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江开发出来的泥石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庄山)
山洪往往伴着山体滑坡和泥石流,能把整个村镇夷为平地
灾难在瞬间完成
借着夜幕,山洪迅速摧毁了一切。
“怎么出来的,我不晓得。”邓满翠说话时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她居住的地方属于郴州市北湖区月峰瑶族乡,这是一个建筑在半山腰处的村落,更直接地说,它其实是坐落在山沟里的一处冲刷平地上,成梯级排列的三处平地,上面两处住着五户人家。乡长段晓祥介绍说:“这五户人家分别来自三个村,一共15口人,这次灾难只活下来了5个人。”
8月7日晚,邓满翠并没有睡觉,她的家以前在山上,“上面危险”,于是去年7月搬到这里。“我害怕,我说等会再睡,就站在屋外廊子下,爱人站在屋里的沙发边。”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楚,丈夫、公公和十岁半的儿子全部被砸在屋里时是否有过呼救,她根本就没有记忆,她恍惚能记起来的是自己拽到了婆婆,然后背着她爬到山梁边上呼救。
“好惨呀!”段晓祥8月7日夜里曾经带人过来巡视,但冲断的道路阻拦了他们。记者找到他时,他正在乡政府泥泞的院子里,乡政府处在全乡最高的地方。
相对而言,江口乡的村民显得幸运——是离乡政府不到1公里的6组一名木匠及时发觉了洪水的来临,他敲着锣大喊:“水进屋了,快逃命啊!”远在山坳里的9组也有同样的侥幸,他们的幸运来自夜里正在打牌的村民。“7日晚上9点左右开始下雨,11点就冲水了。好多人都是穿着裤衩跑出来的,那晚上满山梁都是电筒光。”
8月15日下午,记者去江口乡的盘山土公路几乎每转过一个弯就有一处塌方,离江口乡还有200米的地方,路碑倾斜在道边,冲断的道路还没有修复,临时用三根圆木搭在上面,左边是隆隆洪水流经的河道。
乡政府二楼的栏杆上晾满了衣物被子,窗户上方洪水的印迹依旧清晰可见,“前两天,院子里的泥沙淤积了有一米多厚,整个一楼全淹了”。郴州市北湖区政协主席李朝林介绍说,江口乡是他的联系点,8月7日晚上12:30他接到电话,区里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8日一早他就赶到了这里。
从乡政府向上走二十多米,李朝林指着30米外河道对岸的一棵直径将近半米的大树说:“那棵树是从这边山上冲过去的,8日早上,这里山体滑坡,有3个人正好路过,走在前面的两位都被冲走了,后面这位也被泥沙埋了半截。”
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废墟,道路上纵横着电线杆和树桩,桥梁的基石冲得满处都是。江口水电站的围墙早已找不到踪影,院子正中出现了一条新的河道。机房里依旧是厚厚的淤泥,几米高的电机组只有顶部显露出来。李朝林介绍说:“江口电站装机容量1200千瓦,一年为乡里上交二十多万元的利润,是乡里发工资的主要财源。”
所有能够住人的地方都安排了灾民,他们并不清楚以后的生活该如何过。人均4分坡田出产的粮食原本就不够吃饭,外出打工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加上编箩筐、养猪等副业,他们一年的人均收入也只有1000多元,而建一座三居室的砖混结构的两层房屋就要投入五六万元,“这差不多是全家一辈子的积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8月6日,郴州等地普降特大暴雨,受灾百姓不得不暂离家园
小流域与大灾情
记者走访的月峰乡和江口乡,在8月7日的洪灾中,工业、农业、乡镇企业和水利、电力、交通等设施均遭受毁灭性打击,仅这两个乡死亡人数就达到33人,直接经济损失2亿多元。而它们所属的北湖区,全区14个乡镇、3个街道办事处都不同程度遭受灾害,材料显示,“截至8月9日上午8:00,直接经济损失达5.38亿元”。更大范围的统计是,本次暴雨袭击共造成郴州市10个县市区不同程度受灾,受灾人口137.54万人,损毁房屋29662间,一度被困人口30812人。郴州市防汛办提供的数据表明,“今年以来的三次洪灾直接经济损失合计29.86亿元”。其实,8月7日这次灾害影响的范围还远不止郴州一个地方,衡阳、永州、株洲等市也都是灾害波及地区。
