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需要设计节

（文 / 李孟苏）

( 作为伦敦设计节的一部分，由Clemens Weisshaar和Reed Kram设计的装置《超》被安放在特拉法加广场上 )

设计嘉年华会

到伦敦已经是晚上，车过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广场时，仿佛闯进了科幻电影的片场。冷色调的灯光把广场周边的纳尔逊纪念碑、国家画廊等建筑物映照得如同透明，广场中央一头巨大的金属章鱼舞动着触角，在空中挥出一道道光的痕迹。这是真实的场景，却带来强烈的虚幻感。早前，伦敦设计节（London Design Festival）媒介办公室的宣传官员凯蒂·邓肯（Kitty Duncan）已告诉本刊记者，这个名叫《超》（Outrace）的装置艺术是本年度伦敦设计节的标志性作品，是采用了革新技术进行的艺术创作。第二天傍晚又去广场实地观看，发现这头“章鱼”由8根奥迪R15赛车（这款赛车刚在2010年勒芒24小时耐力赛上夺冠）生产线上的工业机械臂组装而成，触角末端装有功率强大的LED灯。亲临广场的游客，世界各地的观众，只要登陆其官方网站，输入70字符的文字，这头巨型章鱼就会用触角写出、画出“光字”、“光画”，并被外置的录像设备记录下来在网上发布，观者由此可以通过短信与它进行新一轮的互动交流。

任谁看到《超》，都会产生喜悦之情。作为设计节的开场作品，《超》突出了伦敦设计节的嘉年华气氛，这大不同于另一设计盛会——米兰设计展。米兰设计展商业味道浓厚，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参展者人人都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姿态。

今年的伦敦设计节在9月18～26日期间举行，已是2003年创办以来的第8届。9天内，伦敦市内举办了200多场展览、装置艺术、讲座、参观活动。独立设计师、工作室、设计商店自己筹备小型展览，展点散布在伦敦市区各个角落。一些特定组织、设计厂家则每年固定举办联合展览，有“100%设计展”、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简称V&A）联展、“帐篷展”、“设计师群落展”。其中，“100%设计展”规模最大，核心精神是要帮助设计师的作品市场化，成为具有竞争力的商品，因此最商业化，参展的单位除了知名设计师、工作室，还有世界各地的家具商、建筑商、材料商。

今年是设计节与V&A第二次合作，馆内随处可见设计节的活动和项目。最显著的作品在建筑馆恢宏的大理石楼梯上，名为《外框》（Framed）。它们是一个个画框的直角，卡在楼梯上，五颜六色，朝上朝下看，都富有流动感。《外框》作者，设计师、艺术家斯图尔特·海加斯（Stuart Haygarth）一向致力于通过物品创造动人的故事，为建筑物注入生命，为创作《外框》他用了2000英尺的画框，他说：“我的作品都围绕日常物品，我大量搜集它们，对它们进行分类，赋予它们崭新的意义。”出于应用艺术博物馆的性质，V&A的展览也和工艺设计密不可分，比如“认识银匠”展览，展出了当代银匠的设计作品。这些手工艺人的作品很少在公开场合展出，名字也不为人知，设计节给了他们一种肯定。最有趣的展览是《26个宝藏》（26 Treasures）。“26”是英国一个作家团体，团体中的26位作家每人从V&A的“英国艺廊”中选出一件馆藏珍品，撰写一小段文字。有人挑了精巧的乔治王朝时期的茶具组，有人选的是奢华四柱大床，有人写故事，有人写随感，无一不具备文学想象力。

( 设计师、艺术家斯图尔特·海加斯在V&A的装置作品《外框》 )

“100%设计展”像座大商场，V&A一如既往地静态规矩，相比而言“帐篷展”（Tent London）展出的是名气相对较小的年轻设计师们的作品，却洋溢着活力。“帐篷展”设在伦敦东区的砖巷（Brick Lane）。砖巷是近几年伦敦新崛起的潮流社区，以街头流行文化、跳蚤市场、墙壁涂鸦、小型画廊、咖喱餐馆、五洋杂处的肤色和着装闻名。“帐篷展”的场地原是酿酒厂，至今还看得见酒厂的烟囱、屋顶的老鹰厂标。厂房内空间巨大，分4个主题10个展区，是设计节第二大的展览舞台，参展的年轻设计师超过400位，因此这里更多概念性的产品设计。在这儿看到通过数码技术设计的面料、首饰、金属窗帘、家具，看到树桩做的花盆，看到酒杯形状的玻璃吊灯，还能看到会讲故事的陶瓷餐具，我拿起一个听到了餐具里讲述的中国人过盂兰盆节的餐饮风俗。

