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10天入出埃及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王微)

学期中两个多星期的假,怎么也得去个离法国遥远些的地方,把这几个月被迫灌进脑子里的一堆垃圾清理清理,好有些空间再接着灌接下去几个月的另一堆垃圾。阿千跟着我,天天在图书馆里读书,每天下来估计也攒了不少废铜烂铁。都得消遣消遣。看了周围的一圈欧洲国家,北边的嫌冷,南边的嫌游客多,新年正是旺季。

什么地方又暖和,人又不多,又有发展完善的旅游业,可以让两个懒人跟着导游一路东张西望地满足文化窥视欲?打开地图,一眼就看到了埃及。文明古国,非洲,旅游事业自从拿破仑东征后就一直蓬勃发展。就是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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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微在开罗

开罗

早知道埃及是个发展中国家,不过在去前看过些国家情况报道,说是埃及的人均GDP大约是3600美元,心想埃及的经济还不错,比起中国常被引用的900美元高出不少。到开罗时候已经是夜里,机场虽说破旧些,倒也罢了,马德里也是挺旧的小机场。从机场到酒店,隔着窗看,隐隐约约,倒也有灯有水有高速公路,颇有些都市模样。接下的几天,却是个吃惊。

开罗现在的空气污染和肮脏程度比起北京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阿里的陵园兼城堡的高地上往开罗城里看,城市上空罩了一团几百米高灰蒙蒙的烟雾。埃及几乎不下雨,阳光灿烂,没有一丝云的蓝天下面,一团的灰,鲜明的反差让人一看忍不住就有些窒息感。有天下午,走在从金字塔到住的Sofitel Le Sphinx酒店的大街上,七八十年代的车辆蜂拥来去,不到20分钟的路,废气和灰尘把我们这北京锻炼出来的肺和鼻孔呛得坚持不住,回到酒店看到游泳池,恨不得一头先扎进水里过滤过滤。

空气和污染本身倒在预料之中,本就是发展中国家都市化急剧进行的副产品,而且开罗在沙漠包围中。但是开罗的建筑却真是个奇观。市郊公路两旁,棕榈树和田地之间,建了无数半完成的三五层高的红砖建筑。多数每层都只开了个小小的窗,有些无论如何找不出窗户在哪,四面红砖墙,开个小小的门。墙上不抹石灰或水泥,就是红砖的墙赤裸裸地放着。不少楼,顶楼还没封顶,一二层就已经有了小日子明显过得很不错的住户,无数卫星电视的大锅从小窗里探出头,像是一丛丛蘑菇,蓬勃开放。市区里头也多是眼看就要崩塌的楼房,斑驳脱落的石灰,或是一处房子塌了半边,另半边照样住着。市中心高速公路的出口处,有几栋大楼,公寓楼的模样,有几层的外墙全塌了,其余各层大伙儿却还欣欣向荣地活得挺好。埃及上一次战争已经是将近30年前的1973年,可看着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场战争前两年刚结束。

没好意思问导游。问她为什么开罗人怎么能在这样的楼里住得下去,估计得遭她瞪上几眼兼损伤她的民族自尊心。夸说开罗人真是能在逆境中求生存的顽强人民,估计她也能一眼看破我的真实想法。所以只好咽着,等哪天找个人再问问。

不过有两点可能是部分回答。一,3600美元的Per Capita GDP实际上是购买力平衡后的数字。中国的恰好是同样的3600美元,照购买力计算的话。如果经济平均水平相当,那么占全国人口1/4的开罗和埃及其他地区的差异肯定小于占总人口不到3%的北京、上海和中国贫困地区之间的差异。二,对建筑和生活空间质量的普遍忽视。靠近市中心阿里的陵园兼城堡,有部分城墙已经崩塌,乱石一堆,毫无清理的迹象,而且建筑也相当破落。作为旅游胜地,而且在埃及史上颇为重要的阿里城堡,那么一副破落景象,可以推而想之其他建筑的命运。同行的法国老太说,除了阿联酋,阿拉伯国家普遍这样。

金字塔,神庙,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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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谷口法老像

旅游:10天入出埃及记2

卢克索神庙石柱

我们到的第二天就被拉到了吉萨的三个大金字塔下面,绕着塔转了一圈,照了几张到此一游的相。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石堆,塔顶残余的Alabaster石条在沙漠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我估计5000年来无数游客,从新王朝的法老们、亚历山大大帝到凯撒、阿拉伯征服者、拿破仑和英国的绅士、法国的考古学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老百姓,看着这巨大的金字塔,多少都会想到些生命的脆弱、人类创造力的伟大、纪念碑的徒劳。

大金字塔之前还有些小金字塔,最有名的是建在几十公里以外的阶梯金字塔。它的设计者,伊姆霍特普,法老的祭师,比起埋葬的法老的名气大太多,以至于好莱坞拍个木乃伊的电影,里头祭师的名字几乎无一例外的全是伊姆霍特普,包括最近拍的两部大片。他和所有其他法老们的名字和事迹能够留存至今,全靠了拿破仑军队在两百年前发现的石碑,让埃及学者们有了破解埃及文字的钥匙。虽然大伙儿愿意接受的观点说,统治者留名在石碑上都是徒劳,应该多做些实事。不过对于埃及法老们来说,多亏了他们好大喜功,一切大建筑都以石料建成,墙上刻满歌功颂德的文字,而不是容易崩塌消灭的土墙或是埃及稀少的木料,他们的大名才能够留存至今。巴比仑的国王们就运气差些,而中国的三皇五帝只是个没有实据的传说。

