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02)

（文 / 肥肉男 包包 杨不过 兮兮）

关于未来

肥肉男 图 谢峰

没有音乐，因为我的录音机坏了。没有烟抽，所以脑子里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为了不使自己睡着，我要想一些事情。我必须考虑我的未来。

我毕业以后，要像正常人那样找个工作，关于这件事，我的要求不高，找一个垂死的单位然后窝在那儿做垂死状就可以了。每天只需五杯茶、十根烟外加一本小说。关于茶和烟都要求不高，但小说一定要好看点儿的，这一点不能由领导说了算。然后，我要找对象了。为了早日达标，我会降低要求。于是就找到了一个。于是花前月下，我们幸福相依。我肯定会对她说，我上学的时候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写过一些饱含激情的文章。但我现在老了，身体的各项功能都衰退了，惟有一项还正当年，所以我们快点结婚吧。

我终于结婚了，平添了许多看不见的无穷欢乐。我满足了。享受这种乐趣的后果是我很快有了孩子(假设是个儿子)。逐渐地，我的儿子该上小学了。

于是，我带着他去名牌小学求爷爷，我老婆带他去重点小学告奶奶。我们俩肯定都这么说：我儿子没上学的时候就是个热血儿童，写过一些饱含激情的文章。现在他身体各项功能都很正常，惟有一项特别高于同龄人，就是求知欲，你们快收下他吧。

此后的六年最令我难忘的是家长会，每次我都雇一个小时工替我出席，但他每次回来都对我说：“咱儿子不努力可不行啊!”但我儿子上了初中以后就明显懂事了，总是没完没了地找一个漂亮女生问问题，为此那个女生的家长还特地打电话质问我，话里还有想约我出来详谈的意思，被我很粗鲁地拒绝了。再后来，我儿子出于想离家的叛逆心态考上了一所住校的高中。再后来，我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土星上去工作了。这让我骄傲了好几年。

我和我老婆在这二十几年中为了儿子疏忽了相互间的感情。但我们都不想这样。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邀请她共享欢乐，但这次一点都不欢乐，因为我发现我的身体已进入全面衰退期。我们成功地把爱升华了，我帮她纫针，她帮我缝衣服，那种幸福感，简直写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她为我点了一根烟，看着我，看了一分钟，然后问我，是什么使我们一步步到了今天。我不敢撒谎，于是指了指手中的那根烟……而她，正如我今天晚上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而是把烟灰缸递了过来。

吃出来的野趣

包包

周末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朋友截住，莫名奇妙地被她载着去了离杭州市区数十里的山谷一户农民家里。

这户人家三面环山，入口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非常隐蔽，一条小溪自门前淙淙而过，非常清洌，将主人家的主楼与厨房隔开。赤着脚站在溪水中刷锅碗瓢盆的老板娘迅速从水中跳了出来，双手在裤子上不停拭擦，露出憨厚却又巴结的笑容。溪水中还淹着几个大西瓜和啤酒，朋友

说，这叫冰镇西瓜和冰镇啤酒。蹲下去用溪水洗洗手，果然是透心凉。

农家院子里有两桌客人，被朋友唤作老板的一个小老头，正在讨好而拘谨地向客人们敬酒。朋友熟门熟路，径直跑到屋顶露台。到底是个会享受的人，朋友挑的地方绝妙无比，绝对一个“野”字了得。放眼放去，夕阳西下，满天彩霞；群山郁郁葱葱，连绵起伏；山间晚风带着久违的凉意，轻飘飘地袭来。人声时有时无，鼎沸的是蛙声蝉声鸟声。老板娘很快就把桌椅放好。然后一上来的就是两盘——李字牌蚊香。

朋友兴致奇高，手机小灵通双管齐下，呼朋唤友，软硬兼施。预约完毕，又拉着我下楼，跑到十米开外的厨房，驾轻就熟地点了盐水花生、萝卜干毛豆、大蒜炒蕨菜、鱼头炖豆腐、干炸溪鱼等十余种菜肴。离开厨房时，顺手捎了一袋香瓜子上来。然后，懒洋洋地坐着、嗑着，开始等待。

茶是正宗的龙井茶，很绿很清香；菜是地道的农家菜，很土很粗糙；酒是普通的本地酒，很凉很便宜。需要服务的时候，只需拍拍手。掌声在山谷的回音未落，已有人及尾随的大狗小狗一起窜了上来。

夏天的夜晚来得比较迟，星星和月亮出来的时候，用餐人数已由两名扩增为六名，还有两名正朝山谷方向火速赶来。露台上有灯，但是灯是万万不能点的。喝得微醉的老板上来敬酒，先前的羞涩拘谨渐渐褪去，说话居然很幽默。不能开灯，小老头自有道理——山间的蚊子，那身材多棒啊，像只苍蝇。谁都不愿意被巨蚊叮到，其中皮肤比较敏感的已经忍不住搔痒。大家意见空前一致，只要伸手能见五指，那就——继续吃!小老头得意地下去，过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上来，手里拿着两只高脚杯，杯中是水，水中站着蜡烛。小老头坚持要我们点蜡烛，说是怕城里人不习惯黑暗，不小心会把菜夹到鼻子里。不过，小老头在临下楼时，还是泄露了天机：这种“洋方法”是他刚刚从杭州的咖啡馆学来的，也算是与城市接轨了。喝酒的结果有点夸张：开往山谷的车子总共6辆，当晚开回杭州的只有1辆。

第二天下午，几乎所有人都接到这辆车的主人的抱怨，让五瓶啤酒下肚的他冒死在山谷与杭州之间来回了二趟。摸摸安然无恙的脑袋，哇，有趣是有趣，不过好险!

