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路的网吧大火

作者:巫昂

(文 / 巫昂 庄山 郝利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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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总是突如其来,难以预知,酿成一幕幕人间悲剧

在现场

6月16日是端午节,又正逢星期六,北京学院路20号的蓝极速网吧在夜半燃起了大火。

“我是凌晨2点出门的,当时只看到窗户里都在冒黑烟,过了好一会才喷出火苗来。”程大爷的住处与失火的网吧仅一屋之隔,他到楼下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十几个人,“听见嚷嚷,好几个人都赶紧回家拨110、119,我也拨了119。”

程大爷所住的10层楼房是一座极富生活特色的“筒子楼”,每层一个共用的贯穿东西的楼道,“就像平房上面盖平房一样”。这座楼的西北面,是石油大院的一座塔楼,在两座楼夹着的地方,“不当不正”立着一栋灰水泥外墙的建筑,它的东墙与程大爷所住的楼之间没有一丝缝隙,着火的蓝极速网吧就位于该建筑2层的东边,与住在“筒子楼”2层西侧第2间的程大爷相隔一间房子。

“刚开始盖的是个粮店,后来粮店搬走了,这几年这里越来越乱。”记者看到,在这座二层楼的北面,倚靠着一排红砖垒起的平房,最近的地方与塔楼相距只有四五米。“东面那家不知是干什么的,屋里有好几个一人高的气罐,大火没把它给引爆真是万幸了。”一位妇女在说话时还显得心有余悸,“这里实在是太不安全”。

大火着起来的时候,两座居民楼里并没有多少人下来,“刚还以为又是饭馆里打架呢,后来才听到喊着火了”。几个小伙子翻上房顶,试图弄开二楼窗户上的铁栅栏,但他们的努力收效甚微,每根都有拇指粗的钢筋牢牢地阻住了里面人逃生的通道。“卫生间的窗口过来了几个人,他们使劲地喊‘快打119,救救我们啊!’”

据程大爷介绍,警察来得挺快,但消防来得太慢了。“听说消防车先到东门没进来,南门又在修路,后来是绕到西南门转过来的。消防车到了之后,临街的消防水阀还打不开,又找了半天水源。”

接下来的工作进展就比较顺利,火势迅速被控制,铁栅栏也被撬开,“卫生间的小窗口里抬出来了有四五个。”据目击了现场全过程的几位居民说:“当场判定死亡的是24人,另外有13人是受伤的,其中有几个看样子也很危险。”

其实,主要的救援工作是在北面展开的,网吧的正门也开在那里。记者17日中午到现场时候,北面的街道已被封断,东西两端的隔离绳里各有七八个警察,他们执行的任务是不准闲杂人等靠近现场。北京消防局的几个人正从现场出来也被拦下,原因似乎是其中夹杂了两个记者,随后有两个便装人的证件被取走,一名公安对消防局的人解释说:“我们需要登记一下。”他顺便记下了消防局的车牌号。

在学校

北京科技大学的北门外正在修路,即使是在这样的道路上,出北门步行到蓝极速网吧也只需要五六分钟。政府规定网吧到最近学校的直线距离不得少于200米,它似乎也无意中执行了。

但当记者就此问题向科大有关部门询证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却是截然不同。在各媒体说死难者中有半数为北京科技大学学生的情况下,科大的各部门已经“过度紧张”,保卫处、综合治理办、校办都申明“我们不接待记者”。校办一位负责人在记者一再追问下说:“事件发生后,学校各部门分头做了排查,个别失踪的学生正逐渐被找到,所以数字还在变化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报纸报道的好多地方都是错的,出事的人中,我们学校的学生连一半都到不了。”

通过挨个调查学校招待所的方式,到晚上8点,记者终于获得了一些还不完全的信息——出事的主要是成教学院与“中网联”合办的成教预科班学生,其中失踪者5人,他们分别是邵文峰、李岩、任亮、王兴、李俊杰;已确认死亡6人:刘冰(曾用名刘小冰)、马程、马晓伟、窦文科、卢浙叶、牛留柱。另有3人在医院治疗。死难学生的家长已经陆续赶到了学校,但成教预科班的学生家长并没有安排在学校内部。截至6月17日晚,在北科大招待所里住进了6户家长,他们的孩子都是正常本科的,招待所的服务人员说:“家长们哭得真够惨的。”