一直以来,人们在谈论湖南洪水时,总是会把焦点集中在洞庭湖。因为洞庭湖能够对长江起到重要的调蓄洪水作用,作为国家重点治理项目,每年洞庭湖区的工程都要投入十多亿元。而新一轮的退耕还湖、移民建镇等项目的实施,从1998年至今国家也已经累计投入了将近26亿元。相比较而言,小流域则或多或少地被轻视。郴州市水利局防汛办主任周新福介绍说:“从1997年到2002年,郴州市山洪灾害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是71.73亿元,其中水利设施损失17.26亿元,对水损工程的投入,国家和地方合在一起占30﹪,其他都由群众自筹。”
“湖南每年都要发生山洪灾害。”省水利厅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肖坤桃肯定地说,“2002年已经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1 00多亿,1996、1998、1999年每年都是好几百亿。但针对小流域与洞庭湖区每年损失与投入的比较数字,我们没有作过系统统计。”
在水利厅总工程师聂芳容的印象里,湖南省每年小流域洪灾造成的危害要比平原区的危害严重得多,“因为山洪往往伴随着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它能把整个村镇夷为平地”。一份研究资料统计,“1998年,湖区发生大洪水,溃决大小堤垸142个,死亡人员只有121人,而山丘区因暴雨山洪诱发山体滑坡、泥石流或房屋倒塌等造成214人死亡,占因灾死亡人数的63%。1999年,湖区大洪水,尽管财产损失很大,但没有人员伤亡,而山丘区因灾造成124人死亡,尤其是郴州市‘8·13’特大山洪灾害造成70人死亡。2000年,局部发生洪灾,因灾死亡77人,全部是山洪灾害造成。”
湖南省东、南、西三面环山,山地丘冈面积占全省土地面积的80﹪以上,南部的南岭是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的分水岭,复杂的山地地形孕育出无数河流,全省5公里以上的河流有5341条,整个水系呈树型辐射状,仅湘江就有支流2000多条。其中一级支流124条,流域面积达2000平方公里的有11条,山地的巨大落差、河流的交叉纵横,再加上每年1400毫米以上的丰富降水,无疑具备了山洪暴发的所有客观必备条件。
聂芳容今年已经60多岁,他从90年代初开始从事山洪灾害研究,按照他的看法,山洪灾害主要集中在我国南部的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以湖南、四川、福建、云南四省最为频繁和严重,浙江、江西、广东等省份也时有发生。他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山洪灾害损失这么大,但这方面的研究、规划却很少,各省在这方面连系统的数据统计工作都没做。”他觉得,要解决山洪灾害的问题,“国家应该把它纳入到整体规划当中”。
根治还需依法治
没有人否认,抗蚀性较弱的土壤和容易风化的花岗岩山体是造成山体滑坡及泥石流危害的一个重要客观条件,但同时,所有人又都承认,人为因素造成的危害相对更大。江口乡一位60多岁的村民告诉记者:“我在这里生活了60多年,这么厉害的灾害是头一次。前些山上的树木都被砍光了,这些年又到处炸山、开矿、修路,我们那边山上都裂开了这么宽的口子(他用两个手指比划出五六厘米的样子),住在这里越来越危险了。”
对此,湖南省水利厅水土保持处的王德胜颇为感慨:“国家1993年的5号文件就明确提出,‘水土保持是山区发展的生命线,是国土整治和江河治理的根本’,但水保这些年来的资金渠道就不固定,几起几落,根本不能稳定发展,说明还是认识不够。另外,水保的速度没有生产建设项目速度快、力度大,以湖南为例,矿山、开厂、建房等等,估算一年在200平方公里以上,这就抵消了水保的治理成果。”
1991年,国家颁布实施了《水土保持法》,按规定,“待发建设项目单位必须执行水土保持方案报告书审批制度,执行水土保持设施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使用的制度,没有通过三同时验收的,不得投产使用”。但在实际操作中,漏报不报的现象经常发生。
郴州市苏仙区水利局书记杨礼江1992年~1998年期间负责水政执法,他的感觉是:“开发建设项目本应按严格法律办事,但领导打了招呼,水利部门尺寸就要放宽。水法方面的可操作性不很强,要治理水患,国家必须要有对水法的保护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