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撒哈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三联生活周刊)
寻找不到食物和水源而死去的牲畜在草原上时常可见(郭铁流 摄)
灾害下的内蒙古
中国农科院草原研究所科研管理处处长徐冰在草原上看到天空中那一团黑时,并没在意。当时他陪同国家的一个项目考察团前往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市。他回想那是8月23日傍晚,他们一行已经在内蒙各地考察很长时间了。
他们走的方向正对着那团黑,随着距离愈来愈近,一幕奇特的景象出现:“我的右边是烈日当空的大晴天,而正前方的山梁处却遮天敝日地翻滚着黑色的风沙。我们先从飞沙走石和卷上天空的大纸箱中感受到了风,于是所有人都飞快地往车里跑,刚关上车门,我们就被巨大的漆黑裹在了里面。太恐怖了。”
徐冰经历的这次黑旋风带来的沙尘暴也是当地牧民第一次见到的景象。沙尘暴如今在草原上并不少见,但这种大规模的由远而近吞噬过来的黑沙尘暴还是极少见。徐冰的车在能见度只有5米左右的公路上爬行,不久就发现车子有毛病了。在修车点,一个师傅说,你不用说车有什么毛病,我知道肯定是沙尘暴刮坏的。
那一天很多在苏尼特右旗经历这场沙尘暴的车都出了毛病,最普遍的毛病是,在沙尘暴中开了三四百公里的车的漆皮就被磨坏。再远些,车前挡风玻璃就成了毛玻璃,什么也看不清了。
《内蒙古日报》车队的张师傅那时也在草原上开车,他没有赶上那场沙尘暴,却听说一户牧民的300匹马在风沙掠过后转瞬间就无影无踪了。他行程的起点是呼和浩特,在向北开进过程中,他时常感到迷惑,“一直向北开,开了有800公里的样子才看到了草原”。草原已经不是张师傅和大多数人从常识出发的印象了:草基本是枯草,夏天的草原却显出冬天衰败的荒野景象。而张师傅看到的草也不是绿油油的,而是颜色发黄,如斑秃一样分布在草原上的草丛。“去年夏天草原上还星星点点分布了一点绿,这种绿是一种叫做狼毒的毒草特有的,但是今年,”徐冰说,“连这一点绿色毒草也旱死了。”
旱灾是可以眼见的灾害,伴生旱灾的多半是蝗灾。内蒙古大学的刘钟龄教授今年夏天估算了一下,在锡盟的草原上,“跨出一步就有大约50多只蝗虫,靠吃草的嫩芽为生的蝗虫在恶劣的环境下开始吃自己的幼虫为生。这让很多牧民都觉得罕见。”
牧民更有切实的体会。通辽市奈曼旗南湾子、土城子两个乡的农牧民今年夏天喝水时基本要走上16华里远的路程去拉水。在旗里,4万多人靠拉水吃水。人喝不上水,牲畜也是两三天才能饮一次水。内蒙古自治区水利厅防汛抗旱办公室主任云福喜总结说,旱灾的直接后果是,“草场冬天跟夏天一样,草场跟马路一样”。全区15%的草都旱死了。而发生在人身上的悲剧是,没有水源的农牧民走投无路,开始挖沟掏泉饮水,仅呼盟就有5人因饮用污染的河水而出现中毒现象。
羊群显得更加不堪一击。张师傅在草原上经常看到在寻找水源和食物途中倒地死去的羊,他觉得用横尸遍野形容也并不过分。“就是活羊,也都瘦骨嶙峋。”出发那天,张师傅因为没带干粮整整饿了一天——牧民家里也都没有什么吃的了。他经过的一个原本有十余户牧民的居民点现在只剩下了三户人家,其中两户还是仅有一个老人在那里看房子。其中一个老人流着眼泪让他买一只羊走,因为羊留在家里也是活活饿死。价钱很诱人——原本200元到400元一只的羊,现在已经是200元一对羊了,但张师傅没有买,“那羊瘦得都刮手”,他说。
“看到水了!”在内蒙,地下水是十分珍贵的资源(陈更生 摄/Photocome)
仅仅是羊肉问题?
对于内蒙古当地和整个中国来说,内蒙古的灾情似乎不应该只是死了多少只羊那么简单。内蒙古畜牧科学院刘永志院长认为,从牛羊等牲畜的角度,内蒙古频繁的雪灾、旱灾、蝗灾等带来的损失是可以预见的:
仅以羊为例,其所产生的影响分为三个方面:山羊的绒,绵羊的毛和肉。内蒙古的牛羊肉产品通道从东北、华北直至中原、中南沿海,并转口进入东欧、西亚。一只40斤重的绵羊出10多斤羊肉,一斤羊肉的价格为8元左右。旱灾影响特别严重的时候并不是灾害发生的当年,而是之后的一两年,“这时畜草畜料大都用完,草难以返青,羊没有草吃,瘦得都是骨头,有的甚至成了病羊、死羊,羊身上的肉卖不出去。其直接后果是羊肉在流通渠道内数量减少,肉质下降,价格上涨。而没草吃的羊也不可能有繁殖的欲望和能力,母羊没怀孕,第二年就不可能接羔,所以今年的旱情应该是对明年的影响最大。”而内蒙古畜牧业的一系列相关数字是:每年总增2500万头生畜,到年底的生产能力为140万吨肉类、8万吨绒毛和80万吨鲜奶。
可以肯定的是将有更多不可预见的影响产生于内蒙古这一特殊的地理区域。
国家林业局防治荒漠化(生态建设)管理中心副处长屠志方在地图上标出了很大一个沙化区域——内蒙古境内分布着我国的四大沙地和四大沙漠,虽然内蒙的沙漠化面积在我国不是最大的,却占了我国沙化土地的1/4。而四大沙地主要集中在内蒙的中东部地区,四大沙漠则集中在西部地区。有数据显示,在内蒙全区的88个旗县中,有70个左右的旗县存在着土地沙漠化问题。
除去沙漠,内蒙古原有五大天然草原为世人称道,但如今乌兰察布草原、科尔沁草原和鄂尔多斯草原等三大草原已经基本消失。据草地生态学家估计,从20世纪,不到100年的时间里,我国草原的界限往北推了200公里,往西推了100公里。同时,能开垦为耕地的草原基本都开垦了,而草原区内建国后开垦的耕地都属于最严重的沙源地。内蒙古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滕有正指出:“在呼盟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草甸草原上现在也出现了三条沙化带。”
有人甚至提出悲观的论调:内蒙古继续沙化的趋势不可避免,最终会成为中国的撒哈拉。
仅就近年来频仍的内蒙古灾情来考察,中科院地理所傅国斌强调,地理条件是灾害的主导成因。
在这样大面积的干旱区内,人类的生存空间日渐缩小,内蒙古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地区不宜人类居住。联合国规定了干旱区内每平方公里不超过七人的标准,而内蒙古的大多数地方远远超过了这一数字。与此同时,内蒙古境内的140万贫困人口主要集中在荒漠化地区,荒漠化又是这些地区长期贫困的主要原因。
刘钟龄在不久前向国家有关领导做的一个报告中说:“内蒙的草原状况已经恶化到了顶点。”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蔡强国教授觉得,除去地理、气候等主要的自然因素,人为的因素是最终使旱成“灾”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