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使用金兰湾？

（文 / 徐菁菁）

( 1966年10月，美国总统约翰逊视察金兰湾 )

10月30日，越南国防部长冯光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越南将在金兰湾建立港务中心，随时准备接待世界各国的海军舰只和民用船只。至于服务内容，冯光青称之为“后勤技术服务”，适用于“水下和水面舰船、民用和军用船只”，具体“方向是小型和中型维修”。同时，他强调，港务中心“既不是外国的军事基地，也不供外国租用作为其专门的后勤技术基地”。越南总理阮晋勇当天在河内回答记者提问时，也提到了这一计划。

越南政府上一次对于金兰湾问题的正式表态要追溯到2001年。当时，越南外交部曾正式宣布，俄罗斯海军对金兰湾的租用期于2004年结束以后，越南计划对金兰湾进行开发，作为民用。

“越南总理阮晋勇表示越南计划向外国海军重新开放金兰湾港口设施的声明让很多人感到意外。”澳大利亚国防大学东南亚及越南问题专家卡莱尔·泰耶尔正在河内参加学术研讨，他告诉本刊，“这并不像是越南长期发展规划的结果。除了机场，金兰湾的设施在俄罗斯军事基地撤出后几乎全都荒废了。越南曾试图开发金兰湾的商用功能，前国家主席陈德良还曾造访菲律宾，学习苏比克湾在美军撤出后转型为商用的经验。但此后并没有下文。”对于此次向外国海军开放金兰湾的决定，越方外交部发言人坚持称，越南不会与外国合作使用金兰湾于军事目的，“而将开发金兰湾地区的潜力服务于建设和保卫国家的事业”。

但金兰湾从来都是大国地缘政治角逐的焦点。越南南部庆和省的最南边是越东南海岸凸出的尖角，扼守着印度洋和太平洋。位于这里的金兰湾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天然深水良港：北面的金兰半岛和南面的山茶半岛环抱海水，形成葫芦状的内外两个海湾。内湾称金兰，面积约60平方公里，水深15米左右。向外走，内外两湾的接口处只有1300米宽。外湾称平波，水深10～20米，湾口宽达4000米。整个金兰湾四周被400米高的山岭环绕，易于布防。金兰湾可同时停泊40艘包括航母在内的大型船舰或100艘4万吨以下的船。

优良的自然条件决定了金兰湾的宿命：1905年日俄海战，沙俄波罗的海舰队入驻金兰湾；1935年，法国在此修建海军基地；1940年“二战”期间，金兰湾成为日本入侵马来亚和今天印度尼西亚的基地；1965～1967年“越战”期间，美国斥资3亿多美元将金兰湾建造成美军在东南亚的陆海空联合军事基地和后勤补给基地：除了修建可容纳上百架飞机的数个机场外，还凿开了金兰山脉，在山内修建了飞机库和大型飞机跑道。从港湾到机场有管道相连，可以直接输油。越南战争结束，美国人被迫撤出金兰湾。1979年5月2日，苏联同越南签署了使用金兰湾作为太平洋舰队第15作战编队的物资技术保障点的协议，使金兰湾一度成为苏联在海外最大的军事基地。

( 2001年7月27日，东盟部长级系列会闭幕时，俄罗斯外长伊万诺夫（左）与新加坡国务资政兼国家安全统筹部长贾古玛在越南河内举办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交谈。伊万诺夫说俄罗斯正在努力寻求维护亚太地区安全的准则，并决定于2004年关闭地处金兰湾的军事基地 )

泰耶尔告诉本刊：“金兰湾的战略重要性在于，它刚好处于整个南海航线的中间位置，这条航线被中国、日本、韩国等许多国家用于贸易。能够在金兰湾停泊、维修和补给，将极大地拓展外国海军在南海巡逻的能力。”

现在的问题是，谁将使用金兰湾？

( 金兰湾 )

