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布特曾经拒绝死亡
作者：苗炜（文 / 苗炜）
在过去的刑场，数不清的白骨构成了对大屠杀遇难者的纪念
波尔布特到死都坚持他的理想
在他昔日的兄弟们对他进行审判时，波尔布特说不要判他死刑，他的生命可能还有些另外的价值，他所指的价值是什么，至今是个谜。
波尔布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之一，就是200万金边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回归了圣洁的农田。他从青年时代为自己的人民设计的“乌托邦”，迈出了第一步，他被眼前真实的景象激动着，“从金边撤出所有人口这样的创举，是任何国家的革命都不可能做到的”。
人类关于美好生活的构想奇怪的是都有整齐划一的几何美感。在这个丛林国家里，人们曾踩着一个哨音走向农田，30个人在同一个大屋子，吃着同一种食物，喝着同一种汤水。统一的黑色衣服和汗巾，连所有的土地都被划成一个个100平方米的整块。没有家庭，没有私有财产，没有货币。从这种意义上讲，波尔布特在柬埔寨建成了世界上迄今为止最理想化的一个社会形态。
为了一个最坚定最纯洁的新世界，波尔布特采取过最为偏激的手段。除了原来旧政府的官员、军人遭到大规模屠杀外，旧知识分子、商人、僧侣等不易改造、对新社会有毒害作用的人员也通通被清洗，全国只有3个旧知识分子、1个旧技术人员得到正式录用。从1977年起，因从党内部嗅到让他不安的气息，波尔布特决定对东部地区的军政领导采取措施，有问题的人都被关在金边东北的S—21，结果近2万人，仅有6人生还。波尔布特的极端暴力是许多人所不解的，除了实现目标的必需的强权手段，红色高棉在以前游击战时所遭受的美国飞机的狂轰滥炸、朗诺政权的严厉镇压，也是萦绕他心头的阴影。
在4年中迫使170万人死亡，在S—21监狱里由人的头盖骨组成的巨型柬埔寨地图面前，在“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受刑者承受不了折磨时对自己强烈的诋毀下，许多事实就会被人忽略。其实这4年，柬埔寨的社会并不是完全倒退：小块土地变成了大面积的整齐稻田，水利工程普及，1/3的耕地解决了灌溉的问题，粮食自给，农具厂、水泥厂等小型企业全国已有200多家。
政治领袖苦心孤诣的理想图景笼罩在老百姓的身上，却成了老百姓20年挥之不去的梦魇。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曾刊登过一个柬埔寨姑娘因为恐惧已经不会再微笑的脸。柬一民众说：“他把自己的‘神圣目标’投在我们身上，自己也没想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更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我们到底想不想要那种生活。”
波尔布特不可谓不坚定，在1997年红色高棉同政府军秘密谈判投降，红色高棉高级成员剩下最后一个自保机会时，只有他一个人反对。他曾声称他一个人也可以把这项事业继续搞下去。
当1997年美国记者纳特·赛耶采访波尔布特时，他说我只是要斗争，不是要杀人。我的良心是清白的。
波尔布特死后，有人提议对他的身体进行审判
评论
欣慰的审判
主笔 苗炜
牧童对马说：“你是四足着地的兽类中最为高贵的，你理应在无忧无虑中尽享清福，要不是奸诈的牡鹿，你的幸福一定会十分完美。但牡鹿从小就练就出比你更快捷的四足。他更快捷的脚步使得他比你先到达水窠。远近四周的水都被他及他的同伴喝光了，而你和你的小马驹则被弃置于口渴的境地。与我为伍吧！我的智慧和指导将把你和你的同类从凄凉与屈辱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出于对牡鹿的嫉恨，马不明就里地应允了牧童，他同意让牧童套上马勒，从而丧失自由，成为牧童的奴隶。
寓言中的马代表着一类人，而那个牧童则代表着一个极想绝对统治这一类人的阶层或集团。爱因斯坦在《他们为何憎恨犹太人》一文中讲述了这个古老的寓言，他说在很多地方，那个牡鹿代表犹太人，是政府与人民迁怒的对象。
在更多地方，是马和牧童的故事。一些人打扮成先知的样子，告诉你哪里有更美好的生活，你一旦听从他的召唤，就有丧失自由的危险。
岂只是自由，岂止是危险，在柬埔寨，在红色高棉统治之下，你丧失的是生命。
纳粹德国、19世纪的俄国政府迫害犹太人，他们把犹太人看作是“不可同化的人”。波尔布特要做的是用他的理想同化所有臣民，同化不了的人就地处死，这是他让社会纯洁的办法。
这种同化有时不一定采用屠杀的办法，“焚书”可能就是一种信号。统治者比害怕世界上任何其他事情更害怕具有理智上独立的人所产生的影响。他们要听话的马。
爱因斯坦说：“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们，我们都常常扮演着类似于马的悲剧性的角色，而且总处于再次受人蛊惑的危险之中。”
波尔布特有他纯洁的一面，他不搞个人崇拜，但这不妨碍他和他的组织被神圣化。20世纪的政党被神圣化，就像17世纪国王被绝对神圣化一样。
塞缪尔·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中讨论了波利维亚和墨西哥的革命，他说：“革命以强大的政府代替软弱的政府。这种强大的政府是政治体制中权力集中以及更具重要意义的权力扩大这两者的产物。”用另一位学者德·茹弗耐勒在他的《论权力》一书的话：“革命的真正历史功能是更新和加强权力。”
通俗点儿吧，当牛作马不要紧，脖子上的缰绳不要太紧；骑在我脖子上不要紧，骑我脖子上拉屎就太过分。现在，红色高棉终于有被真实审判的可能，用爱因斯坦的话结尾：“愚昧与激情几乎完全左右着人类的命运，然而理性所结成的果实却超越世世代代嘈杂喧闹的人群而获得了更为长久的生命力，一念及此，我们颇感欣慰。”
(除署名外图片均来自本刊资料) 历史波尔布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