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向左，以色列向右

（文 / 徐菁菁）

( 以色列副总理、外交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 )

“我们一直把寻求暂停定居点建设作为创造条件、恢复有意义和可持续谈判的一种途径。在付出相当多努力后，我们已经断定此举不会为我们达成框架协议创造坚实的基础。”12月7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菲利普·克劳利的这席话，正式宣告美国将放弃把推动以色列延长定居点限建令作为恢复巴以和谈的途径。

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占领了包括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在内的大片阿拉伯土地，并在这些土地上修建犹太人定居点。多年来，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都要求以色列遵照联合国决议，停止兴建犹太移民定居点，撤出1967年所占领的领土，以“土地换和平”。以此为基础，暂停犹太人定居点建设成为巴以和谈的前提和基础。但今年9月，中断20个月后重启的巴以和谈仅过两轮，就因以色列拒绝延长定居点限建令而陷入停顿。在内塔尼亚胡11月访美期间，为换取以色列继续冻结定居点建设90天的承诺，美国政府不但承诺向以色列出售20架隐形战斗机，还保证在联合国美国将否决任何对以色列不利的决议案。但内塔尼亚胡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些诱人的条件。

不管内塔尼亚胡的说法是不是隐瞒自己真实意愿的托词，当前的局面都不会让任何政治分析家感到惊讶。因为早在9月份，以色列副总理、外交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已经公开表示，他领导的家园党将阻止任何有关延长定居点“冻结令”的尝试。“利伯曼的政党对于执政联盟的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英国利兹大学中东问题专家克里夫·琼斯教授告诉本刊记者。

以色列议会的120名议员全部由普选产生。在2009年初举行的大选中，建党仅10年的家园党一举获得15个议席，将传统大党左翼工党挤出了前三名单。虽然利夫尼领导的中间派前进党获得28席，拔得头筹，但由于领导利库德集团的内塔尼亚胡成功获得了包括家园党在内的其他3个党派的支持，他仍以联盟69席的半数优势获得总理职位和组阁权力。在这样微妙的权力博弈中，利伯曼握有的15个席位就成了决定性的砝码。“大选的最大赢家其实是利伯曼，他使前进党和利库德集团的领先地位有名无实。”美国政策研究中心专家菲利斯·贝尼斯告诉本刊记者。

利伯曼被拥趸者称为“以色列的普京”，反对者则批评他是法西斯。利伯曼主张应当将以色列的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分隔开来，将“被认为不忠于国家的以色列阿拉伯人驱逐出以色列”。2006年他曾公开声称，以色列议会中那些和哈马斯接触的巴勒斯坦族议员都应当被处死。今年5月，为平息以色列袭击土耳其加沙救援船一事风波，内塔尼亚胡瞒着利伯曼，派出贸易部长与土耳其外交部长接触，利伯曼公开激烈地批评内塔尼亚胡。9月，在联合国，他曾直言不讳地说，与巴勒斯坦和谈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 巴勒斯坦境内一处正在建设当中的犹太人定居点（摄于2009年6月3日） )

由此，利伯曼被一些政界人士称作以色列公共外交的噩梦，工党领袖巴拉克批评他：“擅长夸海口胜过脚踏实地。你仔细审视他的言辞，在那里面他都已经摧毁了德黑兰和阿斯旺水坝。”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利伯曼在其政治生涯中平步青云。

这个利伯曼1958年出生于苏联的摩尔多瓦，他曾在夜总会当过保安，20岁时移民到以色列，进入希伯来大学学习国际关系。以色列巴伊兰大学教授梅纳岑·克莱恩告诉本刊，正是内塔尼亚胡把利伯曼带入了政坛，利伯曼从1988年开始为内塔尼亚胡工作。在上世纪90年代，随着内塔尼亚胡在政坛的起伏，利伯曼先后担任过其竞选班底领导人、总理办公室主任等职务，“这些经历使他能有机会建立自己的阵营”。1999年，他另起炉灶，成立了家园党。

“利伯曼对政治手段熟稔于心，善于言辞，全权控制着家园党，是个极为强势的人物。”以色列希伯来大学教授加布里埃尔·雪弗告诉本刊，利伯曼的天然优势是他的俄罗斯移民身份，“他是唯一一个作为政党领袖的俄罗斯移民，现在以色列有超过100万的俄罗斯犹太移民，占以色列全部犹太人口的20%”。

更重要的是，“在过去15年里，以色列社会发生的变化比建国以来的前47年都大得多。许多专家们都认为，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社会上，以色列的犹太人社会都在向右转”。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教授皮尔·维拉诺瓦说。

