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像丽兹饭店那么大的钻石

（文 / 钟和晏）

( 天堂鸟胸针 )

1837年9月，查尔斯·路易斯·蒂芙尼（Charles Lewis Tiffany）和他的合作者在纽约百老汇大街271号开设了一家小精品店，开业当天的营业额是4.98美元。大概半个世纪的经营之后，他变成大西洋两岸赫赫有名的“钻石之王”，他的名声来自不断从被废黜的欧洲皇室贵族那里购买宝石，然后再转手卖给那些美国新贵。

比如1887年5月，法国财政部拍卖王室珠宝，查尔斯·路易斯·蒂芙尼总共用48.7万美元购买了其中24项拍品，相当于总成交量的1/3。当天下午，他就把欧仁妮皇后三角胸衣上的4串大钻石以18.3万法郎的价格，卖给了美国出版大亨约瑟夫·普利策。当天晚上，普利策的妻子凯特就戴上它们去参加巴黎的舞会了。那批法国王室珠宝的客户还包括美国银行家朱尼厄斯·摩根，他买了欧仁妮钻石梳子上的28颗钻石。

如果翻阅蒂芙尼19、20世纪之交的销售账本，上面填满了像范德比尔特、罗斯福、洛克菲勒等那个时代最显赫的名字，到今天，可能有些名字让人意识到的首先是一所大学、一项奖项或者一座大楼，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1876年费城百年博览会上，最引人注目的首饰是蒂芙尼的孔雀羽毛状宝石头饰，总共600多颗钻石构成飘逸的羽毛形状，围绕正中间那颗30克拉的淡黄色布卢斯威克（Brunswick）钻石，那是蒂芙尼从汉诺威王室的珠宝拍卖中购来的。铁路大王及加州州长利兰·斯坦福买下这件头饰，送给他的妻子简·斯坦福。为了纪念夭折的独生子，这对夫妇在1885年捐资创办了斯坦福大学。

简·斯坦福让蒂芙尼用匹配的黄色钻石把羽毛头饰改成一条项链，鲜艳的红宝石、绿宝石和蓝宝石围绕在布卢斯威克大钻石的四周。1893年4月30日的《纽约时报》上有篇关于她的报道，她告诉记者说那条项链实在过于显眼，她只有一次有勇气戴它出去，而那天它吸引了太多目光，她一千次地希望它不如回到盒子中去。1905年，她把那条项链送给斯坦福大学图书馆基金会，后来被学校卖掉，只有一些图片保存下来。

( 波定·法韩设计的兰花胸针，镶嵌珐琅和钻石 )

蒂芙尼1845年推出第一本Blue Book，里面是公司那个年度一些最昂贵的珠宝产品，这也是美国第一本全国直邮的商品目录。查尔斯·路易斯·蒂芙尼当时的想法是，作为与顾客之间的私人交流方式，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直接寄给他们一本有漂亮图片的产品手册。1878年，“蒂芙尼蓝”第一次出现在它的封面上，据说与维多利亚时代的新娘偏爱绿松石有关，作为礼物，婚礼上的嘉宾通常会收到绿松石镶嵌的鸽子造型胸针。

我前面的桌子上是一本今年的“蓝书”，大概18厘米见方，尺寸不大，设计也很朴素，“蒂芙尼蓝”封面正中是黑色凹版印刷的“Tiffany & Co.”字样，最下面一行“The Blue Book 2010-2011”异常细小。10月末，蒂芙尼在北京发布了今年的Blue Book珠宝系列，总共200多件产品，总价值超过1亿美元。

( 帝企鹅胸针，镶嵌钻石和锰铝榴石 )

“有史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纽约之外的城市发布这个系列，它代表了蒂芙尼的最好部分——最重要的钻石和宝石、最好的设计以及从历史档案获得启发的产品和工艺。”在北京第一高楼的国贸大酒店，蒂芙尼负责珠宝设计与产品陈设的执行副总裁乔恩·金（Jon M.King）边翻着那本“蓝书”边对我说，“因为我们相信北京是一个传奇的城市，很多时候，我们是把珠宝作为艺术的。”