“帐篷展”总监吉米·麦克唐纳（Jimmy MacDonald）对本刊记者说：“在这座厂房里，感受不到经济衰退对设计业的影响，你看到了敢于创新的年轻人为设计注入的新鲜血液。他们尤其重视设计的‘可持续性’。当代设计师面临22条军规：市场鼓动人们多买，但世界希望人们少消费。这些年轻设计师有的采用回收材料，有的充分利用材料，尽可能把一切‘废料’有效利用到另外的生产环节，创造‘零废物’的社会经济体系。这让他们的设计更实用，少了华而不实。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这一点尤为重要。”

( 具有企业家精神的设计师：汤姆·迪克森 )

伦敦的创意产业

伦敦设计展总监本·伊万斯（Ben Evans）说，今天的伦敦、英国需要设计，需要发展创意产业。

( 砖巷里的涂鸦 )

以砖巷为例，正是设计改变了它。砖巷位于伦敦东部的劳动阶层社区史密斯菲尔德区，历史上一直是农民做生意的农贸市场。演变为城区后，砖巷最初只有犹太人居住。19世纪，来自印度、孟加拉、中东等大英帝国殖民地的移民开始在此聚居，逐渐以孟加拉人为主，成为伦敦的“小孟加拉”。像所有移民区一样，砖巷多的是贫穷、肮脏、暴力、落后，有一部很有影响的小说《砖巷》，写的就是此地孟加拉移民家庭的故事。本刊记者去看“帐篷展”，出了离砖巷最近的利物浦街地铁站，以为到了一个与伦敦没关系的地方。穿过一条条窄巷，街面上扔着垃圾，路边多的是废弃的厂房、仓库、政府廉租屋、破败的酒馆、杂货店、博彩营业点。在它们的外墙上看到涂鸦，只会产生不安全感。行人各种肤色都有，白人反倒成了少数民族。白人居民男人穿80年代风格的运动套装或者萝卜牛仔裤、运动鞋，在女人身上看得见当季一切流行元素，男的女的脸上普遍挂着愤世嫉俗的表情，向他们打听“帐篷展”，要么表示不知道“设计”为何物，要么懒得开腔搭理你。

上世纪90年代末，因为砖巷及周边地段租金低廉，年轻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们纷纷在此落脚，开设工作室、画廊，举办先锋艺术活动，时髦人群紧跟着从传统的时尚文化区——西区、诺丁山等地东移过来。当地市政委员会出台政策加以鼓励，潮流服饰店、咖啡馆、酒吧、有机食品店、北欧风格的家居用品店越开越多，开发商也参与进来，兴建风格现代的写字楼和酒店，将紧邻砖巷的一个老社区改造为高档商务区，丰富了砖巷原本单调的商业形态。又窄又长的砖巷塑造出鹤立鸡群的气质后，移民文化反而得到保持，砖巷现在开了50多家咖喱餐馆，成为人们寻求异国情调的去处。在一家咖喱餐馆我结识了英国难民委员会的杰夫·达尔（Jeff Dale），他告诉我，前一周砖巷还举行了咖喱音乐节。

( 设计师Michael Anasta-ssiades的作品“Kinetic Light” )

伦敦金斯顿大学设计学院研究生设计课程主任凯瑟琳·麦克德莫特（Catherine McDermott）教授告诉本刊记者，1998年，英国政府正式提出“创意产业”的概念，将创意产业打造为经济驱动的新引擎，成为第一个用政策来推动创意产业发展的国家。根据英国文化、传媒和体育部对创意产业的定义，创意产业包括广告、建筑、艺术与古董市场、工艺、设计、时装设计、电影与录像、互动休闲软件、音乐、表演艺术、软件与电脑服务、广播电视等13个子行业。目前创意产业在英国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例已达8.2%，全英国与创意产业相关的企业超过15万个，创意产业吸纳的就业人数占英国就业人口总数的8%以上。

伦敦市政府也把创意产业作为自己的核心产业来经营。伦敦前市长肯·列文斯通曾说：“伦敦是世界设计中心。伦敦推出的尖端创新设计涉及所有相关领域，这种盛誉为伦敦成为主要国际创意城市奠定了基础。”创意产业使伦敦当上全球最酷的城市，成为伦敦第二大支柱产业，并将超过金融服务业成为最大的产业。

