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故事,越来越复杂的情节

作者:娜斯

(文 / 娜斯)

古老的故事,越来越复杂的情节0

出事前的星期天,我陪一位来纽约玩的朋友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在纽约呆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去过这个地方(当然,现在在筹划着去自由女神像等等从来不着急去的地方)。那里真是上天入地,微观到宏观的自然历史全有。正有一个专门讲基因革命的展览。人和老鼠的基因99%是相同的。至于人种之间的基因差异,更是极其细微,到99%的小数点以后了。这知识我早知道,但是这几天常常想到。基因展览的广告词是:人鼠之间,那是你要重新想想的一个问题。

的确,人到底比动物进化了多少?

还有没有希望?

就在一年前,人们还在为新世纪的来临而欢呼雀跃,灿烂的礼花还让人记忆犹新。那时,信息革命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好像它为我们的文明解决了一切问题。然而不久,我们就目睹了高科技泡沫的消失。用美国一位专栏作家的话,泡沫的消失是绵软无力的,谁也没有想到在泡沫的尾声是轰然的爆炸,火光冲天,血肉飞横。

高科技本身没有责任。我们看到人们在最后的时刻用手机打电话向亲人告别,用互联网传递信息,捐钱救灾;同时我们也看到歹徒用互联网进行联络,用飞机做导弹炸大楼。技术能帮助人类,也能毁灭人类。一切又回到最原始的问题:人。一切决定于人的选择。

而且会是更加艰难、复杂,事非曲直难以断言的选择。道德的,法律的,个人的,情感的,民族的,宗教的,国家的。仍然是亚伯和该隐的故事,可是已经是千头万绪,无数文本,角度众多,层次纷纭,不止一个亚伯,不止一个该隐。

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的冲突是最常听到的一个提法,由于西方学者亨廷顿的那本书更成了妇孺皆知。可是我们从《圣经》中就可知道,伊斯兰教、犹太教、基督教源于一家但自中途分道就一直纷争不断,不是新鲜事。当前世界两个敏感地区的纷争都是与此有关。

冷战是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的冲突,却不是文明与宗教的冲突。当时的共产主义阵营横跨几大洲众民族三大文明。宗教与文化上东欧国家仍然是西方文明,并且我们也知道这在东欧与苏联的转向中起到的因素。当然这也是中国与美国问题更复杂的原因,因为不仅有意识形态和体制,而且有文明的分属。这边你讨论着体制,那边冒出民族国家,你对体制不同意,就变成你对国家不忠。这边说着政府与政府的冲突,那边就成了民族文化的较量,正是我们思考这些问题时需要区别与理清的。

苏联解体后,光辉理想掩盖之下的民族与宗教的冲突开始凸现。可以说,冷战是现代文明本身的一场冲突,我们跟英美对立,同时期望自己变成英美那样强大的现代国家,只不过后来发现工具没选对,所以逐渐转向是自然的事情。中东国家可不一样,从来没理会过姓社姓资之争,因为社会主义本身就是现代文明产物,是对资本主义体制的一个反弹,不过被很多弱小国家拿来当民族自立的武器。不管结局如何,是所谓落后国家对现代文明发展的一个因应。中东国家则不同,他们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进入所谓现代文明游戏之中,而是继续做着他们那一千零一夜的古老的梦,因为他们有一个天然的倚赖:油。冷战告终,赢家决定游戏规则,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家一起起码在经济上玩同一个游戏,这才发现,还有一家彻底在圈子以外。

另一个角度的冲突又来了

而且这比冷战的冲突还要复杂的多。什么都卷在一起:伊斯兰教与基督教。集权制度与民主制度。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地域与全球化。阿拉伯民族与以色列。更乱的是,冷战时代,敌对双方都各有各的地盘,划了圈子开练,练完了各回各的地界。

现在,敌对阵营根本不能用老一套的民族国家定义。世贸大厦轰然倒塌,一个小时之内数千生命丧生,属于美国国土被袭,却没有国家来宣战。嫌疑犯是阿拉伯人,却住在阿富汗。他不是为哪一个国家而战,而是伊斯兰教。可是因此把责任推给伊斯兰教却又不行,因为他不是与大多数伊斯兰教国家结盟被推出来做代表当领袖,跟他想法不同的伊斯兰教徒也就不应该替他承担责任。把“9·11”纯视为穆斯林与美国的冲突也不全面,因为美国在中东偏袒以色列,引起阿拉伯人不满。但在南斯拉夫美国却是帮穆斯林人,这些人可是当美国为救星的,波斯尼亚的穆斯林人是对美国开始不出兵保护他们不满。中亚与中东国家之间又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伊朗跟伊拉克打,伊拉克跟科威特打,巴基斯坦跟印度不和,阿富汗自己根本就有内战……

恐怖分子轰炸世贸大厦,涉及多个国家的公民受难,也可说是对以美国为领导的资本全球化的一个进攻,因为世贸大厦可以说是世界金融的象征,然而恐怖分子自己玩的也不能说不是全球化。本拉登躲在阿富汗山洞里,可是网络遍布全世界,资产遍布全球,美国境内就不必说了,在德国汉堡有很大的穆斯林社区,在日本和香港能追踪到他们洗钱的踪迹,等等。

没有国界,没有疆土,无法无天

以“9·11”事件美国的因应来说。美国宣战作为回应不能说完全是错,当然谁都希望能不打仗不要打仗。可是对谁宣战?美国民众大多数说不知道。现在阿富汗算是“包庇罪”,是否应为此事负责自然又会成为有争议的问题。阿富汗平民为此而付代价当然更是血上加血,造成更深的冤冤相报。

所以,一切旧有的观念都不适用,战争,民族,国家的种种现实已经在我们的思维之前改变,固守旧式的一套思想解决不了问题。新的世纪我们面临的是道德、宗教、法律、情感上非常困难的选择。单纯批评美国和单纯批评阿拉伯人都是容易的,但是扪心自问,每一个人面临同样的处境该怎么办?很难会有一致的答案。

身处纽约,风暴中心,我想到自己的角色,就代表着我们身处世界的复杂性。在世贸中心工作两年,在纽约居住7年,“9·11”灾难对我当然有直接的、个人的影响。震惊,悲恸,愤怒,人性本能的直接反应,一个世贸大厦一员,一个纽约市民的反应。同时,我又是居住美国的中国公民,我对事件看法的角度不可能跟美国人完全一样,也可能跟居住在中国某地的一个中国人也不完全一样。这不像一百多年以前,我们定居在祖先的土地,只会说祖先的语言,其他人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人,他们一点不理解我们,我们也一点不理解他们。今天的世界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想回到祖先的处境是不可能的,惟一的出路是互相更深入地了解,世界才会更加融合。 伊斯兰教中东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