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读:斯大林早死了
作者:苗炜(文 / 苗炜)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
“资产阶级的伪君子喜欢讲的一句名言是:对死者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称道几句。无产阶级需要了解政治活动家的真相,不管他们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因为凡是真正配得上被称作政治活动家的人,即使他们的肉体已经死去,他们在政治上是不会死去的。”这是列宁的一段话,收录在《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20卷中,德·安·沃尔科戈诺夫将这段话放在了他的著作《斯大林》的扉页上。事实上,作者对列宁的推崇在书中比比皆是,但他对斯大林、托洛斯基却有另外的看法。
沃尔科戈诺夫曾在列宁政治学院任教,1970年起担任苏联陆海空总政治部副主任,苏联国防部军史研究所所长。从他的经历来看,他是个正统的党的高级干部。这本在苏联解体前完成的著作,反对这样一种观点——把斯大林当成是社会主义失败的一个论据来看待。
作者说:“在我准备写这本关于斯大林的哲学和生平的概论时,不知为什么我不知不觉地对有关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尤利乌斯·恺撒、奥利弗·克伦威尔、伊凡雷帝、彼得一世等人的著作发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些领袖、独裁者、统治者以及其他专制型执政者的心理状态。”尽管作者认为,任何历史上的类比都有不科学的成分,但他的这种联想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读者很容易猜到,他还要说斯大林的内心很孤独。当人们越过无数的警卫、层层的官僚、深深的宅院好像能打量一个独裁者的内心时,他们往往愿意把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说成是个孤独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可怜的坏蛋,却忽略了宫廷依旧是宫廷的这个事实,独裁与皇帝可以被推翻,专制国家的习惯还要存在很长时间。
作者到底对斯大林是怎样的看法呢?这部三卷本的长篇评传在“绪论”中就交代清楚——“这是一个残忍的暴君,他借助暴力使人民和权力异化,造成稳固的官僚制度和教条主义的共生”,“斯大林的功绩大,还是罪行大,用这种算术方法来评价过去是不正确的。这种问题的提法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因为任何功绩都不能说明无人性是有道理的。既然几百万人因这个人的罪过而丧命,那么还有什么‘功绩’可言呢?”
然而,对斯大林感兴趣,是不是就能如作者所希望的那样去重新认识社会的和全人类的价值观——社会主义、人道主义、公正、历史真相和道德理想呢?
《斯大林》一书中的许多细节还是像宫廷秘闻,比如列宁去世前曾经留下信件,对斯大林担任总书记一职表示担忧,他想控制总书记的权力,但是这些下落神秘的信件没有起作用。没有正常的权力交接秩序,是不是意味着接任者一定要用暴力的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继而使暴力“成为实现社会经济文化和纲领的决定性的手段之一”?
应该承认,《斯大林》一书中大量的历史人物是我所不熟悉的,如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等等,阅读到最后也没有形成完整的人物形象,而只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枯涩的名字。政治家们用对列宁主义的阐释来获得权力,党内斗争的秘闻似乎永远和民众生活失去联系,我们无从判断一个人的政治主张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影响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国家怎样丧失自己的活力——消灭私人商业、消灭富农阶层、对军队和人民的大清洗。斯大林似乎喜欢“彻底消灭”这样的字眼——要彻底消灭蜕化变质分子、间谍、两面派等等,而这种权力被一句斯大林语录体现时又有着粗暴的快感——“对敌人,我们今天粉碎他们,过去粉碎他们,将来同样要粉碎他们。”
小民们可以庆幸,他们没有生在一个被暴君粉碎的年代,而是活到了能粉碎暴君和独裁的时候,“真理是时间的女儿,而不是权威的女儿”。这话可以让我们暂时得到安慰,放下更深的疑问:真理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建立起来?权威真的会因某个人的死亡而消失?
作者说,斯大林的主要创造是他造就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官僚阶层,即贯彻他的方法、行动步骤和意图的主要支柱。只要官僚据以考虑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法论还起作用,无论过去或将来都会有斯大林及其“强硬手腕”的崇拜者。斯大林不仅仅是历史,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世界观方式,是确定哪种价值观优先以及如何实现这种价值观的一种方法。今天把一切罪孽、错误和缺点归咎于斯大林及其余毒,那是很简单的。但如果回想一下,那就可以知道,社会的主要病症——官僚主义、教条主义和屈从权势,是斯大林个人专权时代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