存的恐怖分子会从中得到什么信息？这些人会认为和他们对抗的意愿正在削弱，渐渐消失。如果我们现在就从海湾撤军，谁会高兴得大肆庆祝？谁又会暗中哭泣呢？”

布莱尔再次解释为什么他认为一定要对伊拉克动武：“我知道有些国家，或是一些国家内的组织正在扩散和买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特别是核武器技术。我也知道有些公司、个人和一些从前负责核武器计划的科学家，正在出卖他们的专业知识。我知道有数个国家，其中多数是独裁专制的压迫性政权非常想得到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或者是核武器。”

布莱尔重申了对伊拉克动武的法律依据。在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后，联合国通过决议，允许使用“所有手段”维持地区内和平。结果，布莱尔暂时赢得了胜利。下议院投票结果是，420票赞成，149票反对，通过政府提出的“支持使用一切手段解除伊拉克武装”决议案。

此前一周曾威胁辞职的国际发展事务大臣克莱尔·肖特表示，她继续留任，并投了支持票。肖特在当天发布的声明中说，她在库克等内阁成员宣布辞职后，经过一夜的痛苦考虑，决定“回心转意”，“我知道我的决定将受到强烈的批评，很多人会觉得我让他们失望了。但是在我们目前所处的形势下，我所做的是正确的。”

肖特代表了一种情绪，即由反战到参战的180度大转弯。据《卫报》的民意调查，赞成参战的人数已从2月份的9%增加到38%，反战的人却减少了8%，下降到44%。

“难能可贵”的是，反对党领袖伊恩·邓肯·史密斯也在伊拉克问题上支持布莱尔。邓肯·史密斯说：“这关系到英国的国家利益。萨达姆有直接威胁我们国家安全的手段、思维和意图。所以我们要投票，让我们的部队以及英国人民去做正确的事。”

打起来了

2003年3月20日，在电视上露面的布莱尔一脸憔悴。他承认，派遣英国部队参与伊拉克战争的决定造成了英国对此议题的巨大分歧  

2003年3月12日，布莱尔在伦敦下议院回答问题。在伊拉克问题上，布莱尔面临反战压力  

开战前一天，英国国防大臣胡恩说，美英联军对伊拉克首轮攻击的目标是伊拉克领导人物，而主要攻击将会“很快”开始，英军随时准备参战。

星期三晚些时候，英国政府官员曾对记者们说，夜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英国的官员们确实没有料到说了多少回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即便是布莱尔，也是在午夜过后不久才被从睡眠中叫醒，提前两小时得到美军将对巴格达附近目标发动攻击的通知。在第二天3月20日早晨的电视新闻中，胡恩说，英国军队在晚间只参与了一些“预备行动”，“那仅仅是一些准备行动，但英军肯定将全面参与整体军事行动。”当新闻主播问他是否会有“猛烈的轰炸”时，他回答说：“我想你不会等太长的时间。”

胡恩否认英国政府被蒙在了鼓里，坚持表示美国完全向英国通报了作战计划。而来自军方的消息说，攻击行动的决定是在短时间内做出的，因为美军必须迅速对有关伊拉克领导人动向的情报做出反应。

战时内阁已于3月20日早晨开始运转。战时内阁成员有国防大臣胡恩、副首相普雷斯科特、外交大臣斯特劳、财政大臣布朗、内政大臣布伦基特、国际发展事务大臣肖特和工党主席里德。

英国女王表示支持海湾部队，并宣布皇家成员将对英国的军事基地举行一系列访问。

英国派出了42000名士兵，加入的是美国领导的南线部队，对伊拉克南部实施进攻。皇家海军陆战队向战略要地“红色海滩”展开空中和两栖攻势，为攻击巴格达提供据点。未经证实的报道说，皇家海军参与了占领伊拉克边境城镇乌姆·卡斯的战斗。该镇位于伊拉克主要城市巴士拉以南50公里。

