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185)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安冬 阿帕仙奴 八斤 无忌)
学会的哭泣
安冬图谢峰
世界各地电影分级的方法很多,对那些把美丽撕碎给人、专门赚取观众眼泪的悲剧电影,日本人有他们特殊的分类法。放映这类影片之前,日本的发行方通常会给每一位观众发纸巾,按照发放纸巾的数量,分为一包纸巾的“哭片”,两包纸巾的“哭片”和三包纸巾的顶级“哭片”。上中学时候,一直怀疑自己发育有问题一是不懂得恐惧,二是不懂得悲伤。我害怕和同龄人不一样,就问老妈我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哭呢?老妈没学过青春期心理学,更来不及理睬我的问题,说你出生时候哭得比谁声都大,还说快别挡在电视前面,然后一边看《血疑》一边大把大把抹眼泪去了。
后来去北方上学,全家连外婆到火车站送我,我知道离愁最苦,正是应该流泪时候,可酝酿半天,想挤出一滴眼泪还是困难。后来直到父亲帮我办好入学手续,我送他到汽车站,他在刚刚启动的公共汽车上隔着车窗朝我招手,我的眼泪未经通知不知道从哪个孔道里突然钻了出来,迅速淹没了面颊、模糊了视线。这次流泪更多是流给自己的,为了自己的独立和成长,是向少年告别的仪式。那次以后,我知道自己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我是会流泪的。
不过第二次流泪又隔了长长四年,是与同学告别的时候。那是送我宿舍的一个兄弟,我和他几乎是生死之交,我在山上救过他的命,他在海里救过我的命。走之前我对他说保重,到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眼圈红了撒开手扭头就走了。我的眼泪又悄悄钻了出来。那次以后我明白哭泣是自然而然不需要酝酿和准备的。前几年看南京电视台制作的大学毕业生毕业前生活的专题报道,看到火车站送别哭作一团的场面和跟随火车奔跑的情节,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陌生,像是一场演给观众看的电视电影。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离校前的感受了,于是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忘记了怎样哭泣。
其后偶然看到一期娱乐节目,彻底改变了我对哭泣的看法。那是一个电视访谈节目,在拍摄现场采访一个电视明星,那明星刚演完一个角色,戏里有很多哭泣的表演。主持人好奇,问能不能现场表演一下。那明星居然毫不犹豫,并且只转身酝酿了半分钟,转身回来就珠泪盈眶了。年初时候看《大腕》,看到傅彪的那段戏,我就不再奇怪,原来要流泪根本不是什么费力事情,朝着阳光直视半分钟不眨眼,或者眼珠朝上翻白眼半分钟,每一个正常人都会泪光晶莹。
这实在是一个令我沮丧的发现,我原本认为异常困难的哭泣居然如此简单。现在我不仅学会了哭泣,还学会了口是心非和假仁假义。
一夜春风
阿帕仙奴
接触过后现代主义的人都知道,曾经有一个著名的“4分33秒”。一个叫凯奇的外国艺术家坐在钢琴前,也不弹,4分33秒后演出结束。观众钢琴没听见,现场倒充斥着悉索、嘈杂、不耐烦,以及自己与同类的面面相觑。据说这是“偶然主义”,提醒我们注意“环绕在周围的声音”。凯奇的造作值得原谅,因为他不熟谙国情,要是他在3月的北京住上一个月,每天来一段4分33秒,非疯不可。
最近,美国NBA也来了这么一出后现代——2分38秒。小牛队和掘金队比赛,大郅和巴特尔同场竞技,国内像回事似的转播了,后者老犯规提前出局,前者关键时刻被替换下场,两人同时露脸就那么2分38秒。有人仔细算过,不知这是否是一种“必然主义”,提醒我们注意“中国球员在NBA的生存现状”?
当然NBA不全是行为艺术。老人和新人就是一个严肃话题,是主旋律的,但在二度复出和终于离婚的乔丹身上,大合唱就会冒出另类的调子,冷不丁让人感伤。只见乔丹老态龙钟跑不动了,削光了头发神情木讷,不由像林徽因哀婉“我的城墙呢?”一样悲叹“我的英雄呢?”马拉多纳在告别赛上老泪纵横,显得十足愚蠢。能搞笑又有尊严的只有伊基塔,在同一场比赛中,面对老马的远射,他重演了世界杯上的经典扑救——“蝎尾踢”。
那一瞬间,相信很多人都被打动了。这种感动可不是U2这个老玻璃(周星驰语)所能带来的。今年格莱美U2一举拿了八项大奖,3月《时代》还把U2的主唱波诺捧为兰波式的救国英雄。时代变了,再也没有当初U2被形容为“黑暗山谷里碎玻璃的闪光”的诗意了。列侬或罗大佑或崔健式的政治诗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的。连崔健都学会了贫嘴,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座谈时说到了一无所有:“当时人们睡得差不多了,我吆喝一嗓子,就都醒了。热闹完了,翻个身,又接着睡了。”
反正3月注定是没有诗意的季节。假如U2来到满面沙尘的京城,他可以看到阳光下刺眼的碎玻璃的闪光,但已经很难听到“夜间山谷传来的风力”了。放在以前那是一种天籁啊。如今也没人玩“贫穷而能听到风声也是很好的”游戏了。哪怕来一次4分33秒的停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静心听窗外日夜呼啸得令人心里发紧的风,该是一幅何等盛况?也许能“集体有意识”到我们周围的声音,和我们生存的环境。可惜现在不兴“宏大叙事”了。如果你对沙尘暴及其根源还感兴趣,李宗盛唱道,“风就是从小镇那一头吹过来的”。