埃及金字塔虽然名声响亮,却只是一个时期的作品。旧王朝以后,再也没有哪一个法老有那么大的自信心敢把自己的埋骨兼埋财宝之地大咧咧地树个金字塔去招来盗墓的各路高手。只有神庙才是古埃及3000多年间绵延不断的文化象征。阶梯金字塔边最早的神庙到公元前200年建的Edfou神庙,相隔近3000年,从建筑模式到墙上的浮雕,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法老和王后们的墓穴也是一样,基本雷同。我跟着导游在帝王谷和王后谷,一天时间里,看了不下七八个墓穴。累得前仰后翻。

个把月前,看过本书,The Soul of China,说是文化和文明之间有个进展过程。文化的阶段,各种思想各自发展;到了文明阶段,思想固化,文明固然有了持续发展的样板,却没了文化阶段的生机。中国在战国以后就停滞在文明阶段,多亏了地理优势,能够保证文明的平缓发展。

这许多墓和所有的神庙,都在说埃及在6000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固化的文明,而从此在文化方面就少有发展。亚历山大大帝在Karnak神庙里给自己刻了个像,侧面,两腿叉开,手向前,向Amen-Ra大神献个礼品。他的模样和3000年前的Titi法老毫无差别,因为那是埃及人所要的法老的模样。

埃及文化彻底灭亡了,如今的埃及人是阿拉伯民族,和从前的埃及人可没有丝毫关系。没有那一块石碑,没有人知道原来曾经有过那么许多的法老和许多的神。

我们那天坐在帝王谷的某个墓外头,周围是无数的黄沙,阳光灿烂。

酒店

在开罗住的是Sofitel Le Sphinx,阿斯旺住的Sofitel Old Cataract,其余几天全在一条游艇上度过,在尼罗河上慢悠悠地溯流而下。住的全是Sofitel系列,因为参加的是个法国团。开罗的Sofitel倒也罢了,不过是个普通的五星酒店,房间的质量比起其他国家的Sofitel还差了不少,拖鞋牙具等等一概全无。这也罢了,服务的品质更是欠缺。

阿斯旺的Sofitel Old Cataract却是大大的有名。上过电影,进过小说,克里斯蒂的尼罗河惨案里头各位人等住的就是它。各界名流也都在里头留过影踪,上到总统,下到演员小明星们,不少门上还挂个铜牌,表示名流们来酒店必定住的是这个房间。酒店毕竟老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埃及劳动人民对维护建筑又不是特别关心,房间里处处都显出岁月的沧桑。只有极高的房顶、厚厚的地毯、沉重的木制家具,还留了不少当年的辉煌。

酒店的位置和风景却不会随时间流逝。Old Cataract把阿斯旺风景最好的一角全给圈在了里头。酒店建在高高的岩石悬崖上,下面两道悬崖间,尼罗河水慢悠悠地转了个弯,无数帆船张着白帆,在透明的阳光下往前滑。酒店隔壁是阿斯旺的市公园,风景倒被Old Cataract挡掉了大半。我们到的那天下午,将近日落,同行的法国老太祖孙四个去领略博物馆的埃及灿烂文化去了,我和阿千懒得出门,就在楼前悬崖边上的一溜小桌上,要了两瓶啤酒,看着太阳慢慢下去,光线从透明的亮变作橙黄变作暗暗的黑,然后灯光一点点地亮起。风也慢慢地停了,悬崖下晚回的帆船,一个个收起帆,划着两根长桨,一下一下,带着节奏,去它们要去的地方。

埃及当初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势力范围。洋鬼子们虽然在各地的表现清一色的恶劣,但他们的品味却是无可非议地好。圈的地,盖的楼,无一不是精品。就像在中国,从青岛到厦门到广州到上海,当年租界的房子们到今天还是旅游胜地。埃及也一样。外面是滚滚黄沙的街道和沙漠,到处垃圾,人来人往,小贩们追着声称要给你点免费的礼物,到处是挎着冲锋枪无所事事非常无聊的警察们。酒店里头,却是沙漠中的绿洲。花园里有各色绿树红花,游泳池的水蓝幽幽地躺着。在只准住店客人使用的小桌边坐着,喝杯凉啤酒,看着碧绿的尼罗河水夹在土黄岩石的悬崖间慢悠悠地流,很懒洋洋地愉快。

我知道我很恶劣地只想到自己的愉快,而没考虑到诸如外头埃及人民们如何在恶劣环境里努力求生存,还有这游泳池水对于一个沙漠国家是如何奢侈和浪费等等之类的道德正确的想法。不过我从来就没遇到过一个完全诚实、始终如一,每时每刻道德正确的人。我也不是,所以我就靠着椅背,享受享受花了些钱就能享受到的美丽风景和舒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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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斯旺老瀑布酒店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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