地面进攻开始前不久，驻扎在科威特的英国速降伞兵，于“跨境伏击”中与伊拉克士兵交火。军方没有透露细节，据估计双方均无伤亡。

星期四凌晨，英国战机首次参与战斗，协助美军隐形飞机攻击巴格达伊拉克领导人目标。这次任务中，英国战斗机没有动用武器。几小时后，英国皇家空军旋风战机从科威特北部的萨勒姆军事基地起飞，对伊拉克军事目标投下了数枚激光制导炸弹。

由于布莱尔在星期四晚上发表电视了讲话，说明英国军队已经“实质性”卷入了战争。

温度太高，靴子不足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布莱尔及其支持者那么乐观。

在英国很有影响力的公共账目委员会警告说，2001年9月到10月期间，英国军队在阿曼尼沙漠进行了一次大型沙漠军事演习，暴露了很多问题，但国防部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那次演习有22000多士兵参加，演习目的是测试军队深入敌对环境后的作战和生存能力。

演习结束后的2002年，英国国家审计署发现军队装备有许多问题，包括坦克和直升飞机在阿曼尼沙漠这样严峻的环境下表现不佳。

不久前，公共账目委员会提出一份报告，报告指出，国防部犯有重大错误，官僚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军队将在何种环境下作战，例如官员们预测沙漠温度将会上升至摄氏30多度，实际上气温在摄氏50度以上。而沙漠仪器和军靴也供应不足，可见国防部没有替英国士兵打沙漠战做好足够的准备。

还有种悲观情绪是对恐怖活动的担忧。英国政府早就向公众发出警告，警惕可能发生的恐怖主义报复。自2002年底以来，在英国境内就能感受到一些异样的气氛。首先是机场的安全防范加强了。英国的警察平时是不佩带枪支的，但在机场的警察都端着微型冲锋枪。城市的上空常有战斗机低低掠过。

战前，英国外交部一名发言人说，英国公民在公众地方受到袭击的危险特别大，分布在全球各地的英国人必须对恐怖袭击提高警觉，多注意媒体的最新报道。并呼吁国民在出外旅游之前，先查阅英国政府就有关国家的安全提出的建议，最好不要前往土耳其东南部和约旦旅游，敦促国民尽快离开中东地区。

3月19日，内政部推出一个专门网站，为公众提供应对恐怖袭击的资料。也许是和平的时间太长了，尽管时有新闻报道说安全部门又抓住了恐怖分子，但很少有人真正担忧恐怖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世俗生活照常进行。

英国媒体

驻扎在科威特的英国部队  

战争爆发时，是伦敦时间3月20日凌晨2:34。各报立即撤掉已做好的头版新闻，赶出新版本，报道战争。因为时间仓促，大多数报纸只能赶上报道战事，保留了原版的分析和评论。

《每日电讯报》的头版标题是《对伊拉克战争开始》。报道说，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清晨听到爆炸声，联军的战机在巴格达上空怒吼，伊拉克启动了防空炮火，空袭的警报响起。

《金融时报》第一版原定的标题是《萨达姆政权气数已尽》，新版的标题已经改为《美国向伊拉克领导人发动攻击》。报道说，黎明时分爆炸声震撼巴格达，联军开始对伊拉克发起攻击，巡航导弹对准了伊拉克领导人。

《泰晤士报》的头版标题是《战争在黎明时分降临巴格达》，大幅的图片是英军战斗机飞越伊拉克的油田。

《独立报》在头版的大标题凸显了这是该报的最新版本，《清晨5点半：战争开始》，副题为“巡航导弹袭巴格达，对伊攻击开始”，图片是巴格达清晨上空出现的爆炸火团。《独立报》的社论立场鲜明地指出，当民主国家与“暴君”作战时，必须保持其道德优越地位。

小报《太阳报》的头版大标题直截了当地说：《开战了》，配以美国军舰发射的巡航导弹图片。内文在萨达姆照片旁醒目地写有：“通缉，不论生死。”《太阳报》在第四页报道了参战英军的感受。标题引述其中一名英国军官的话说：“我们可能不会全部从战争中生还，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示威游行