真人版
八斤
国内的漫画杂志里有报道:每年在广州或上海等城市会有仿效日本的样式举办的“漫画同人大会”之类的活动。在这些活动上,最出风头的一般是所谓“cosplay”,也就是真人穿上漫画角色的服装进行表演。2001年前后最热门的是漫画《封神演义》,而一直常盛不衰的则有《魔卡少女樱》等。无论是《封神演义》中花花绿绿的丐帮式长袍还是樱身上极省布料的小裙子,这些手工缝制的cosplay服装据说都极其昂贵,造价动辄上千。如今电视剧《流星花园》不知道会不会使这部漫画又成为cosplay上的宠儿。如果真是这样倒能省钱了:从商场里找几件成衣穿上就可以cosplay一把。
《流星花园》弄成真人版这好像不是第一次。我记得以前日本也拍过一部,但演员的扮相却使漫画《流星花园》迷都愤怒了。有漫画杂志刊登过这批演员的照片与他们各自对应的漫画角色,看了之后我倒觉得没什么:纸上的平面人物换成真人后总会多少有一些破坏视觉效果的凹陷与阴影。同样,如今的这四个帅哥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不过是脸上少了一点坏事的坑坑洼洼。
据说日本漫画作者一般都把自己的漫画能拍成动画片当成一种荣幸,但自己的漫画被拍成真人版就是件有些祸福难料的事了。比较恐怖的真人版应该是那些BL漫画的改编。“BL”是“Boy'sLove”的缩写;按有本漫画杂志的说法,“BL漫画”就是给喜欢看男孩喜欢男孩的女孩看的漫画。目前BL中的巅峰作品是尾崎南的《绝爱》。尾崎南笔下单薄而颓废的线条使那些场面在纸上看看也无可无不可,但如果看着两个大男孩一边在台上摆酷一边涕泗横流地呻吟:“如果是我……是我的话……不管他是男的或女的、是猫狗也好、植物也好、机器也好我一定都会把他找出来,然后绝对会……喜欢上他”,这就真有点世纪末了。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因为听说还有女孩扮成男孩扮演的《绝爱》。
按照日本漫画的分类,《流星花园》属少女漫画。日本少女漫画中这种格调的漫画还有很多,如果把其中同样热门的《贫穷贵公子》也改造成真人版,也许反倒会吸引更多男性观众,因为《贫穷贵公子》讲的是一个英俊的穷光蛋如何吸引了众多美女的故事。相比之下,少年漫画或“半少年半少女漫画”就麻烦一些,虽然像《乱马》的主角那种沾水就变女人的情节其实挺有吸引力。寒羽良有过成龙拍的真人版,但寒羽良在我心目中的真人版的扮相其实更接近“国产凌凌漆”的造型:一张在玻璃上撞扁了的脸,屁兜里揣着把菜刀,上面题字:人民英雄。
追忆逝水年华
无忌图谢峰
我没有生得仪态万方,也不是个自恋的人,但是每天早上照照镜子,还是必修课。既然天天照,在我个人想来,我现在的样子和20岁似乎分别不大。
我是从别人那里,才知道我老了。当然没有人傻得这样说话:“你怎么越来越老了?”或者:“你三十几啦?”只是别人和我的寒暄从以前问我有男朋友没有到后来成家没有,到近几年孩子多大了,我就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年妇女了。而女友和我之间的谈话内容,也早从最近和谁约会一类的主题变成了最近用什么护肤品、CHANEL的“AGEDELAY”好还是CD的“NOAGE”好,我也体会到我老了。
同时,还有些别的人也是我年龄的参照。那天,在肯德基等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闪过,一看,是中学时暗恋过的一个高班男同学。在学校做课间操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旁边。为了这个缘故,我最讨厌的课间操成了一天中最期盼的事情,一下雨我就很忧郁,因为做不成课间操,就不能和他站在一起了。直到现在,我还有这个事件的后遗症,天一下雨,我就郁闷。而此时,我眼前的他,让我首先想起林忆莲的歌:“直到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是的,抛开他身旁的妻子女儿,抛开他微凸的肚腩,抛开他满脸的疲惫,我还是看见了那种东西:岁月的痕迹。耳旁一阵稀里哗啦,我知道是那条叫做时间的河,在慢慢地流,不舍昼夜,不由分说。
另外一些并不认识我的同龄人,也不断地提醒着我去日苦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演员,从前叫童星,后来叫青年演员,目前叫实力派,过不了几年,应该被人称做表演艺术家了吧。比如马晓晴,如果她一直演下去。和我一般大小的运动员,从小将变成老将,很多已经退役了,成了教练或者不知所终,人间蒸发了似的。还在苦苦撑持的,也常常被刻薄的体育评论员说成:“这个运动员已经过了他运动生涯的巅峰期。”前一种像赖亚文,后者如马尔蒂尼。
那年我20岁吧,听一个叫西城秀树的日本中年人唱《33岁》。歌词我听不懂,只是暗忖:我33岁是什么样子呢?哎呀,2002年,下个世纪了,太遥远的未来,想它做甚?好像也没过多久啊,可是如果西城还在唱歌的话,应该唱《46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