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啊,你给我提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9·11”以来,美国民用航空业遭受沉重打击,创下美国航空史上最严重的年度亏损。危机是全球性的,据中国民航总局日前透露,中国民航今年的损失超20亿,其中包括因受“9·11”停航而导致的客运损失费,因汇率变动而导致的日元负债亏损以及面临的乘客保险成本上涨、安装驾驶座舱安全系统等等支出。
在某种意义上,这些单项损失其实可以归纳为一个总项:即乘客对飞行安全的信心危机。当然,权威的统计数字早已不止一次地证明,飞机的安全性远高于地面或海上的交通工具。美国联邦运输统计局的数字显示,全美每天有115人因汽车相撞意外死亡,而火车或商业飞机的死亡数字则经常出现全年累计为零的年度。不过,乘客对于乘坐飞机的信心问题,即使再精确的数学演算结果也不能充分展现它的说服力。尤其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下,航空公司所面临的更多是一个心理问题、思想问题,如果说数学统计的结果是那样坚定可信,不容置疑,那么每一次空难结局同样也惨不忍睹,而且每一次都是那样地骇人听闻。飞机要么不出事,一出起事来,生还的机会极为渺茫。这就像谁都难免的生病,一个人宁愿一辈子伤风感冒不断,也不想平时不得病,一得病就是绝症。这大概应是大多数人对于“安全”的基本定义。
和飞机一道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有人的正确或不正确的思想。在布什总统向美国民众统疾呼“大家去坐飞机吧,去游览美利坚秀美的河山,到迪斯尼去,带上全家玩个痛快,放开胆子玩,恢复过去的正常生活”的同时,《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质疑道:“什么叫正常,谁说从前的日子就正常?在过去几十年里,旅行已经变成商品,快餐式旅行文化影响到每个人,我们像旋风一样经过每一个城市,却无暇欣赏或了解那个地方。这种快餐式的旅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频繁坐飞机造成的。美国人也许应该重新审视他们的旅行计划,倒不是因为担心空中恐怖主义,而是为了重新认识稳定生活的价值。空中旅行不应该是一种商品,而应该是一种自由,与其它自由一样,它需要被理智地使用,否则难免滥用,失去了自由的意义。”
其实这种对于“速度”以及“旅游快餐文化”的质疑并不是“9·11”催生的,大约四五年前,专栏作家罗素·贝克就在《纽约时报》上这样写道:“把阁下装载进一个金属密封舱、然后以每小时600英里的速度安全、及时地送达目的地——这不是旅行,这是——运输。”
我所理解的自由,直接了当地说,就是不坐飞机、不作空中旅行的自由,也就是选择的自由。“不采萍花即自由”,即活人不能叫尿给憋死。当我们在进行内陆旅行时,为什么不可以考虑一下比飞机安全得多的火车呢?10月下旬,全国铁路完成第四次大提速,此前,城市间开通高速列车的喜讯也从大江南北频频传来。也许是过往乘火车比坐飞机更容易领略到被“运输”的感受,因此,我注意到在“提速”之外,媒体在这个事件上的报道重点无不集中在对提速后列车的舒适性以及豪华性、即“非运输感”的体验和描述上:车载无线电话、缝补、熨烫、擦鞋、卡拉OK、免费读物、预订车船票及酒店、高靠背航空座椅、可以调整靠背的卧铺、可折叠抽拉的茶几、反射式照明灯光、全数字化的电子信息显示屏幕等等。当然,上述享受仍得建立在“快速”以及“提速”的快感基础之上。据欧洲交通安全委员会的数字显示,以里程计,火车的安全率是飞机的两倍;以旅行时数计,安全性则为18倍。也就是说,与乘坐飞机相比,火车的安全性其实是以距离和时间来体现的,即旅行的距离、乘坐的时间越久与安全程度成正比。反过来,若火车开得越来越快,乘客逗留在车厢里的时间便越来越短,除了无暇享受擦皮鞋、熨烫以及卡拉OK之外,安全性亦随之降低。然而,从发展趋势上看,在以上述“星级航空式服务”完成了火车对机舱服务的模仿(擦皮鞋与卡拉OK除外,后者更像是对的那种“集××与××为一体”的饮食娱乐场所的模仿)之后,随着技术的不断成熟,火车还是很愿意和飞机在速度上一较高下的,相信这不仅是铁路运输业者胸中的大志,也是火车乘客的美好憧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从北京到天津也就半个小时;而从上海进北京呢,您早晨在城隍庙吃的小笼包,中午就能在什刹海边吃上炸酱面。”
城隍庙的小笼包和什刹海边上的炸酱面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或许都很值得亲临一尝,但为什么非要在安排在同一天进行,非把它们吃成“快餐”才爽才美呢?当然这也是一种自由,快以及求快是人类进步的动力和体现,同时求快及其求之不得也是人类共同的焦虑、不安以至恐怖的根源。“美啊,请为我停住!”——此乃一派妄言,痴人说梦,我们共同的心声其实是:“美啊,你给我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