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巍:从两天到一天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王晓峰)
许巍
让时光倒流十几年,在古城西安的一条破旧街道,一个少年抱着吉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无忧无虑地歌唱。歌声传得并不远,但是被一个人听到了,他总是很注意这位吉他少年的歌唱。后来这个躲在远处的人写出了《西出阳关》、《将将将》、《姐姐》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而那个吉他少年写出了《执著》、《两天》和《在别处》。历史安排了一次偶遇,让这个古都走出了两个摇滚歌手——张楚和许巍。或许,这个场景在那个叫许巍的吉他少年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了,当他那时在路边尽情弹唱,也许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未来之路是一条痛苦的旅程。
1994年,许巍苦心经营的“飞”乐队成员在他一觉醒来后突然失踪,他也因此感到迷茫,并写下了《两天》:“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我只有两天,每天都在幻想/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于是他带着《执著》和《两天》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我要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因为《两天》,许巍很快与唱片公司签约,之后,专辑《在别处》出版,媒体好评不断,甚至把他看成中国摇滚的希望。但这颗希望之星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照亮自己,在随后6年间,许巍就像歌坛的一个影子一样,若即若离于人们视线之中。
记得当初许巍与唱片公司签约时,我曾用他的歌词和他开了一句玩笑:“我只有两天,我从来没有把握,一天用来签约,一天用来解约。”如果今天再去仔细听听许巍的这首《两天》,简直就是他在北京8年来的宿命的缩影,只是他签约、解约的“两天”花了6年时间。
在许巍与第一家唱片公司“红星”签约的8年间,他共出版了两张专辑,而合同上写的是两年出版两张专辑。许巍很快在合同期内出版了第一张专辑,但第二张专辑却在合同结束后第6年才出版。因为按合同规定,你不出版第二张专辑,就不能走人。第二张专辑出版前夕,许巍注定要与公司解约,所以这张唱片在几乎没有做后期处理的情况下就出版,没做什么宣传,连许巍本人都不知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当然把对唱片质量的不满发泄在许巍身上,至少他现在还背着一个对音乐不负责任的罪名。但哪个公司愿意在已经解除合同的歌手专辑上投入更多的制作费用呢。
很多人都认为许巍比张楚和郑钧这两个同样来自西安的歌手更有前途,许巍也曾为此膨胀过,但他膨胀的心很快就被那张噩梦般的合约戳破。这个被喜欢他的歌迷称为“诗人”的孤独摇滚者从此消沉下去,浑浑噩噩地燃烧了6年的青春。
去年11月,许巍和新唱片公司签约,最近录制了一首新歌,新专辑也很快投入录制中,而这一切,都来得悄无声息。在北京刮起桔红色沙尘暴这一天,我和许巍人约“黄昏后”,许巍的心里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歌唱事业的沙尘暴,所以看上去显得苍老了些,话也比以前少了许多。他不想接受采访,也不想谈什么,“咱们就随便聊聊天吧。”许巍说。
许巍不想去回顾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以前的生活太不健康,不太喜欢那种状态,以前喜欢熬夜,后来觉得还是跟着自然规律好,跟大家一样。经过这些,会珍惜生活,每天都很健康。”谈到他北京的8年生活,他说:“我没有得到什么,就是体验,体验酸甜苦辣。”8年的北京生活,仅仅用“体验”两个字来概括,对许巍来说确实有残酷和无奈,但许巍没有去抗争,而是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许巍的歌里总是充满绝望、孤独,并且他总是纠缠在这种气氛中不能自拔,他生性敏感,在以往跟他交往中,常常能听到他说,看到某一段文字,看见某一个场景,听到某一首歌曲,甚至听到某一句话都会感动得流泪,这种敏感在他的歌声中,就能打动很多人,听众觉得许巍很酷,而许巍觉得很苦。“我听我过去的歌,听不进去,觉得没有把最好的东西做出来,既然音乐可以与人分享,我为什么要和大家分享这些呢?但这必须经历,生命就是体验,不见得要得到,这才是完整的。现在不会再去写这些沉重的东西了。”
许巍低着头,双手捂住脸,半晌不语。“当时真痛苦,但痛苦也是享受,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变得坚强。鸟在笼子里呆时间长了,刚放出来不会飞,一旦飞起来,比任何鸟飞得都高,因为对自由太向往了。非常感谢过去对我的折磨。”
我问许巍:“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你那段时间的经历,你会选择下面的哪一个词?孤独、脆弱、敏感、忧郁、自闭。”“自闭。”他回答。在他与红星公司签约那些年,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天天弹吉他,很少和外人接触,“年轻时,有梦想,但当时很狭隘,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心里的希望,但是却无法让健康的一面表现出来。我再也不会去写像《执著》这样较劲的歌曲了。”提起往事,许巍仍显得很敏感,这种敏感会让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
现在的许巍,像是逃出笼子的鸟,他又写了首《一天》,和那首“还是飞不起来,依然需要等待”的《两天》相比,这是首阳光明媚的歌曲。“不经意地绽放,总有一种感觉/走过了亿万年,只因为你湛蓝色的梦想/我才经过这里,当夕阳散尽/灿烂星空又升起,曾经的岁月/化成一幕幕的场景,我站在这里/静静感觉和你,走过的艰难/才发觉这是一个神奇之旅,最终要告别/静观这所有的悲喜,都溶进灿烂星空里。”正像他过去唱的那样,一天用来绝望,一天用来希望,那个过去的灰色许巍不见了。
谈起《一天》这首歌,许巍说:“这首歌写了很长时间,关于它的笔记就写了一本,然后再一点点整理出来。从《两天》到《一天》,把《执著》到现在的全部都总结了,包括了可能一生的经历。每首歌曲的创作都包含了我一生的体验。”
去年,当许巍离开令他心碎的北京,回到西安时,他不想再做音乐了,因为这个梦想让他伤透了心,当一些大唱片公司找到许巍,他都一口回绝,他觉得他该写的都写出来了,在西安开一个小卖部也比做音乐强。但他后来发现他无法放弃音乐,所以当艺风唱片公司的姜弘打电话找到他时,他又回到了北京。
许巍的生活变了,这让我想起电影《猜火车》一开始的那段独白:“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现在的许巍,选择古琴,选择莫扎特,选择中国书法绘画,选择《国家地理》、《发现》,选择《庄子》和笛卡尔的著作……这些曾经被他忽略的东西现在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人心情舒畅了,看什么都是美好的。“我太佩服中国文化了,它清澈、简单,写歌也该这样,越简单越好,我特别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看书。”
在采访中,许巍不停地说要感谢过去,也许他真的从痛苦中感悟出了什么,沉淀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