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本·拉登与10个本·拉登

（文 / 三联生活周刊）

诺贝尔和平奖获得主约翰·嘉尔彤日前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记者采访时说了一些不太“西方”的观点，这位致力于世界和平研究的挪威学者认为，“对美国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的袭击是对美国经济和军事扩展政策的报复”。这种认识来源于他今年2月在阿富汗充当调解人的经历。因为与塔利班有过一些“亲密接触”，应该说，他的认识对已经被妖魔化的“塔利班”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补充。

约翰·嘉尔彤(Johan Galtung)是挪威有名的和平研究学者，1987年获诺贝尔和平奖，他曾经在美国夏威夷大学和多所欧洲大学教授世界和平与发展课程。早在1955年，他创建了世界国际和平研究学院，现在他依然是这个学院院长，目前正致力于和平与发展全球化的研究。

记者：在美国遭受恐怖袭击以后，整个美国沉浸在战争的气氛当中，您却提醒不要用过激的行动实行报复，您认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合适的？

约翰·嘉尔彤：第一，冷静思考；第二，对话；第三，认真探究为什么；第四，和解；第五，解决争端。这5个问题非常重要，在针对阿富汗、伊拉克、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等等问题上，必须按照以上的问题逐个来进行。具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我推荐三个人选：曼德拉、德·克勒克和吉米·卡特。需要这三个前辈同冲突各方进行对话，探讨如何防止恐怖暴力升级。

记者：您真的认为穆斯林极端分子愿意和这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会面吗？

约翰·嘉尔彤：凭我和这些人过去的一些接触，我认为是可能的。但条件之一是必须有对伊斯兰教最基本的了解。如果您认为“DSCHIHAD”意味着“圣战”，所有的伊斯兰教忠实信徒会对您摇头，因为“DSCHIHAD”在伊斯兰教里更多的是表示对伊斯兰教义的一种追求。尽管有些保守的伊斯兰教信徒把“DSCHIHAD”理解为“圣战”，但他们终究是少数。

记者：但是西方迄今在阿富汗的外交努力一直没有任何成果。

军备是“说话”的资格，这是无奈的现实，也是一个陷阱  

约翰·嘉尔彤：在今年2月，我本人作为中间人去了阿富汗并与塔利班的人交谈过，许多阿富汗人认为：在1979年到1989年和前苏联的战争中，他们损失了500万人。苏联人撤走了，阿富汗人认为是他们把世界从冷战中解放了出来，但是西方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阿富汗人民表示谢意。阿富汗人有这样的感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们。也许外交可以从这里入手。

记者：但是，阿富汗人民、塔利班政权和极端的恐怖是否应当区别对待？恐怖分子充当人体炸弹，致使成千上万无辜居民丧命。

约翰·嘉尔彤：当然应当区别对待，就像对待巴勒斯坦问题一样。在那里各方也应当对话，对话也应当包括激进党派。人们不禁要问，激进分子为什么会有生长的土壤？这与我们的政策有关系，激进分子在美国也有，俄克拉荷马就是一个例子。我尽量避免使用恐怖分子这个词汇，因为激进分子的行为也是有原因的。

记者：尽管如此，您难道不认为制造恐怖袭击事件的凶手和幕后组织者都应当绳之以法吗？

约翰·嘉尔彤：首先，我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信，袭击美国的事件是本·拉登和他的组织干的。也许是许多组织一起制造的这起袭击美国事件，也许是别的组织所为。其次，我认为战争并不能解决这次对美国的袭击问题，即使本·拉登被炸死，10个本·拉登也还会站起来。仇恨在双方的民众中已经积累得太深。

记者：您是否认为已经预言已久的文明冲突会发生？

约翰·嘉尔彤：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是一派胡言，在这本书里，亨廷顿宣扬宗教的冲突，但是在他的书里没有任何对文明发展的分析。如果他要分析文明发展历史的话，首先应当剖析一下美国的文明，在美国不是也有保守的基督教派吗？布什总统在讲话中不是也提到十字军战争吗？看来双方脑子里都有历史的阴影。全球化带来的是全球危机，这个危机是富国与穷国间的危机，是富人与穷人间的危机，根本不是文明或文化间的撞击。