“以色列社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进好战、排外和种族中心主义。”曾担任前巴拉克政府顾问、刚刚出版了新书《转变：从边界纠纷到民族冲突的巴以关系》的梅纳岑·克莱恩告诉本刊，“利伯曼和他的党派反映了目前以色列最受欢迎的右派立场：不相信和平，希望强迫巴勒斯坦接受以色列提出的条件。以色列一直存在着领导权危机，人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问题，而不是解决办法。现在很多以色列人感到绝望，希望找到一个铁腕领袖。”

多年未有成效的和谈让人们对《奥斯陆协定》的热情已经消亡。佛罗里达大学教授肯尼斯·沃德告诉本刊记者，黎巴嫩和加沙是促成以色列社会右转的两块伤疤。2000年，在广泛的欢迎声中，以色列国防军主动从黎巴嫩撤离，曾结束长达18年的占领。但在过去的10年里，反以色列的真主党在黎巴嫩势力大涨，完全控制了紧邻以色列北部边界的黎南部地区。2006年真主党的军事行动最终挑起了第二次黎以战争。前不久，伊朗总统内贾德访问黎南部地区，发表讲话称以色列“将会消失”，这更加剧了以色列人的不安。

以色列海法大学教授史蒂芬·普劳特说：“和平进程的挫败使以色列左翼梅雷兹党在过去的几年中就失去了75%的选民。”这导致2009年2月爆发加沙冲突时，已经有85%的以色列犹太公民表示完全支持以色列对加沙的进攻。不只以色列人对和平进程失望，美国犹太人委员会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76%的美国犹太人也同意这样的看法。

不安加深了以色列国内民族和宗教间的敌对情绪，为利伯曼提供了机会。家园党以“没有忠诚，就没有公民权”的口号在大选中获得胜利后，以色列内阁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由利伯曼推动的一项公民法修正案，这项修正案要求，任何非犹太人如想得到公民资格，必须宣誓忠诚于作为“犹太的民主国家”的以色列。尽管该法案受到了执政联盟内部成员工党的抨击和国际社会的广泛非议，但当内阁投票通过时，以色列公民举行抗议的队伍只有大约100人。美国巴以政治分析家诺曼·芬克尔斯坦告诉本刊，根据民意调查，利伯曼的立场或多或少代表了半数以上的以色列人的观点。一个例子是，50%到70%的20岁以上的以色列人都支持用国家经济手段摆脱阿拉伯人口带来的负担，而这些也都是利伯曼的主张。

以色列社会的右转在过去10年中，促成家园党成为以色列发展最快的政治团体。而在未来的10年中，第三大党显然不会是利伯曼的终点。希伯来大学教授雪弗注意到，在2009年选举前举行的一次以色列中学生模拟选举中，家园党取得了横扫一切的胜利。

美国宣布放弃冻结定居点建设这一和谈前提后，前美国国防部官员多夫·扎克海恩在《外交政策》上撰文，忧心忡忡地指出：利伯曼已经成为巴以和谈和美国外交的主要障碍之一。以色列巴伊兰大学教授克莱恩说，其实在以色列，利库德集团及其他右派政党都不希望冻结定居点建设；利夫尼的前进党和巴拉克的工党认为应该部分冻结；而赞成全面冻结的左翼力量已经极为微弱，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从历史上看，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执政，以色列扩建定居点的政策始终没有改变，定居点建设已经是一列无法停下的列车。“在整个巴以和谈的过程中，犹太人定居点都在不断扩大。在《奥斯陆协定》的庇护下，犹太人定居点的人口已经从1992年的22.2万人猛增到48.9万人。定居点问题已经超越了政治。以色列国家和社会都为定居点付出了大量努力，这是以色列这个国家最大的投资。”

在美国政策研究中心专家贝尼斯看来，在集体向右的以色列政坛，以利伯曼为代表的极右派可能改变以色列的论调：是“两个国家方案”还是“把国家问题放在一边”，是“冻结定居点扩建”还是“更大的以色列”，是“我们的巴勒斯坦伙伴”还是“该死的阿拉伯人”？虽然这种论调上的不同也许并不会改变以色列在加沙、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问题上的具体政策，但却给美国制造了实实在在的难题。因为在从前，“保持和谈和‘两国方案’的论调，能让华盛顿不顾自己的武器出口控制法案，名正言顺地向以色列提供每年3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而讨论和平进程和路线图就意味着，美国能够更容易地在联合国用自己的否决权保护以色列”。■ 和谈以色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