在北京作为“传奇城市”的背后，自然还有销售额的原因。根据美联社8月份的报道，蒂芙尼高端珠宝的利润今年第二季度增长了19%，世界各地的顾客在购买更多的高端珠宝，尤其是亚洲和欧洲。

( 让·史隆伯格设计的水母胸针 )

“最重要的钻石和宝石”首先意味着最大个的，目录册的第一件产品就是售价1.3亿元人民币的Majestic钻石项链，总共300多颗晶莹璀璨的梨形和圆形钻石，无论色彩还是纯净度都彼此匹配，两两对称的钻石从中间开始从渐次变小形成一个序列，下面悬挂着一颗30.31克拉的钻石。

然后是10.5克拉的圆形明亮式钻戒、6.03克拉的梨形切割、14.4克拉的祖母绿形切割钻戒，或者34颗独特Lucida切割钻石组成的长项链。Lucida是蒂芙尼从1999年开始采用的一种专利混合切割法，矩形钻石的冠部用阶梯式切割，中间用明亮式切割，这样，光线从顶部射入钻石内部，又被闪烁着反射出来。

今年的Blue Book系列不乏斑斓的色彩，一对像金色阳光般的黄钻耳环，色泽饱满的浓彩蓝钻或粉钻，还有印度克什米尔蓝宝石项链或者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戒指，大多数是典型的蒂芙尼式简洁设计。一件索蕾丽亚兰花胸针用18K金浇铸，再涂上多层珐琅煅烧，花蕊中心还镶嵌了一颗白钻。

1889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当时蒂芙尼的设计总监波定·法韩（Paulding Farnham）展示了24件金质珐琅兰花胸针，每件都和真实的花朵大小相似。从巴西、墨西哥到秘鲁、菲律宾等，据说法韩对世界各地的兰花品种都做过色彩和植物学研究，他的设计被认为是艺术与科学的混合，反映了一种纯粹的美国品位。

( 图2~4：今年Blue Book系列中的垫形与花蕾胸针、“石上鸟”胸针和珍珠钻石手镯等都是出自让·史隆伯格的杰作 )

经过几十年对欧洲的依赖之后，作为一种不同的审美趋向，蒂芙尼开创出美国设计的独特性，不仅是延续欧洲传统，还有新的观念、工艺和材料。一个美国设计最直白的例子是1900年左右的“美国国旗”胸针，13颗钻石星星闪烁在蓝宝石的“蓝色星区”，还有一排排红宝石和钻石间隔出13道红白相间的条纹，代表最初北美的13块殖民地。在1939年的纽约世博会海报上，也曾出现过一件蒂芙尼钻石与红宝石“彗星”胸针，标志着空气动力学新时代的到来。

在蒂芙尼北京专卖店里的展示会上，我见到了一些传奇作品的复制品，它们往往和某个传奇女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杰姬的手镯”最早一款是1962年制作的，用19世纪的Paillonne工艺——在18K金上装饰色彩明亮的珐琅，再以黄金棱纹、颗粒或者十字交叉来点缀，据说是杰奎琳·肯尼迪最喜欢的首饰。伊丽莎白·泰勒的“海豚胸针”有点像是动画片中的异想动物，这是1964年理查德·伯顿拍完电影《巫山风雨夜》之后，作为长期分别的安慰送给泰勒的礼物。

无论杰姬的手镯还是泰勒的胸针都是让·史隆伯格（Jean Schlumberger）的杰作。1955年，沃尔特·豪温从蒂芙尼家族手中购买了这家公司，之前他是纽约时装公司Bonwit Teller的拥有者，他把这位法国珠宝设计师引入蒂芙尼，试图找到新的方向来重新赢得财富。以一家知名公司的影响力与一位极其个人化的珠宝艺术家混合以及他们之间的共生关系，后来变成蒂芙尼公司发展的一种模式，在与艾尔莎·柏瑞蒂、帕洛玛·毕加索等设计师的合作中不断重复。