( 英国设计师托马斯·希斯维克设计的“陀螺椅”给人们带来了新的体验 )

英国设计大师、设计委员会主席约翰·索瑞尔爵士（Sir John Sorrell）是伦敦设计节的创办人，他有个引起诸多争议的观点：英国制造业早已衰微，必须全力发展创意产业。他对本刊记者说：“为了树立伦敦作为世界设计中心的重要位置、推动英国创意产业发展，英国需要一个活动以凝聚来自全世界的创意人才，让英国创意产业不同领域能够彼此碰撞激荡，于是想到了创办伦敦设计节。”第一届设计节因为找不到充足的资金、参展单位、设计师，办得相当困难，他靠几十年积累的人脉才组织起40多场活动。办到今年，设计节甚至成了伦敦的文化旅游招牌。传统上6、7、8三个月是伦敦的社交季，但社交季的内容为观赏体育比赛、歌剧、音乐会、赛马等，设计节举办成功后，连同时装周、弗雷兹艺术交易会、伦敦电影节将伦敦的社交季延长至10月底。伦敦设计节的成功引起其他城市的效仿，到今年全世界已经有30多个城市举办类似活动。现任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说，在国际竞赛中，对设计的继续支持，并肯定其对伦敦的价值，对伦敦走出经济衰退非常重要。

年轻设计师应该具有企业家精神

( 埃德·卡彭特设计的鸽子灯 )

在创意产业的思路下，伦敦设计节的一个重要思路是寻找新的设计天才，激励年轻设计师成为设计企业家。英国设计界有个传统：遵从务实法则，推崇企业家精神。不仅强调作品的功能性，设计师也应市场化，那就是做设计企业家。索瑞尔本人就是成功的设计企业家，他创立的纽厄尔-索瑞尔设计公司是欧洲最大、最成功的设计公司之一。索瑞尔说：“这里谈的‘企业家精神’，指的是设计企业家必须在推广设计、提高公众意识上扮演重要角色，具有对公益事业的热忱精神，而不仅仅是在寻找商机方面做出努力。”在“帐篷展”上，本刊记者看到金斯顿大学设计学院的设计师为南非NGO组织Wola Nani做的灯罩设计，这些设计送到南非后，派发给艾滋病患者、病毒携带者，他们用回收的包装纸等材料制作出成品，以获取经济收入。

其余几位设计节的灵魂人物，汤姆·迪克森（Tom Dixon）、伊恩·罗杰（Ian Rudge）、克莱尔·卡特罗（Claire Catterall）、萨拉·加文塔（Sarah Gaventa）和索斯滕·范埃尔顿（Thorsten van Elten），也是具有企业家精神的设计师。

汤姆·迪克森本是摇滚歌星，20世纪80年代他遭遇摩托车车祸，摇滚梦破灭，转而学习焊接技术，利用回收金属制作家具。1989年，他设计状似眼镜蛇的S形座椅，被著名家具品牌Capellini公司批量生产，从此在产品设计业大放异彩。90年代，他经营自己的制造公司，重新开发生产交通锥的材料，设计生产出简便的Jack牌座椅和星形灯泡。出任英国著名家居连锁店Habitat的创意总监后，他邀请各界名流参与产品设计，推出“非常重要”（VIP，即“Very Important Products”）系列，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奄奄一息的Habitat。他在伦敦设计节上主办了“设计师群落展”，积极扶持年轻设计师，以及印度、中国、非洲国家的设计和制造。

伊恩·罗杰是成功的出版人、策展人，他最早创办“100%设计展”，为英国的非主流设计师提供参加商业展览的机会。“100%设计展”并入设计节后，成为伦敦设计节的主要力量，并向优秀设计师提供奖金和学费资助。去年，他又创办了“帐篷展”。他反复强调设计师、小型设计企业要适应市场需求、变化，“帐篷展”要努力为小企业发展和客户、供应商之间良好的关系。

克莱尔·卡特罗和萨拉·加文塔都毕业于皇家艺术学院，联合创办了独立咨询项目Scarlet，提供建筑和设计领域的创意服务，拉近观众与建筑和设计的距离。伦敦设计节中的独立活动，比如电影放映、辩论、美食品尝是她们主办的。英国文化协会还邀请她们在中国举办过“英国爱潮流”（UK Loves Fashion）展览，介绍了10位英国设计师的风格和作品。索斯滕·范埃尔顿出生在德国，2002年创办了自己的制造和零售企业。他发现英国设计师缺乏制造业的支持，同时也意识到个性化设计的市场正在成长，于是将部分业务转移到英国，以企业的名义帮助英国设计师在“100%设计展”、米兰设计周上推出新作品。