老鼠的爱情

杨不过

百无聊赖，夜读红楼，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已与以前迥异。那时候是爱也刻骨恨也刻骨，现在已经觉得一切都可以心平气和了，不但越来越理解我妈她们这一代人，甚至顺带着连我爷爷我奶奶也理解上了。

像《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这一回里，荣国府元宵夜宴，请了几个说书的女先儿来作乐，说了一段《凤求鸾》的故事。这故事倒没什么稀奇，无非是《西厢记》那一路的，穷书生爱上告老还乡的尚书宰相家的小姐。以前看这一段，总觉得贾母十分讨厌，指桑骂槐把林妹妹教训了一通，竟然说什么：“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是佳人?”

可是到了现在，在我终于到了平心静气的年纪之后，再看这一段，竟觉十分干脆爽利。再回想一下，老祖宗们流传至今的不少所谓爱情经典，里面的爱情其实都十分令人怀疑。除了梁山伯和祝英台还有点志同道合的影子外，其他的好像都是一男一女一不小心就对上眼了然后要死要活。《牡丹亭》里，男女主角更是急色儿，初一见面便直接到了本垒打的阶段，要说什么精神层面的交流，好像还真没有。

这么说来，咱们现代人的爱情虽然不免乱七八糟朝三暮四，倒更像那么回事。

一个朋友大学学的是生物，毕业后没能从事自己的专业，经常望梅止渴地在网上和大学同学讨论各种涉及动物隐私的问题。比如说穷极无聊到关心起了老鼠们的爱情与性。一帮大男人非常严肃地争论诸如成年老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交配，是有固定的发情期还是每天都交配这样的问题。还有一些细节，比如频率、时间分布、长度等等。

从老鼠说到猫，他们讨论的结果是猫不分是否发情期都会交配。在我眼中猫是一种机敏过头水性扬花的动物，但朋友教育我说，并不是公猫母猫在一起都会交配，只有两只猫确定成了一对才会这样。并且说，猫科动物欲望普遍很强，比如狮子。然后大家感慨说，狮子的发情期要耽误很多事情，因为那个时候气候有利于觅食。等到生活困难的时候狮子即使想爱一把也没有心情了。至于猫的频繁交配，可能是因为它们反正闲着没事干。

讨论的学术色彩到此算是完了——动物在野生状态下交配一次要闯过好几个对手，他们是真的在茫茫天下寻找一个爱人。可是养在一个屋子里和一个笼子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成为人那样的一对夫妻。

小猪围脖

兮兮 图 谢峰

把小猪从崇文门地铁站接回来的时候，猪木讷无语，我亦木讷无语。这是我撒泼耍赖索要来的生日礼物，出租车上，猪与我互相避开视线，仿佛偶然共乘的陌生人。

猪那时三个月，像皮鞋那么小，黑脸，粉红肚子，屁股上奶牛样的大花，额头上隐约可见的白斑据卖主说是纯种日本小香猪的证据。起初不让我们抱，一碰就像进屠场似的狂叫，和所有小动物一样，猪逃进床底躲避我们的抚摸，我试着盛一盘牛奶摆在床前，猪竟走出来，以专注陶醉的神情将小脑袋埋进牛奶里，发出巨大的吧叽声。牛奶顷刻消失了，我和猪完成了第一次交流。

给猪起名字颇费思量，三个同住的女孩各有主意，最后定下大名叫围脖，童话《夏洛的网》里小猪的名字。我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猪大妈、猪二妈和猪干妈。因为我特别懒，只写了一天养猪日记就停笔了，所以记不清猪是什么时候开始亲近我们，什么时候学会扭着屁股摇摇摆摆地走到我或是二妈跟前，吧哒一下倒在我们的脚上，幸福地眯起双眼，任我们抚摸它日渐肥厚的下巴和软和的小蹄子，高兴起来顺便啃啃我们的脚指头。

我曾觉得猪的心理是那么不可捉摸，而现在，我知道它素食，最爱牛奶、馒头、米饭、麦片、玉米碴子粥、西红柿、卷心菜和哈密瓜皮，一天五顿，菜单在以上食物中排列组合。它害羞，一出门就紧张得大小便失禁。40平方米的家是它在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居所，从电梯间出来，总是满心欢喜地第一个跑到门前候着；我知道它各种哼哼声的含义知道它爱咬电话线不爱洗澡爱深更半夜在屋里来回奔跑不爱被套上牵狗绳。它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们，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将要发生巨大改变——随着它的体重和身材飞快膨胀，屋子显得那样狭窄，我谋划将它送给富

裕人家，有院子有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地刨地。收养的共识已经达成，它就快成为一头资产阶级的猪了。

当我出于虚荣心考虑养猪时，觉得最风光的事莫过于牵着小猪招摇过市，多么卓尔不群!如今看来尽是一厢情愿，养猪的人只能尊重猪的行为准则。半夜两点钟我在黑乎乎的小客厅里不出声地看欧洲闷片，和脚下的猪分享葡萄干面包，猪一口，我一口，我觉得这就是幸福。

朋友发短消息给我：“对小猪来说，幸福就是有妈的感觉。”可我觉得未必，有谁真能洞悉猪的想法?而当上别墅猪之后，它的幸福又将是什么，我可实在猜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