公众的反战行动早就开始了。最理想主义的反战分子当属英国著名时装设计师凯瑟琳·哈姆尼特。哈姆尼特在今年2月的伦敦时装周上，掀起时装周的高潮。在其新装秀上，她让模特儿穿着反战T恤衫，走上了T台。在模特儿们穿着的T恤衫胸前，有着一句句标语：“停止战争，布莱尔出局”，“布莱尔辞职吧”，“91%的人不想打仗”，“向你们的议员抗议”。口号下面有首相或议员的E-mail地址。这条新闻上了各大报头版。

一向浪漫、不食人间烟火的时装周，被哈姆尼特当作了反战讲坛。时装周后，美国很多大时装店都表示愿意用她的反战T恤衫装饰橱窗。在日本，她推出了“布什，住手”的T恤，还将在美国推出“向国会议员抗议”的T恤。

20年前，哈姆尼特就以反战T恤闻名。1984年，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邀请哈姆尼特等艺术界人士去唐宁街10号喝茶。哈姆尼特穿件长及膝盖的超大号T恤衫，外面套一件短夹克就去了。当撒切尔夫人向她走来时，她敞开了外套，露出T恤衫上的大字“58%的人不想要核导弹协议”，全然不顾这个协议是国家首脑撒切尔夫人和美国签署的。在场的记者大吃一惊，照相机都拍疯了。不知铁娘子心下如何，反正她又是微笑，又是握手，并评价说“啊，好独特！”20年后，哈姆尼特又推出反对现任首相的T恤衫，托尼·布莱尔会是什么反应？

普通民众还是通过游行来表达情绪，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而公众的声音实际上是如此微弱。我所住的公寓和苏格兰国家议会在一个院子里，进出院子共用一条小巷子。近水楼台，我几乎看到了每一次的抗议活动，有渔民抗议渔业政策，有高地农民不满河流使用权，有抗议律师说假话……近一个月，抗议的是政府对伊战争。最初，抗议的人数不多，挤在不大的院子里喧哗。后来，逐渐发展到在街上游行。院子的前门通向爱丁堡老城区的主要街道皇家英里路，后门出去是商业街王子街。游行主要在这两条街上进行。

英国别的大城市如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伯明翰，反战示威常常出现暴力场面，尤其是学生们的游行，往往行动过激，有人试图冲击市政厅，有人向警察投掷砖块、硬币和塑料瓶。但在爱丁堡，游行的人都很温和，在我看来，更像是节日里的游行，就是少了传统的苏格兰乐队。

3月20日下午5点的游行规模要大于以往。游行队伍大约长500米，沿着皇家英里路向路尽头的爱丁堡城堡走来。游行者各色人等都有，有的穿着正装，有的做嬉皮士打扮，有的背着背囊像是旅游者，有的牵着孩子，有的推着空婴儿车，有的激愤，有的吹着小喇叭，有的吃着冰淇淋，有的对着电视摄像机做鬼脸，有十几个人扯着一面大旗帜，多数人举着写有“不要以我的名义”字样的纸牌子，一个小伙子举着《星球大战》的海报，有个女孩穿着吊带背心，一边胸脯上贴一个单词，合起来就是“No War”(不要打仗)……

警察们好像并不紧张。院子后停了几辆警车，警察们坐在里面待命。两名警察站在院里议会门口聊天，看见有人过来赶快闭住嘴。三三两两的警察跟着队伍向前走。几个主要路口围了起来，有警察把守，但可以自由通行。

队伍到了城堡前的广场上，分做几堆，好像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各干各的事。绿色和平组织的人在演讲，说，伊拉克油井大火说明战争是何等荒谬。

人群在广场上停留了大约10分钟，又按原路返回。几名警察打排头。一个看样子像游行领导的男人指挥众人喊口号，一个警察回头让他跟紧点，他点头同意，还不忘说声“谢谢”。

回到家看6点的新闻，说英国各地都有学童逃学参加反战的示威游行，一些学生还因为参与暴力示威活动有可能停学或被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