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167)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何冬梅 费飞灰 莫干 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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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之王老五

何冬梅 图 谢峰

上个月的一次客户联谊会,可让我开了眼,全北京各界的钻石王老五欢聚一堂。这帮王老五的特征比较明显:35至40岁之间;头衔无非总经理董事长首席代表之类,条件好点再握着个绿卡什么的;开名车住豪宅浑身上下全是名牌。除了有钱,他们一水儿地热爱高尔夫,也算得上有款有型;周围美女如云且个个关系暧昧,下至18岁的青春靓女上至40岁的风韵犹存之妇人,用他们的话说多得要用苍蝇拍来轰。他们当中有他乡外县经过奋斗的农民后代,也有土生土长的北京大爷,更有多愁善感的江南后生。农民的后代在表达对某样东西的极端喜爱程度时,总是频繁地说真高级真高级。北京大爷则痛快得多,一句真牛bi就完了。江南后生把自己假想成渥伦斯基,一心一意寻找着心中的安娜,陷进托尔斯泰编织的情网里,走火入魔乐此不疲。

王老五们仗着自身条件好,也算是千帆阅尽,各色美人让老五们眼花缭乱迷失在花乡。但一说起谈婚论嫁立刻闭嘴作躲避状。知心妹妹给他们做如下分析:1.多年自由自在的贵族生活,从骨子里恐惧婚姻。2.常年养成的一个人生活习惯难以改变,阻碍婚姻。3.典型的完美主义追求者,挑花了眼,难以舍取,患得患失心理严重,这山望着那山高,望到那山没柴烧。4.年轻漂亮的内涵不够,有碍沟通不说还不会疼人,岁数大的知道疼人可却神经紧张整天以守为攻,任何一位美女都是她们的假想敌,实在太累……以上表述的是大众钻石王老五行情,还有结合个人具体状况的原因分析就不在此一一表述。

但到底这帮老五们有钱,又是单身,即使到了50又何妨,老牛吃嫩草的主有的是,他们终归是社会的强势人群。不由让我想起昨天晚上的法国大餐,每隔20分钟上一道菜,没怎么吃倒换了好几回刀叉,我们几个不上道的开始绷不住了。某男说他渴望一只大肘子,某女说她好想来碗热汤面,我说我想念西坝河的水煮鱼。还是另一位比较优雅的女士请教我们酷爱吃法国大餐的老板,如何吃好法餐以及相关顺序等,我们老板来了一句巨精辟的话:只要你有钱,怎么吃都是酷。我立刻装成一副有钱人的嘴脸,放下较劲已久的刀叉,开始用手又抓又拿,吃的时候我想起这帮有钱的哥哥,他们怎么玩都不算过啊。

没问题

费飞灰

金岳霖被邀请去讲“文学与哲学”,但最后他的结论却是文学与哲学没关系。贺麟先生有篇文章“经济与道德”,其中列出了四种日常说法:经济富足可以使道德好(所谓衣食足则知荣辱,仓廪实则知礼节),经济贫乏可以使道德好(所谓家贫出孝子,士穷见节义),经济富足可以使道德坏(所谓饱暖思淫欲),经济贫乏可以使道德坏(所谓饥寒起盗心)。他的结论是:“经济的贫乏与道德的好坏之间无必然的函数关系。”一位老头在讲座上说,近代的“全盘西化”和“保守主义”都是假问题:“化”指“变成那样”,而让中国变成西方那样即使可能也不应该,即使应该也不可能。保守的前提是有东西要保守,无可守之物还谈什么保守而且还主义。这三位老先生的贡献就是指出一些东西看上去有关系其实没关系,不成问题。

在牛顿之前悠悠千载过去了,没有人觉得苹果该往上飞而不是往下掉。爱因斯坦打小就想,骑在以光速飞行的扫帚上该是什么样子。牛顿的仆人嘲笑他为老猫和小猫各开一个大的门洞和小的门洞,没想到小猫可以走大门洞从而开一个大的就够了。一位小姑娘写信提醒爱因斯坦如果他去理发会好看好多。

刚进大学老师就让我们意识到提出问题的重要性。和教授一块出去开会,几场下来哥几个没提一个问题,吃饭时教授正色说道,“再不提问就让你们把桌子上的菜全吃喽”,不知是不是把东道主的招待连同我们一起批评了。教授布置题目——“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过的,即什么是幸福”——让我们写作业然后课堂讨论。事后教授表扬了两位同学,说看作业时发觉一位同学问号用的很多,就打定主意待看完全文后要回过头来数数她到底用了多少个问号,结果是整整175个(175个问号能换多少个感叹号了)!另一位同学的意思很简单:幸福是形容词,不是名词。得到幸福不是得到具体的物品,幸福也就不能被其他人或政府给予,从而政府的职责就不能是给予公民以幸福,只能是提供公民自己追求幸福的外部条件。在另外一门课上老师让讨论“电脑能否超过人脑”,一位同学的发言使大家很愕然:假如电脑能超过人脑,那么就还会有“某脑”能超过电脑,继而还会有“某某脑”能超过“某脑”,如此以致无穷。因为我们在课上学到,如果一个论证引致无穷就是错误的,我也想到了这样来反证。不过这一反驳未免太“四两拨千斤”了吧?