在珠宝界，就像时装风格一样，20世纪50年代是一个分水岭，之前三四十年代受机器美学启发的“鸡尾酒会”风格珠宝，那些由卷曲的、螺旋形或者荷叶状的金片加上大块祖母绿切割花式的色彩斑斓的半宝石，开始让位给一些更加柔和、雅致的东西。事实上，从大萧条持续进入30年代后半期，时装和珠宝设计已经变得简化和现代。史隆伯格1907年出生在法国阿尔萨斯，30年代在巴黎的时候，已经从和时装设计师艾尔莎·夏帕瑞丽，艺术家达利、贾科梅蒂等合作中获得了名声。战后他定居纽约，开设了一家自己的珠宝沙龙。1956年他搬进蒂芙尼为他准备了私人电梯的工作室，变成20世纪珠宝设计史的一部分。

( 坦桑石蝴蝶结胸针 )

据说史隆伯格是个谨慎害羞、沉默寡言的人，他的设计风格却是华丽的、修饰的和享乐主义的，他的特点是动感和色彩的爆发，热衷于金饰和宝石镶嵌工艺，但又被线条的精确和谨慎的存在所平衡。他给蒂芙尼带去了艺术性，一种时尚和女性的感觉，既安静又反叛。他的洛可可风格、自由与幻想被内在的节制所调和，包括对自然形态、比例、平衡及和谐的理解。当时美国《Vogue》杂志主编戴安娜·瑞兰德（Diana Vreeland）曾经评价说：“因为他如此理解世界的奇幻之美，所以他不是幻想家。世界是个美丽的幻想，而他是现实主义者。”

与装饰艺术或者现代主义不同，史隆伯格喜欢三维的、雕塑性的设计，他曾经说过：“我试图让每件东西看起来像是随意的、不平衡的和正在生长的，我期望捕捉到宇宙的不规则性。”至今，他的大量设计草图被收藏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中，在他的笔下，水母的形象幻化成了流光溢彩的月亮石和钻石精灵，触须上还点缀着蓝宝石，鲜花和蝴蝶纠缠着变成青葱花园。他从一只不起眼的豆荚、圆胖的苹果中发现线条的美，也从海洋动物、植物或麒麟、凤凰这样的神话动物中获得灵感，带着超现实的奇异感觉。

从1956年开始，史隆伯格的设计反复出现在Blue Book系列中，1986年春季的手册这样描述他的作品：“他把文艺复兴的艺术原则带入他的设计，包括深度、尺度和不同材料的组合，虽然他陶醉于珍贵宝石和黄金的质量、色彩和纹理，但从来没有被它们的价值所威胁。他鄙视只对珠宝的价格感兴趣，他有句名言：‘这样的话，你不如在衣服翻领上别一张支票。’”

今年“蓝书”的最后一页是“石上鸟”胸针，一只18K金和铂金镶嵌钻石小鸟，侧身站在一块104.66克拉的枕形紫锂辉石上。这原本是史隆伯格1956年的创作，在当时，小鸟栖息的是著名的“蒂芙尼黄钻”，1878年查尔斯·路易斯·蒂芙尼从南非金伯利钻矿买来的，总共287.42克拉，后来被切割成82个切割面、128.54克拉的钻石（大多数明亮式切割钻石只有58个切割面）。现在，这颗“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钻石”仍然陈列在蒂芙尼纽约第五大道旗舰店中。

( 花鸟Audubon胸针与鸟笼胸针，来自大自然的设计灵感 )

那天晚上，我在一位穿黑色晚礼服的展示模特身上，见到了那条1.3亿元人民币的Majestic项链，硕大的钻石在她白皙的颈间发出晶莹璀璨、纯净无暇的光芒，让周围其他的钻石项链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不过，也许那颗30.31克拉的吊坠过于大个，反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菲茨杰拉德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叫《一颗像丽兹饭店那么大的钻石》：“这颗钻石将雕琢出千千万万个平面，比一棵树上的叶子还多，而这整颗钻石将雕琢得比一粒只有苍蝇那么大的宝石还更尽善尽美，许许多多人将为这颗钻石辛劳工作很多很多年。”■

我们受限于大自然的馈赠

( 乔恩·金 )

——访蒂芙尼公司执行副总裁乔恩·金

三联生活周刊：是否可以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找到Majestic项链中间那块大钻石的？

