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梁祝》在日内瓦
作者:马戎戎(文 / 马戎戎)
( 新版越剧电影《梁祝》剧照
)
“瑞士文化风景线艺术节·中国主宾国”活动是继中法文化年、欧罗巴利亚中国艺术节等大型文化交流活动之后,中国文化部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中重要的一步。
“《梁祝》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非常相似,但竟然比后者早了1000多年。而且,我在这出戏的传统之外看到了非常现代的元素。” 托拜厄斯·比安科恩(Tobias Biancone)说。
2010年,正值中瑞建交60周年。“瑞士文化风景线艺术节·中国主宾国”系列文化活动自2010年9月16日开始,至12月7日结束,演出在瑞士巴塞尔、日内瓦、苏黎世等18座城市展开,并辐射到德国、奥地利、列支敦士登等国。“传统与现代”,是这次风景线艺术节的主题。
55年前,越剧《梁祝》曾来过日内瓦。“那还是我第一次穿旗袍……”上海华东医院的病床上,86岁的范瑞娟回忆说,“我对瑞士的记忆啊,满街都是黄灿灿的金手表。”
那是1954年5月,为解决朝鲜停战和印度支那问题的国际会议在日内瓦举行,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会议,在日内瓦湖滨旅馆放映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当年随团到日内瓦的,还有范瑞娟、傅全香等10名越剧主要演员。范瑞娟回忆:“签名本,一本本递上来,摞到胸前那么……高。”她还记得,演《彼得大帝》的一个男演员,天天追着她,吃饭时进餐厅,总要学戏里的台词,说“贤妹请”,还让她签名。她难为情,他就跪在她面前,并戏说是向中国投降,向中国演员投降。
( 新版越剧电影《梁祝》剧照 )
她说,那一年她还见到了隐居瑞士的卓别林,宴会上,卓别林问,为什么演梁山伯的演员没有来?当周总理告诉他,站在他身边的时髦女子就是梁山伯时,他后退两步,被“吓了一跳”。
与1954年的电影版相比,新版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从舞美到编排,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动。封建制度对爱情的迫害不再是重点。结尾处,也不再有“哭坟”。两把扇子从舞台上升起,凑成一对蝴蝶,突破了之前所有艺术形式对于“化蝶”的局限。
( 《梁祝化蝶》(范瑞娟、傅全香,1953年) )
“郭晓男导演当时说,如果他让我和祝英台穿着蝴蝶的衣服在舞台上飘来飘去,那他宁愿去死。”茅威涛说,“其实,新《梁祝》最大的变化在于剧本,杨东标老师给我们找到了《诗经》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诗句,以一个‘情’字贯穿始终,一下子就从上世纪50年代为了宣传计划生育,反封建而作的《梁祝》的局限中突破了出来,变成了一个关于誓言、关于爱、关于对永恒的追求的悲剧。”
越剧小生常用的道具——扇子,在全戏中贯穿始终,最终成为化蝶的象征。为了达到这个突破,小百花越剧请了昆剧院的老师,给所有演员排了一个月,让他们学了三套半扇子舞。
( 茅威涛 )
“到最后,舞台上没有一只蝴蝶,只有两把缓缓升起的扇子的时候,化蝶已经成为浪漫的、诗化的升华。”茅威涛说。
首演结束后,茅威涛在BFM剧院的大堂里放映了最新拍摄完成的电影《梁祝》的片花:漫天花雨中,梁山伯喊着“妹妹”,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从2008年下半年开始,茅威涛和郭晓男在浙江省文化厅的资金支持下,将茅威涛认为自己最成熟的三部作品《西厢记》、《陆游与唐婉》、《梁祝》拍摄成电影。“我想通过电影,看看戏曲在今天的音画时代能不能找到一个新的契机。”茅威涛说。
2010年开始,茅威涛携带新版《梁祝》频频访欧,自德国到瑞士,并计划要去世界三大艺术节之一的英国爱丁堡艺术节,将这东方的音乐剧,展示给世界。
“在创作理念上,我们一直想接通国外舞台的通道。”茅威涛说,“百老汇能够走出美国,走到全世界,越剧为什么不能?”“我有一点自我膨胀,我相信有一天,剧场会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越剧则会拥有一座国际化的剧场,就像东方的百老汇,不仅用来演越剧,还上演全世界的优秀剧目。”■
专访茅威涛:“我想看越剧的脖子还能升多长”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携《梁祝》从德国到瑞士,为什么会安排这么多国际巡演?
茅威涛:在创作理念上,我们一直想接通国外舞台的通道。上一届世界喜剧节在南京进行。我赶了三次南京,去看我喜欢的剧目。我还到日本去看“四季”和宝冢剧团的演出。我在想,浅利近太郎可以把文化变成一种商业,越剧为什么不能?
杭州是一个旅游城市,我们是一个女子越剧,地方剧种,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形成一个自己的思路,我向往的是,杭州将来能够具备百老汇的形态。长颈鹿的脖子越伸越长,我想知道的是,越剧的脖子能升到多长。
三联生活周刊:新版《梁祝》,排演于2006年越剧百年。为什么要在越剧百年时排演这部戏?新版与老版有什么不同?