学生宿舍四斋二楼住着信息工程学院仪表系一年级的学生,207室来自天津的杨同学失踪,206室有分别来自湖南、安徽、江苏的3名同学受伤。虽然天已经黑了,世界杯赛场上巴西队正在跟比利时人战斗,但在这些寝室里并没有开灯或看电视,他们也不想说什么,这也许就是他们自己的怀念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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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凌晨,24个鲜活的生命葬身于火海

在医院

不出所料,采访幸存者的工作也是困难的,北京军区总医院(原292医院)烧伤整形科的朱敬民主任讲,16日凌晨有8名学生被送进来,有4个送来时已经死了。其中三个已经脱离危险,还有一个情况很不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一个在该院治病的病人家属告诉记者,当天凌晨,他正在外面走廊休息,忽然听见救护车响,随后他看见几个“被烧黑的年轻人”,他开始还以为是瓦斯爆炸烧伤的,后来才听说是学生。“太惨了,被烧得不成样子,做爹妈的看了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摇摇头说。

医院以烧伤病人极易被感染为名,拒绝了记者采访,也未向记者提供任何病情信息。

记者来到另一家收治伤者的262医院(第二炮兵总医院),共住了7个被烧伤的学生,记者采访时,正赶上其中5个转院到积水潭医院,有两个被放在担架上抬出来的。他们都是被大面积烧伤,全身上下发黑。有一个佝偻着背,缓缓地往电梯里走。记者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没有回答。一名姓孙的同学也是自己走着出来的。光着的上身被涂了黑药膏。他高举着被烧黑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在进电梯的那一刻,他嘴里轻声地喊着:“别碰我!”罗来(化名)全身上下都涂满黑药膏,脸上也是黑的,看不清表情。他似乎还被烟呛着,偶尔痛苦地咳嗽两声。旁边站着的亲人在鼓励他坚强点,好好地养伤。他轻微地转过头,断断续续地问:“为什么要走(指转院)?”等亲人为他解释是为了到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时,他才放心似地转过头去。

还有家长焦急地在医院外面等着。有一对从湖南常德农村来的夫妇,脸上的表情异常悲伤。一名女同志告诉记者,她的孩子王金(化名)也是科技大学学生,烧伤很严重,到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王金在见到自己远道而来的父亲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他只有17岁。他母亲说,这孩子特别懂事,学习成绩好,他是当地惟一一个考进科技大学的学生。王金学习很刻苦,平时不去网吧。端午节时候,他去亲戚家吃饭,心情特好,正好同乡聚会,大家邀他去网吧,他就去了。谁想到会出事呢?他母亲还说,王金年龄小,个头也小,逃命时候挤不过人家,所以烧伤最重。

北科大的孙同学在苏醒后对他的母亲说:“拣了条命!”这位20岁的年轻人在这次事故中全身30%被烧伤。他母亲在担心他身体的同时,还担心孩子的前途。她说,孩子考上北京的大学不容易,出了这事,以后怎么上学,前途又会怎样呢?记者在医院见到的18岁的罗来(化名),是“蓝极速”网吧的网管。据他亲戚说,他是因为别人介绍从郊区农村来这里打工的。他的网络技术全靠自学,已经在这个网吧做了一年了,一直做夜班,家人从没想到上班还会有安全问题。

这个网吧以前在别的地儿,刚搬过来不久。一位郑姓老板,目前正接受海淀警方审问。“事故的原因正在调查中”是官方发布的最主要信息,而这种模糊性所带来的是逐渐流传的各种对事故原因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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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极速”黑网吧火灾后,当晚北京一些地区就展开了统一清理网吧的专项整治工作