索瑞尔在谈到英国何以成为世界上设计水平最高的国家时这样说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岛上，但我们的设计却从不‘孤立’，设计实践者们相互借鉴，在各种社会活动、论坛中相互交流。这是良好的竞争环境，也更是良好的互相学习、发展创造的环境。如此环境的培育归功于英国鼓励不同领域、学科间相互合作的前瞻设计教育体系。”

在“帐篷展”上，有一个区域专门展出伦敦金斯顿大学设计学院毕业生的作品，其中不乏响亮的名字和经典产品：埃德·卡彭特（Ed Carpenter）设计的鸽子台灯，又是小型雕塑，是常销灯具；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为意大利著名家居品牌Alessi设计的餐具；杰斯帕·莫里森（Jasper Morrison）设计的咖啡机等小家电；马修·希尔顿（Matthew Hilton）设计的木制家具……金斯顿大学位于泰晤士河畔，19世纪中期，欧洲现代设计第一人威廉·莫里斯曾在不远处建有自己的工厂。或许是受到莫里斯的影响，金斯顿大学在1890年就开设了设计专业，是英国最早进行现代设计教育的大学之一，尤其以时装设计著名。

除了大学，另一学习环境——伦敦设计博物馆（Design Museum）也不容忽视。英国的设计师几乎每个人都和设计博物馆有过联系，比如建筑艺术评论家迪耶·萨德奇（Deyan Sudjic），曾任金斯顿大学建筑与艺术、设计系主任，之后担任过设计博物馆馆长。设计博物馆位于泰晤士河塔桥附近的南岸文化区，建立于1989年，是世界上第一家纯粹以产品设计为主题的博物馆。设计博物馆展览部负责人唐娜·洛芙迪（Donna Loveday）对本刊说，博物馆的主要创建人是泰伦斯·康伦爵士（Sir Terence Conran）。康伦本人是卓著的产品设计师、设计企业家，他在英国乃至全世界掀起生活方式革命，彻底改变了人们的家居生活方式，在设计界里属于里程碑式的人物。他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为了唤醒人们内心未被开发的美感。这种雄心只有博物馆才能最好地体现出来，于是设计博物馆诞生了。

博物馆所在的白色阶梯状小楼原本是码头上的香蕉仓库，改建后保留了简洁素朴的外观、包豪斯风格的白墙，体现出康伦爵士含蓄的美学观。相比V&A、大英博物馆等航母，它不大不小，参观时体力上的压力更小。博物馆不设固定展品，定期举行主题展览，最有趣的是一年一度的“你最想与之相伴的东西”展：找一位设计领域的名人，由康伦基金会给他3万英镑去买东西，最后把购物战利品摆在设计博物馆内展示。这个展览所费不多，却起到极好的效果：原来，好东西并非要花大价钱才买得到。此外，博物馆还安排各类设计课程、培养儿童设计意识的创作计划、设计名家创作交流会……20年来，博物馆已经成为设计领域著名的互动平台，尤其受年轻人青睐。洛芙迪说，博物馆的参观者年龄集中在18～30岁。

本刊记者去参观时，博物馆正在做“年度设计大奖”提名作品展，展品占据整个二层楼面，按建筑、时尚、交通、工业产品、平面设计、家具和互动，分为7个主题。唐娜·洛芙迪为我安排的解说员本人也是产品设计师，因为热爱设计博物馆，于是利用业余时间来做兼职。他对两件作品赞不绝口。一是托尼·弗雷顿（Tony Fretton）建筑师事务所设计的英国驻波兰大使馆，从外面看似乎是玻璃建造的，实际上建筑体位于一面混凝土墙壁之后，能经受得住一切爆炸。另一是在英国学设计的韩裔小伙子崔闵九（Min-Kyu Choi）设计的折叠式插头，它解决了英式插头的粗壮笨重，很适合当今人们的旅行方式——哪个人出门不带电脑呢？“聪明的设计思想家为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问题给出了优美的答案。”这位解说员感叹。

金斯顿大学的麦克德莫特教授说，2010年英国大学毕业的设计类学生有6万人。英国是“世界设计室”，为全球大小企业提供创意，苹果系列产品的设计师乔纳森·伊夫、字体设计师马修·卡特、家具设计业的杰斯帕·莫里森，设计的每一个领域，领军人物都有英国人。■ 博物馆设计伦敦需要展览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