俄罗斯似乎获得了先机。越南总理阮晋勇声称，金兰湾港口设施将在俄罗斯的协助下开发。国防部长冯光青说，越方可能会为金兰湾港务中心建设聘用一些俄罗斯专家，帮助设立工厂。现阶段，越方正在就聘用俄罗斯专家事宜进行谈判。俄国防部长阿纳托利·谢尔久科夫今年3月底接受俄媒体采访时也曾说，他访越期间，越南政府请求俄罗斯帮助修建潜艇基地，以及帮助修建一个舰船维护船坞。

俄罗斯的期望显然并不仅是参与金兰湾的重建。10月，俄罗斯海军刚刚完成了一份报告，评估俄罗斯重返金兰湾的可行性。俄罗斯海军总参谋部前任参谋长卡拉夫申科曾称：“如果俄罗斯仍然将自己看做海上强国，重建金兰湾这样的基地是必不可少的。”

德国弗莱堡大学教授尤根·鲁兰德告诉本刊，俄罗斯国内普遍对2002年退出金兰湾的决定感到遗憾。“冷战”结束后，苏联海军通过金兰湾与驻扎在菲律宾苏比克和克拉克基地的美国海军隔海对峙的局面已经消失。同时，俄罗斯国力锐减，已无力维持基地正常运转所需的经费。1998年，越方要求2004年租借期满后，俄罗斯每年需支付3亿美元的租金续租。2001年，俄罗斯总统普京提出把租借问题和越南与苏联的债务问题挂钩，勾销越南所欠110亿美元债务中的85%。但越南仍未放弃续约租金的要求。俄罗斯国防部国际军事合作理事会官员伊凡肖夫将军回忆，当时在金兰湾问题上，俄罗斯还受到了来自美国的压力。

2001年10月，普京根据海军总司令部的建议，决定关闭俄在金兰湾的军事基地，并从2002年1月1日起，全面停止了基地的运转。

但之后国际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在俄罗斯退出金兰湾后，美国却将北约扩大到了俄罗斯的边界上，并在其周边建立起一些新的军事基地。”尤根·鲁兰德说，“现在，随着俄罗斯通过自然资源出口实现经济复苏，自信心和恢复过去大国地位的渴望正在增长，这激发了它重新收复战略要地的决心。这是俄罗斯对抗美国全球统治的一部分，俄罗斯声称他们希望重返金兰湾是为了支持俄罗斯舰队打击印度洋和太平洋海盗行动，但这不过是个托辞：因为从地中海进入这一海域是更为便宜的办法。”

“俄罗斯意识到全球政治的焦点正在集中于亚洲，这里是全球唯一一处几大主要力量相互影响的地区。”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学者帕文·查查瓦蓬潘告诉本刊，“俄罗斯和越南是‘冷战’时期的盟友，这一层历史联系使得越南成为俄罗斯进入东南亚的入口。俄罗斯不希望在这里输给崛起的中国和重返亚洲的美国，这就是为什么它会同意加入东盟峰会，并在最近越南成为东南亚国家联盟轮值主席国后，成为该组织积极对话者的原因。”

除了历史渊源，密切的军事技术合作也为俄罗斯赢得金兰湾重建大单创造了机会。泰耶尔说：“越南长期以来通过它与俄罗斯合资经营的越南国家石油公司获得油气资源上的利益。自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俄罗斯就成为快速军舰、苏制战斗机、防空导弹、地面反舰导弹和其他国防技术的重要出口商，而越南则是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的最大客户。在最近签署的合同中，俄罗斯还将出售给越南6艘基洛级常规潜艇，并同时提供训练、维护等服务。俄罗斯的专家将帮助越南修建相关设施，并至少在未来10年内在越南工作。”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俄罗斯在金兰湾的前景感到乐观。俄黑海舰队前指挥官科莫多夫就曾说：“我们负责监控东南亚海域的船只都属于太平洋舰队，这支舰队在最近20年里都未曾配备过新的装备。那么，我们能在金兰湾部署什么？”“俄罗斯的太平洋舰队已经笼罩在了过去辉煌的阴影中，它并不太可能成为东南亚一支主要的战略力量。它无法和美国海军抗衡。”泰耶尔也说。

