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区VS街区
作者:舒可文(文 / 舒可文)
补丁城市
建造师汤桦把小区叫做“城市的补丁”。但是,小区几乎构成了中国所有大城市的居住模式。
这个过程早在1949年以后就开始了。政府制定的居住区规划采用“邻里单位”的规划理论,这是受欧美诸国规划理论和实践的影响。50年代后期发展成居住小区规划理论。小区的用地一般约为10公顷,以小学生不穿越城市道路、小区内有日常生活服务设施为基本原则。由于相应扩大城市道路的间距,适合现代交通的要求,小区内一般采用居住小区一一住宅组团两级结构,住宅组团的规模与内容也不断演变,由最初的只设托幼机构到后期与居委会的管理范围相吻合。
60年代,在总体布局中运用“先成街、后成坊”的原则,新村中心采用一条街的形式,沿街两旁各种商店、餐馆、旅馆、剧场等商业文化设施齐全,形成热闹繁华的商业中心,既方便了居民生活,又体现了新的城市风貌。由于“先成街”的片面性,有的城市的小区只成了街,而未成坊,形成了“一张皮”的局面。
70年代后期为适应住宅建设规模迅速扩大的需求,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建设、统一管理成为当时主要的建设模式,建设规模扩充到居住区一级,在规划理论上形成居住区——居住小区——住宅组团的规划结构。居住区级用地一般有数十公顷,有较完善的公建配套,如影剧院、百货商店、综合商场、医院等。居住区对城市有相对独立性,居民的一般生活要求均能在居住区内解决。
进入80年代以后,居住区规划普遍注意了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根据居住区的规模和所处的地段,配置公共建筑,以满足居民生活的需要;二是开始注意组群组合形态的多样化,组织多种空间;三是较注重居住环境的建设,空间绿地和集中绿地的做法,受到普遍的欢迎。一些城市还推行了综合区的规划,如形成工厂——生活综合居住区;行政办公——生活综合居住区;商业——生活综合居住区。综合居住区规划,使多数居民可以就近上班。
80年代中期开始,在全国各地开展的“全国住宅建设试点小区工程”,从规划设计理论、施工技术及质量、新技术的应用等方面,进一步巩固了小区概念在城市建设中的主流地位。其间,设计者们也开始注意到如何延续城市文脉、保护生态环境、组织空间序列等问题,以及设置安全防卫的功能,有意识地使小区道路做到顺而不穿、通而不畅。
90年代开始的“中国城市小康住宅研究”和1995年推出的“2000年小康住宅科技产业工程”,对我国住宅建设和规划设计起了重要的作用。小区成了住宅建设的固定形态。
小区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1949年以后的大院传统在今天的一种变异。经济改革前的“大院”是属于党政军各大机关以及某些著名大学的住宅区,也是封闭的,有围墙,有警卫,有内部商店和服务系统。里面的居民当然是那个时代有着相对优越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的人们,尽管这种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是分配所得的而不是自由竞争所得的。住在“大院”里有优越感,有安全感。
人类学家王铭铭说,“人们在选择房子的同时选择小区,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1999年社会蓝皮书中公布的一项调查与人们选择小区的这一层动机正相呼应。这项调查以5级量(1至5分依次为很不安全至非常安全)形式反映城市居民的安全感得分,1996年为3.12分;1997年为3.57分;1998年为3.42分,被评价为总的安全感不充分。在造成不安全感的原因中“本人曾直接受到伤害”的比例逐年下降,分析家说这种不安全感已经过渡到心理层面。社会治安作为社会关注点,在1995年和1996年都处于第一位;1997年降至第5位,1998年在4位。这些数据也印证人们选择小区居住的心理需求。