我时常体会到摇滚乐与哲学之间的亲和。比如张楚唱道,“蚂蚁蚂蚁没问题”,多像一个提不出好问题来的学生的苦恼。何勇则是:“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出这样一道难题容易吗?提问之难,教授说原因在于“现实比理论有更大的张力”,说白了,现实的容量比理论大,在理论上看来很尖锐,在现实中可能却很平常。现实上很平常使得很难不平常地去看,去发问。理论上很尖锐则学者们争论的虽然很起劲,往往不过是因为他们张力太小或者根本就是“蚂蚁没问题”。

语言要生动

莫干

看贾樟柯的《站台》时,我最遗憾的一件事是我不懂山西话,我猜想里面也许有很多只有山西人或者懂山西话的人才能体会的幽默。我一直觉得方言比普通话生动——普通话太规范了。我去成都玩的时候,那里有一种交通工具,就是那种人力小三轮车(我估计只会讲普通话的人也只能这么叫它了),边上有可以折叠的小椅子。成都人叫趴耳朵,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两边的小椅子像软了的耳朵。成都人还管腿有点罗圈的人叫“卷帘门”。损是损了点,但每次想起来都让人笑上半天。

我有一个邻居,她没有多少文化,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很早就上了班。儿女长大后,她开始抚养第三代。几个小孩子天天闹,一个要出门,一个要回家,一个要喝水,一个要吃糖。有一天一个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想回自己家,鼓动得其他小孩也聒噪起来,几个人跃跃欲试,要冲出门去。邻居大妈生气了,说:“我看你们谁敢出这个门。谁出去我把他打粘在地上。”我回家后,我们家人给我转述这话,用我一个操北京方言的朋友的话是恨不能笑成两截儿。

我姥姥是个手很巧的人,她给自己和家里人做的衣服做工极其精细,比缝纫机一点都不差,所以她很不能接受做得不好的活。一次同村的人拉她去看另一个人做的小褂,生性和气的她估计当面没有说什么,回家后跟我妈妈说:“她那衣服做得……扣眼儿也没锁好,跟眼睫毛一个样子。”姥姥年龄大了后,总不断地要吃各种药。很多中药汤都特别苦,她必须一口气喝完,她的忍耐力很强,不抱怨苦。但有一天我听见她自言自语:“喝药连嘴都不能拿开。”

当然不能我举的两个例子当中就推断我有反智主义倾向,我从来不认为受了教育的人说话不生动,我有一个大学同学,人很漂亮,她经常语出惊人。一次我们在讨论某某与某某闹矛盾的事,她突然插言道:“两个人化干戈为肉搏。”

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么多有意思的话是因为我说话越来越没有意思了,用词单调,情形像我一个朋友从英国回来后见到中国菜,千言万语化做一个字:“香。”而且只是香,再没听见他用别的字形容过好吃的中国菜。我最能说的时候,也不过是昨天买衣服的时候,同事把一条粗围巾在脖子上打了个结时我说:“你又不是长颈鹿,怎么能这么粗的围巾还打结。”

我真想知道从哪里能获得避免“语言单调、面目可憎”的命运的方法。

贝克汉姆有权梦想

小昭 图 谢峰

来英国以前,我问朋友要什么礼物,答说要贝克汉姆的签名。好像英国没有什么比他更出名的了。上上个礼拜六,下小雨,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看见卖报纸零食的小商店,玻璃门上赫然贴着天生丽质的小贝,很大的字,写着——英格兰好运。回到住处,还没进门,就听见同住的希腊女孩高声尖叫。看见我回来,放下电话就扑了过来——二比一!二比一!那个时候希腊正二比一着英格兰呢。

后来的事情众所周知——什么叫不负众望?什么叫千钧一发?什么叫力挽狂澜?礼拜一去上学,在地铁里,看见别人的报纸上,又是大得要命的贝克汉姆,高举着大力神杯,又是大大的字——贝克汉姆有权梦想世界杯。我那时候才意识到,英国人和我们一样,也是把贝克汉姆当个偶像。他们至少是和我们一样,也觉得贝克汉姆长得好看,忍不住希望他完美,给他偷偷加些魅力,乐意拿他说事儿。

长得好看这事儿最是有效的锦上添花了。比如乔丹,比如巴乔,比如贝克汉姆。有时候还会喧宾夺主,比如库娃,另外还有一个俄国姑娘,跳高好像也没跳出什么名堂,但是长得好,也是偶像起来了的。

《樱桃小丸子》里面有一集,叫做《美人占便宜》。用小丸子天下第一的声音讲出来,真是无辜得要人命。学习接受自己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接受自己的样子。这可真是件残酷的事。“美人”从这时候就开始占便宜了——他们的心理素质是要好一些,硬实些的。就像早年间,我看公牛,看见罗德曼和乔丹在一起,很不妥帖地暗自觉得,他们各自带着荆柯与秦王的风度。我甚至还妄自揣测,这个乐意搞事儿的罗德曼,他是不是在青春期,在开始面对自己的时候,在对自己的样子失望之后,愤怒起来的啊?

我住的地方叫做卡姆登,据说是伦敦的朋克区。我来到这里是礼拜六半夜,看见路上的年轻人满脸是钉儿,头发梳成忍者神龟里的牛头马面——毫无新意的朋克们啊,我心里想。并且非常无耻地带着点曾经沧海的架势感慨,真他妈年轻。

就好像年轻才可以朋克,长得够好看才适合奇装异服,够有把握才可以保持沉默的风度。“有权”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儿,也是件残酷的事——想要成为笑话实在太容易了。有一天我在公共机房排队,旁边坐一个很胖的女生,二百八十斤的样子。门开着,一个生得很美的女生和一个很般配的男生从门口经过,和她打招呼。她惊梦似地应了一声,颠颠地冲出去,声音过于大,也过于热情,语速又过于快地说起来。那个男生说话声音很小,很温和,听不清。传来的是胖姑娘夸张得令人心碎的大笑,花枝乱颤——而我心里也莫名其妙地片片飘落,有如梦的感伤——扭头看见那个美女,安静又自在,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净是些宽容跟耐心。我忽地就想起来,报纸上说,贝克汉姆有权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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