相比俄罗斯，美国海军在南海捍卫的利益则更具体。2000年，东盟就成为美国的第四大贸易伙伴，仅次于加拿大、墨西哥和日本。2002年，东盟就一跃而成为美国的第三大海外市场；美国对东盟的投资金额达到了500亿美元，是美国对华投资的5倍，与美国对日投资不相上下。据统计，在美国各种原料进口总量中，亚太地区提供的天然橡胶占88%、煤油占99%、椰油占95%、钛占97%、锡占82%，且其中绝大部分的原料需通过南海航线运输。早在2001年初，俄罗斯尚未决定撤离金兰湾时，美国太平洋总司令布莱尔访问越南期间就正式向越方提出“租用”金兰湾。次年2月，他再次开出了每年3亿美元的价码。2005年5月，越南前国防部长范文茶对美国进行了正式访问，这是“越战”结束近30年来越国防部长首次访美。范文茶在回国后曾表示，他此行的最大收获是越美就加强在军事领域的合作取得了共识。

近年来，美国重返亚洲，频频介入南海争端，金兰湾的战略意义不言自明。在越南外交研究会学者谢明俊看来，美越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美国总统6年内两次访问越南，这在越南和其传统盟友的交往中都是罕见的。考虑到中国的崛起和越南的地缘政治地位，美国都有必要对越南倾注更多的注意。但是，血腥‘越战’的历史记忆依旧是美越关系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在越南人的内心深处，悲伤依然高悬不散，越南家庭依然难以接受30万亲人死难的事实，同时，美国军队曾在越南广泛使用的落叶剂化学成分依然在越南制造高比例的生殖畸形。也许越南还需要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去治愈伤痛。”

窥视金兰湾的不仅是美俄这样的传统全球力量。印度海军在其2009年海洋战略文件中，将南海的巽他海峡和龙目岛航线列为战略利益航线。也就在上个月，印度防长安东尼借首届东盟防长扩大会议与越南最高领导阶层举行会谈，越南表示邀请印度军舰访问越南港口并为印度舰船提供维修设施。

“印度海军可以使用修理设施的港口，可能包括金兰湾。”印度新德里防卫研究与分析中心学者潘卡·贾哈告诉本刊，“自2009年越南国防部长冯青光访印以后，越南和印度的防卫合作就开始不断加强。目前，在西太平洋和印度洋海域，印度海军必须在新加坡进行设备维护和修理，但是近来新加坡的港口变得越来越拥挤，维修费用也水涨船高。而越南同样拥有世界级的造船和修理设施，印度感到可以更有效率地利用这些设施。”但贾哈强调：“西方媒体和印度媒体都喜欢放大这一决策将其视为一种战略姿态，但是这只是出于成本的考虑。印度在考虑未来地区战略时非常谨慎，竭力摆出友好的姿态，不希望激起任何亚洲国家的疑虑。2000年，印度和越南举行联合演习后，印度感到这可能会影响它和中国的关系，并就此停止了此类演习。印度只会使用越南港口做设备维护之用。”

虽然金兰湾的未来依然扑朔迷离，但通过发出为外国海军提供服务的信号，越南已经在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除了军购，10月31日，俄罗斯与越南签署了一项总额56亿美元的核合作协议，帮助越南发展核能。越南从印度得到的回报是：印度表示愿意帮助越南“巩固并提高”整体国防能力，尤其是越南海军的能力。印度将帮助越南训练军事技术人员，升级俄制武器设备，并已为越南升级了100架米格－21战机。

越南重申不会出租金兰湾，又表示可以为外国军舰提供服务的策略。“既不会破坏越南和中国的关系，又能在多个地区和国际政治力量之间实现越南利益的最大化。”鲁兰德说。“面对与中国在南海主权问题上存在的分歧，越南正在寻求南海上的力量平衡和国际上对越南的支持。”泰耶尔说，“它鼓励外国海军进入南海，定期访问越南港口。它们在这一海域频繁活动，能够促成多种力量在这一地区的相互制衡。”■ 越南总理海军使用金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