小区的一个基本外型是围墙,围墙之内有专为内部提供安全保障的保安系统。小区之内无闲杂人等,基本类似的经济状况和生活态度使小区内有一个大体相容的生活气氛。这是它最明显的好处。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区域是所有城市自然生长的结果。即使在迪斯尼娱乐城这个模拟城市里,饰演米老鼠唐老鸭的演员们和游客也有不同的生活区域,他们和游客绝对不使用同一个厕所,他们的厕所也是游客找不到的。原因很简单,不能让一个游客刚和亲爱的米老鼠照完相,转过身又让人在厕所里碰到它在凡俗地解裤子。小区也有同样生硬的性质。王铭铭说:“在城市快速膨胀期间,人群的贫富程度和职业构成都在短时间内分化出多种层次,原来的城市格局没有足够的时间作出自然的调整,小区就成了一种应对措施。”
要小区还是不要小区,将影响一个城市的生活质量(本刊资料)
小区和城市打架
在“小区”的思路里可以看到对“大院”的顺理成章的模仿。“大院”曾经切割着城市,它们是许多人不能走到的地方,小区在这一点上和大院一样,形成了城市里的一个个隔离地带。出于安全考虑在小区内建立的保安系统对于居住状态的居民不具亲和力,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对情绪的干扰。
成都上河城的开发商陈家刚认为小区概念完全是乌托邦妄想,小区是个土围子,根本无法代替在漫长的时间里形成的街区,街区是丰富的、充满各种趣味的,小区里再怎么规划,再怎么设置生活设施也没法具备街区的丰富性。另一方面,现代城潘石屹说:“其实小区的破坏性也很强,它用围墙把城市生硬地分割了。首先破坏的就是交通的顺畅,你只是想到不远的一个商店去,本来穿过一条路就能到的,可是不行,那儿有围墙围着呢,你必须绕个大圈才能过去。还有对小孩心态的影响也是不好的,它不是开放的心态。小区的概念与民主社会的精神不吻合,与社会进步的大趋势不吻合。”在巴黎住了10年的宋民回到北京时对北京和巴黎交通状况的对比也与此有关,巴黎的马路没有北京的宽,但是少有塞车的现象,除了发达的地铁系统外,另一个原因,他说:“巴黎的每条小路都是向整个城市开放的,而北京的小路都被墙围住了。”
一直反对小区概念的建筑师张永和说:“衡量一个城市生活质量的标准有两点:第一是商店和文化娱乐设施的密度;第二是步行的范围。”这要从人在城市里的生活基点说起。“人的生活的基点并不是放在屋子里,而是放在城市里。即使你有一个再好的房子,如果不是在一个好的城市里,那也没有意义。对人来说,城市里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就是说,你住在城市有什么好处呢?有什么不同于乡村的趣味呢?你应该可以很容易地去看戏,看电影,去美术馆,去购物,去酒吧,去茶馆。城市必须有并且当然有这样一些公共设施,这些公共设施能够很方便地被使用。你可以在密集交错峰回路转的街道上,连绵不断闪烁斑斓的橱窗前,风格各异手艺高低的各种实用而亲切的在酒吧、茶室里坐坐,食品店、杂货店溜达,在溜达中发现你需要的或不需要却喜欢的东西买回家。即使不买,看也是城市生活的一部分。所谓景观密度也是城市质量的一个元素。城市就应该是可以溜达的地方。在纽约就经常可以看到身穿套装脚踩旅游鞋的妇女,她们的挎包里装着高跟鞋。她们走着是去上班,到了公司再换上包里的高跟鞋。”城市作为生活环境,它与乡村生活的最大不同就是享受密度。
张永和所说的城市生活是传统中国的城市、是欧洲的城市,也是像纽约、旧金山这种“最不美国”的城市,它们都有丰富繁杂的街区。他说:“美国典型的郊区化城市是月球城市。人的活动是点状的,从家出来,到办公室,或者到商店,在一个一个的点之间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度过这段距离。所以美国人把他们的郊区住宅叫做卧室城。晚上回家就是看电视,睡觉。很没意思。80年代中期开始,很多美国人又搬回城里了。美国的郊区化是它的汽车文化带动的,有了汽车就可以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买房子。其实汽车和城市生活是打架的,它并不构成城市生活的便利,比如,路对面有个店你想进去,可是停不下来。如果城市里的东西你都不能方便地享用,好像是个过客,那你在这儿的生活质量就不高。”
张永和说:“像北京的城市改造就降低了这种密度。把繁华的商业街改成绿地,或礼仪空间,把美化城市和密度看成是对立的。小区化也是这种思路。它和城市的享受是打架的。”
正在设计之中的北京建外SOHO对围墙的处理过程显示了不同城市价值的冲突,这里本来也设计了围墙,但是潘石屹说,总觉得堵得慌,就拆了一部分,后来在日本建筑师山本理显的方案上,这部分围墙也显得不必要了,他们就决定把围墙整个删掉。但是准备在这里买房的人就要围墙。
要小区还是不要小区,将会生长出不同的城市生活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