记者：您如何看待恐怖分子对美国的这次袭击？

约翰·嘉尔彤：对美国的袭击像一篇文章，我们可以清晰地阅读出它的内容：两架飞机是针对美国经济政策的，它直冲世界贸易中心；一架飞机是针对美国军事政策的，它撞向了五角大楼；三辆汽车是针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它们在国务院外面爆炸。如果这次袭击是针对美国文化或者叫做美国文明的话，肇事者会有很多别的选择。如果肇事者是针对美国民主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进攻美国国会。

记者：这么说，您认为袭击事件是对美国经济、军事和外交政策的报复？

约翰·嘉尔彤：是的，因为从二次大战结束后，美国政府给不少于30个国家带去了类似的灾难，想一想美国对危地马拉、巴拿马、利比亚、朝鲜、越南、索马里、巴勒斯坦、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波斯尼亚和智利的轰炸，就不难理解了。

记者：不久前，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受到了华盛顿联邦法院的起诉，罪名是涉嫌提供帮助暗杀智利的一个高级将领。

约翰·嘉尔彤：基辛格是智利人的本·拉登，目前对本·拉登的指控与对基辛格的指控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记者：您不认为这个比喻有些夸张吗？

约翰·嘉尔彤：我的根据是克里斯多夫·赫金斯对基辛格的指控书，这些指控内容发表在《哈珀(Harper)》杂志今年2月号与3月号上。

记者：根据布什的说法，现在是要消灭全世界从事和帮助恐怖主义的坏人。

约翰·嘉尔彤：人们的行为总是有原因的，对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的袭击显然是报复行为。我从来不相信魔鬼或坏人，西方现在又在寻找一个假想的敌人，我们陷入了一个因果报应的报复圈。

记者：西方应当怎么做呢？

约翰·嘉尔彤：在《古兰经》里，暴力只有在自卫时才是被允许的，主动使用暴力是不允许的。人们应该真正弄清楚，这些使用暴力的人为什么有受到侮辱的感觉？我确信，这里有经济上的因素，袭击世界贸易中心的动机是因为穆斯林对商业的关系完全不同于西方，西方经济学者对商业理解非常简单，在考虑到生产费用和产品性能以外，惟一的目的是争取最大的赢利。就像爱情和妓女是一对不般配的孪生姊妹一样。

记者：您是否认为，世界应该重新界定人与商务的关系？

约翰·嘉尔彤：在商业贸易和经济生活当中，我们应当谨慎小心一些，我说这些并不表明我是一个反全球化者，世界的一体化是会不断发展的，但是人们要更加小心应对。将来西方经济学者通过他们的理论也许会让更多的人感到生活在这个世界是一种耻辱，他们的理论也许会让更多的人丧命，甚至会比伊斯兰激进分子的所作所为更可怕。

记者：您是否建议美国放弃使用武力呢？

约翰·嘉尔彤：如果能有证据说明谁组织了这起袭击事件，联合国安理会达成一致并形成决议，我赞成在安理会监督下的有针对性的警察行动。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的肇事者伤害了无数无辜平民，如果西方也同样这么做，和恐怖分子就在一个水准上了。

记者：也就是说，要谨慎行事，但也不能太宽容？

约翰·嘉尔彤：对，但是我们首先要看到证据。我想，美国人也许会捏造证据，或者像他们的习惯动作那样，先行动，但不公开证据，以便保护证人。

记者：美国的进攻将会给伊斯兰国家带来哪些后果？

约翰·嘉尔彤：报复，报复，还是报复。一个巨大的报复链条。在历史上有过三次“圣战”，第一次是抵抗十字军东征，发生在1095年到1292年，伊斯兰取得了胜利；第二次是对付以色列，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冲突依然还在继续；第三次是苏联试图占领阿富汗，伊斯兰赢了。

记者：进攻阿富汗对西方将会成为灾难吗？

约翰·嘉尔彤：英国人在19世纪中叶曾试图进攻阿富汗，结果，打到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这是一个悲剧的典故。我呼吁不要贸然对阿富汗行动，因为每个穆斯林都有为捍卫他们的信仰而献身的勇气。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为信仰，而不是为本·拉登。现在来看，正是他们的这种信仰受到了威胁。

记者：受到了谁的威胁呢？

约翰·嘉尔彤：美国政客的讲话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布什在讲话中使用了十字军战争这个名词，这是非常愚蠢的。

记者：您认为没有一种阻止恐怖分子的手段吗？

约翰·嘉尔彤：如果有针对性的话也许有可能，尽管我个人并不相信。世界上有许多恐怖组织，他们的机构很难确定。

(封面故事栏目图片除署名外均为本刊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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