乔恩：我也不太确定，我们在世界各地有限定的货源，能够找到最好质量的宝石。我们得到这块钻石已经有些时间了，宝石采购商把它拿来时说，这应该是一条重要项链的一部分。通常，宝石买手找到漂亮的石头之后，由设计师来决定它的用途，他们会根据原料进行能够突显材质本身的设计。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的Blue Book系列中，有不少设计是来自过去的档案资料？

乔恩：每年的Blue Book中都有一些产品的设计灵感来自过去的档案，今年有几件装饰艺术时期的东西，比如一条钻石和蓝宝石手链，用渐进排列的钻石和蓝宝石表现出弧度和曲线的美，代表了装饰艺术的精致细节。或者受印度斋浦尔地区珐琅艺术启发的波定·法韩珠宝，但今天的制作工艺和19世纪后期已经有所不同。再比如，这件镶嵌宝石、珍珠和珐琅的吊坠是由4个心形构成的花朵图案，是我们的设计师从档案资料中发现的一个爱德华时代的图样，设计师把它组合成独特形状的吊坠。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说，它不是历史产品的复制品？

乔恩：对。还有一些是已经近乎失传的珠宝艺术，像一款浮雕玛瑙贝的戒指，这种旧技艺流传了几个世纪，现在只有极少数意大利工匠还能做这样的雕刻，在贝壳呈现出花朵图案和不同层次的色彩。我们的戒指是由一个意大利家庭完成，我们把设计图寄往意大利，他们雕刻完成之后再寄回给我们，上面的山茱萸也是我们经常用到的图案。

三联生活周刊：过去Blue Book的顾客是一些富豪名流或者电影明星，今天购买它们的是什么人呢？

乔恩：当然还是有一些权贵和公众人物，电影或者音乐明星等等。但现在与过去不同，顾客不再只是众所周知的公众人物了，还有越来越多欣赏珠宝设计的人，他们可能是企业家、专家和学者，群体更加多样化了。每一年，我们都有来自新城市的客户，中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的伦敦、巴黎和纽约店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客户，他们都是欣赏美国风格的人。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比较蒂芙尼和其他欧洲品牌的产品，你认为今天仍然存在这样的审美风格的区别吗？

乔恩：我想蒂芙尼代表的美国风格其实是很多不同风格的混合，它不是一个特殊地区的设计，而是从世界各地受到影响，变成普遍的东西。它的本质要素是被提炼的简洁和优美，所以，蒂芙尼的首饰可以和其他任何风格搭配，这一点也是美国风格的独特性。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蒂芙尼珠宝设计的黄金时代是在哪个时期？

乔恩：这很难说。在蒂芙尼早期，创办人到巴黎去购买法国王室的宝石，这是第一次美国人能够接近那些无与伦比的宝石。回到美国之后，它们被拆散，创造出新的设计，这些宝石对美国风格形成起了作用，可以把这作为一个黄金时代。到装饰艺术时代，如果我生活在当时，我会坚持那是最辉煌的年代。当然，还有上世纪50年代史隆伯格那些经典不衰的设计。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是怎么决定和弗兰克·盖瑞合作的？这是第一次一位建筑师来设计首饰吧？

乔恩：在帕洛玛·毕加索进入蒂芙尼25年之后，我们想应该是时候引入一些创新方法了。盖瑞用电脑生成的方法设计他的建筑，那些奇特的形状和造型依赖的是现代科技。他的建筑尺度很大，把他的设计与造型转化成女人佩戴的私密细小的首饰，过去的技术就很难实现。所以，这是一个时机的问题，可能之前没有人会做这样的联系，相信一位82岁的男性建筑师可以为女性设计一些美丽的首饰。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负责珠宝设计的副总裁，你的工作中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乔恩：我们的设计是围绕一些重要宝石进行的，大多数情况下，宝石是设计的中心要素，但是它们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我们也同样受限于大自然母亲所提供给我们的。每个月，我们的采购商会带来一些新东西，但有时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这就像在家等着杂货商送来牛奶面包一样，我们总是对他们说，找些漂亮的石头来吧。这有点让人不安，但我们无法控制，我想这是我面临的最大挑战了。就像Majestic项链，我们还能找到这样一块钻石吗？我不相信。■ 首饰珠宝钻石工艺饭店宝石价值钻石蒂芙尼蓝宝石珠宝设计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