网吧:“人民公敌”与最廉价的夜生活

24条人命换来一场新运动

在火灾发生后的两三天内,网吧这个场所被北京市列为一等危险品,全国各地政府与媒体也纷纷开始调查当地网吧的安全问题。

从事“青年与网络”课题研究多年的卜卫说:“我刚从四川西昌做了一次网吧调查回来,凌晨随便上街,进入一家网吧需要爬一个栏杆,现在想起来依旧害怕。我知道网吧的安全性是值得质疑的,但当我回到北京,看6月17日晚北京电视台的‘特别关注’节目,整个是一次火灾后对‘网吧’的血泪控诉与声讨。我不能理解的是,同样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是否某家医院出事了就该关闭所有的医院?这种时候,是否需要不同的声音?”

开一个网吧起码需要有六个政府部门允许:文化部门的准营证、公安部门的意见书、消防部门的审核、通讯部门经营许可证、工商部门执照、电信部门安全协议书。在火灾发生后,记者挨个联系了这六个部门,他们已经统一口径,关于“6·16火灾”的一切事务由市委宣传部宣传处统一接待,当然,后者在强调政府的透明度原则之后,希望记者静候事态发展,不要做过多报道。

一位经营着与“蓝极速”规模相仿网吧的刘女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整天忙着应付各个部门的收费与检查,但是好像没有谁真正为经营者着想,出了事就要把所有合法经营者也连带进去。既然最初由相关部门出具了经营许可证,突然又遭关闭整顿,这到底算不算政府单方面撕毁合约,或者说侵犯我们的私有财产?”

“在通常情况下,越是管的部门多,越可能出问题。”行政法专家马怀德认为,“这种因为一家出事,关闭全行业的做法,不仅会连累合法的正常经营,而且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的做法。政府工作不仅要稳定,而且要持续有效。各部门是否也应该吸取一些经验教训,比如以往对公共娱乐设施管理事实上的‘不作为’,包括合法的。”

与此同时,北京市的网吧已经全面停业整顿。如果根据北京市公安部门提供的数字,全市2400来家网吧中有2200家处于证件不全的经营状况中,那么仅有200家合法网吧。审批越少开得越多,这占有大量市场的非法经营户很自然地,会有一种苟且的心态,比如不愿意投资在安全设施上,或者因为害怕查封而把出入口弄得非常隐蔽而封闭。

“选择经营网吧的人,肯定首先看中了其市场潜力。”另一位在网吧大火后被迫暂停营业执照申请的马先生说,“大家的共识是,这是一种比餐饮业流程简单的一次性投资项目。很多网吧都选择在场地租金比较便宜的地下室或者楼上二层做生意,只需要最基础的装修,外加一两个工资低廉的网管就可以24小时营业了。纵使是投入最大的电脑设备,现在不少电脑公司都可以赊帐,比如一次购置50到100台以上的网吧,就可以采取首付20%的赊销。一台网吧用电脑,最高配置目前也就4000元封顶了,有些网吧成批购买大公司淘汰的二手电脑,更加便宜了。”但他不久前到北京市很多网吧做的市场调查表明,目前这个市场已渐趋饱和,表现在每小时上网费用不断下调,从最初的五六元到目前的最低价2元,通宵上网从原来的15元到20元,下调到10元,甚至8元。”

“你到哪里能够花这么点钱,消磨掉大部分时间呢?”马先生说,“这样的夜生活,对收入不甚丰厚的人群,大概是惟一去处。”

宋西强(化名)表达了另一种观点,他是一位高级技术人员,他本可以舒适地在家上网,却仍旧迷恋网吧:“要玩风行中的CS游戏,非要聚集一群朋友,多的时候上百人,组成战队,相约到网吧里玩。那里虽然空气糟糕座位狭窄,但局域网速度极快,同一战队的战友相互之间有交流,大家获得的快乐比泡酒吧要多得多。在网吧里还有一群人是玩网络游戏的,现在比较流行的是《传奇》、《魔力宝贝》,当然也有专门来聊天或者在网上发帖子做网页的。有些人用惯了某台机器,还会跟老板协商,花一些钱把它包下来。”