茅威涛:事实上小百花越剧一直走得比较靠前,还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就排了荆轲刺秦的故事《寒情》,然后又排了《赵氏孤儿》,而《孔乙己》对我来说,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前辈告诉我,跟一群真正的男演员演戏,你要怎么去表演。但我看了人艺林兆华和田沁鑫版的《赵氏孤儿》之后,我就知道,这不是越剧能够承载的内容。濮存昕说过一句话,他说,越剧是唯一将儿女情长做到极致的艺术,所以在越剧百年之际,我们重新回到了纯粹的越剧主题——爱。
“百年越剧”时我写过一篇文章《向未来展开的越剧》,等我发完言我就很感触,今后越剧还有没有第二个一百年?
三联生活周刊:此次艺术节主题,是“从传统到当代”。对于越剧这一剧种,同样要面对如何现代化、现代性的问题。那么就《梁祝》这个戏而言,改编时的重点放在哪里?
茅威涛:主题有没有普世性,有没有永恒性,能不能流传,以及有没有现实性,能不能引起当代观众的共鸣。我认为,我们找到一种人性化的东西,而这是经典越剧里原本就有的东西,那就是爱。
三联生活周刊:从5月到现在,你一直在积极带着越剧走出国门,为了适应国际观众的需求,有没有什么做出调整的地方?
茅威涛:首先我认为,剧名的翻译一定要让欧洲观众有亲切感,我们的英文名字是《Butterfly Lovers》(《蝴蝶恋人》)。演出中,我们还准备了法文和英文两个版本的字幕。
但我认为,爱,就是一种世界语。《梁祝》这个故事能够打动国内国外的观众,在于戏剧艺术本来就是没有国界的,它建立在人类情感是可以沟通的这一基础上。在这个意义上,《梁祝》是国际性的。
三联生活周刊:以前我们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那么现在你怎样理解这个“国际性”?又具体在哪些方面做出了改革?
茅威涛:这个国际性的意思是,新《梁祝》解构了中国戏曲的形态,它一方面是基于传统的戏曲形态,以歌舞演故事,但舞台呈现却完全是国际性的。以扇为蝶,贯穿全剧的方式本身就是国际化的,它不需要观众事先有一些程式上的设定,而你看京、昆戏曲作品,就需要了解一些程式上的设定,然后才可能看懂。
在角色创作上,我可以说一句陈道明说过的话:“我是一个做功课的人。”我是用戏曲的程式和话剧的体验方式去表演的。
我创作是要为角色写小传的。山伯出场,我曾设计了三种出场方式,包括想用《倩女幽魂》里张国荣的造型,背个背篓,装几本书等等,但最后都被否定了。最后,我选择的是“叫头”的方式,人未出,幕后先传一声“四九,走哇!”而“山伯之死”,词都改了很多版,最后是我写的,当时激动得血直往上涌。演出方式,我也琢磨了很久,化妆师给我设计了很长的“甩发”,一直拖到舞台上,我就在想,怎么来用这个甩发?后来我给金星打了个电话,她来了一天,我们终于想到了现在的方式,一种现代舞方式。
你看《楼台会》那场,我用的是一种兴冲冲地刹不住车的方式直奔到祝父面前,而非传统的毕恭毕敬,因为我要将山伯那种激动演绎出来……
在唱腔上,我也对传统的唱腔做了很多改变。《楼台会》我没有用范老师的“四工调”,重新回忆英台许亲,唱“那一日”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彩调,一下子就将原来的欢快变成了比较悲伤的抒情。
我汲取众长,学昆曲,学京剧老生,学话剧,在声音的训练方面,我甚至会吸收蔡琴、关牧村、成方圆的女中音的发声方法的优点,带点胸腔共鸣,加进一些阳刚气。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戏曲走到今天,要重新成为当代观众接受的一种生活方式,你觉得它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
茅威涛:我一直说,中产阶级其实应该是文化消费的主力军。但是目前中国的中产阶级还只是经济意义上的,没有自己自由的灵魂,没有文化信仰和文化消费。所以我认为,中国戏曲要重新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娱乐方式,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是戏曲内部,而是其他的娱乐方式。
我为什么要把这些现代的新鲜元素都放进越剧里去?就是为了让现代接受。戏曲发展到今天,要作为一种鲜活的有生命力的娱乐方式存在下去,首先自己要吸收新鲜血液。我觉得,说不定,今后能走进剧场的,不是京剧,不是歌剧,不是现代舞什么的,而是一个杂交出来的东西。
台湾人有一种嫁接水果的方式叫做“矮砧木”,土地很薄,种不出东西,用“矮砧木”嫁接,就可以长出水果。我记得似乎有过这样的一个说法,长颈鹿的脖子本来并不长,是在进化的过程中一步步长长的。我就想看看,越剧的脖子到底还能伸多长。■ 范瑞娟茅威涛上海越剧演出梁祝上海越剧日内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