宋认为:“在网吧,容易形成一种很放松的娱乐社交圈。政府不应该取缔它而应该改善它,让它的环境变得更为人性而安全。”

对“网吧”的道德审讯

这次不幸事件,如果仅仅起到了对网吧的清理和歼灭,那么它可能是片面的。在2002年由文化部颁布的《关于加强网络文化市场管理的通知》中,已经要求在全国开展在“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的大规模清理整顿。通知明文规定,未成年人只有在国家法定节假日及寒暑假、每日8点到20点可以进入网吧,并且在那里的逗留时间不得超过3小时,而14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进入,必须有家长陪同。

有一个公式可以代表目前公众对网吧正负面影响的认识,上网吧=上黄色网站+聊可能认识犯罪分子的天+玩暴力电子游戏+也许微量获取有益信息。“在整个历史阶段,每当一种新媒体出现的时候,社会上都会有一片反对声扑面而来。”卜卫说,“40年来,国外超过2000多份研究报告证明了大量接触电视、电影、电子游戏、流行音乐带、录像带、互联网网站等媒介的暴力内容能引发侵犯性行为或犯罪行为,并形成了儿童、青少年、成人观众对暴力的认同态度。”

“在条件不如北京优越的小地方,网吧更是当地年轻人接近互联网的惟一场所。在国内计算机拥有量哪怕在城镇也就9%强,而百人拥有可供拨号上网的电话也就20部。从媒介接近权利来说,网吧的存在是一件好事,如果这个国家有20%的人进过网吧,就说明它有很大的需要量。”卜卫说。

多年来,她致力于呼吁政府采取“信息分级”管理,或者采取如美国的对计算机做屏蔽的过滤软件(但后者发现,在对青少年上网使用屏蔽后,会把如‘乳腺癌’这样的重要信息也屏蔽掉)。

“甚至青少年的网吧不应该跟成人的开在一起,不应该让他们很容易地进入互联网上,成人才可以接触的比如色情或者暴力的环境里,分级的前提就是成人可以看。”在她主持的共调查了国内五城市4800位中小学生的报告中,有以下几个主要发现:

●上网的青少年(简称用户)和不上网的青少年(简称非用户)在学习成绩上没有明显差别,也就是说,用户的学习成绩既不比非用户差,也不比非用户好。

●用户和非用户在体育活动时间的长短上没有明显差别。72.5%的用户体育活动时间与上网前一样,14.8%的用户减少了体育运动的时间,12.7%的用户增加了体育活动的时间。

●在与朋友、家人交往时间的长短方面,用户与非用户没有明显差别。

●用户比非用户更具有尝试新事物的倾向和创新精神,更具有独立性和自我表达的意识,更具有民主意识,总之,更开放。当然,究竟是上网使青少年更开放,还是更开放的青少年都上了网,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卜卫说:“这个结果在当时让很多人感到惊诧,人们无法理解的是,到底是互联网或者网吧本身有问题,还是我们习惯于把一些完全没有因果联系的事,生硬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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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玩游戏是孩子的天性,但潜在的危险该由谁来遏止?

资讯

关于“网吧”一点调查数据

可以提供参照的是如下的调查数据:由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组织(CNNIC)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其调查结果近两年来才变得权威可信,通过分析2000年度调查中对城镇互联网用户个人月收入的分析,不难发现,中低收入用户占了半数,月收入500元以下的为23.6%,500到1000元的为25.3%。而在对用户上网主要地点的项目中,15.4%的人在网吧上网,而在家中、单位、学校上网的人比例分别为61.3%、45.7%、19.7%。另一份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学者郭良、卜卫同年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和长沙所作的调查显示:成年人(18岁至60岁)27.9%的用户在网吧、咖啡厅或游戏厅上网,平均每周上网时间为6小时59分钟,青少年(10岁至17岁)在网吧、咖啡厅或电子游戏厅上网的占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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