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寒:“婆婆”的黄金时代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孟静)

​柏寒:“婆婆”的黄金时代0( 在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中,柏寒饰演的曹心梅(右) )

在“央视”的化妆间巧遇柏寒,那个节目的编导讶异于她的音量:“本来以为她会挺热闹的,没想到说话声音这么轻。”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的身上笼罩着一缕寒气,不是暴然走红的骄矜,而是看淡世事的清冷。那节目讨论的是演员与明星的区别,一般人眼里,柏寒的成名时间太尴尬了,一个女演员在耳顺之年忽然走红,接下的路该怎么走呢?

有很多像她一样厚积薄发的“老太太专业户”,小品界的赵丽蓉、“容嬷嬷”李明启、大嗓门彭玉、“丑娘”张少华……她们走的路线基本都是文化不高、舞舞喳喳的底层劳动人民。而柏寒,在她刚进中央实验话剧院时,被定位为“大青衣”,她说:“我们剧院设定的是《大雷雨》,他们觉得把我招进来能演悲剧。”

柏寒在《媳妇的美好时代》里的表现被媒体简单粗暴地划分为“恶婆婆”,实际这个人物一点不凶恶,她身上更多的是自怜自艾、一惊一乍的喜剧成分。“演喜剧必须把你贮存的记忆无私地贡献,调动你心里的酸楚,不能怕触碰伤感。”

接到这角色完全是偶然。投资商在柏寒20多岁时见过她,但从此再没联系,也许他看过她的话剧,确定人物时想到她。她一看到剧本,激动万分。“他们就应该找我,我就觉得我能演得特别好,但我不能说啊。”她说。

柏寒扮演的曹心梅一出来就相当惊人,她完全不化妆,蜡黄着脸,头发耷拉成一绺绺的。第一场戏就是为了把10块钱的拖鞋侃到5块钱和人吵架,然后就是与前夫的现任妻子厮打,磕掉了两颗牙,豁着嘴喷着血沫说话。

​柏寒:“婆婆”的黄金时代1( 电视剧《一代大商孟洛川》剧照。柏寒饰演孟洛川之母高夫人 )

柏寒说,很多细节都是她自己设计的,曹心梅的红毛衣绿围巾,她坚持要用手织毛衣。化妆师想给她上点妆,她说:“千万别化。”“我明白他们觉得不化太难看了,也是为我好。”柏寒很喜欢帮人物修改台词,以前很多导演烦她,他们希望她一个字都不要改。对手演员也同样,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可在柏寒看来,诗一般的语言当然不能改,但生活化的台词应该流畅,说人话。她还经常插手和她无关的事,像《媳妇的美好时代》这部戏她所居住的房子,剧组布置成了北欧风格,对一个退休妇女,太不现实。她帮导演想补救措施,在剧情里加入房子是当画家的前夫购买的,按照前夫的趣味装修,这样才能圆过去。

“演戏和做人一样,必须犀利;演戏也像爱情,你忠实于它,不要想旁的,只要掺杂别的成分,你就演不好。你不愿意刨根问底,你总是原谅自己。接这个戏时我不能想,会不会以后只让我演老太太了?”事实是,这部戏走红后,她接到十几个“老太太”邀约。

她的追求在电视剧流水线作业中那么格格不入:“他们习惯了惯性,比如欢乐一定要笑,痛苦一定要哭一样,而我们永远不这么去,所以人不能依着惯性。凭什么你这个跟别人不一样?那我为什么要一样,艺术本来就应该不一样,所以是有很多矛盾和你的观念不同在里面,就是你跟另外一个观念博弈的时候,你会很害怕。”她有时会和剧组的同事“冷战”,形单影只,并不会因为她是老演员、老艺术家而获得些微尊重。

“而我是一个特别不愿意按照惯性来做事的人,你在这个过程中会觉得不快乐,因为觉得想追求一点儿东西太艰难了。以前的缺点现在成特点了,因为戏播得好。当你被人们接受了以后,你的自由度就大了,找你的人多了,你有话语权了,这跟年纪毫无关系。”

她见过太多戏好人不红的例子。从进剧院时,上至金山院长,下至其他老师,对她的评价都是“好演员”。她的起点非常高,第一部话剧《于无声处》是“文革”后非常著名的大戏,她扮演女主角何芸。剧院里多少老演员不服气,一个新来的小孩能承担这样的重任?因此她的心气高得很,30岁时她得到了一个几乎成名的机会。1989年央视播出王扶林执导的《庄妃轶事》,最早的古装剧之一,她饰演孝庄皇后。碰巧上级发了个文件,要照顾民族心理,这个戏被要求低调宣传,默默无闻地播出了。“那时候不是平和,只是你习惯了挫折,你不觉得它怎么样,但实际上,心气高着呢。”

柏寒说,生活很早就教会了她什么是残酷,她身上的伤感那么明显,简直像胎里带来的,80年代她看过一篇小说《红尘》,某天骑着车她想起那篇小说,不禁代入人物演起来,想着想着她哭了,路人行人诧异地看她。后来终于有机会演这小说,可惜年龄过了,演不成女主角,只能演其中的反派。

她对一切好事都不太敢抱希望。她的父亲1957年就被划为“右派”,送进劳改农场,她和父亲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脆弱的母亲又患上精神病,需要她长期照顾。不幸的是,有一天在柏寒晨练跑步的时候,母亲突然自杀。从此之后,柏寒再也不跑步。

做演员前,她在供电局的宣传队,她是那时代的文艺青年,多愁善感、热爱思考。她经常捧着王心刚、王晓棠、王丹凤的照片端详:“他们特别明亮,遥不可及。”

尽管年轻,她却清楚地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出于逆反心理,得不到的对她也是最好的。“我觉得我天生属于这个,我不能在工厂待着。工厂那个环境始终不是我的地方,我从进厂第一天就觉得这是暂时的。”她不断地报考各种艺术院团,80%因为她的家庭成分刷下来,另外20%,她笑说:“是他们看走了眼。”

她喜欢伤痕文学,考试准备的小品全是共产党员临死前交党费这一类。这些报考都是偷偷摸摸的,时间来到了1978年,她终于在无数次挫败后,考进了中央实验话剧院。“我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所以我要感谢邓小平。”她所在的供电局和话剧院是平级,单位不放,她四处托人,碰了很多壁,终于碰到一个好心的主任,一句“这样好啊,我们为国家输送一个人才不是好事么”,轻易解决了她的难题。

进入剧院并不代表心想事成。“长时间有压力你都习惯了,也许别人看着你很可怜,还有一个你心中有理想,你在追逐中,每前进一步,你都觉得莫大的快乐。当时我在工厂的时候,别人捧着你,觉得你那时是一颗明珠,还有一个你心里有一个梦想,一直想追求这个你觉得你将来能猜到的这个心情,一定是快乐的。”

她还记得那时老师金山在排练时问她:“你想出名吗?”“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受的教育和当时的思维方式还觉得应该一心为事业、为工作、为革命,所以那时候好像把名利的东西看得不是很光荣的,它不是褒义的东西。”她支吾了半天不敢回答,老师盯着她,说:“不想出名的演员不是好演员。你追求名利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的第一段婚姻开始于25岁,非常不愉快,这也给她早期的事业埋下了不顺的种子。之前不是没遇到过好戏,可惜未必天时、地利、人合,再好的戏没有播出也是白搭,或者播出却没有预期效果。前几年她接过郑晓龙的《永不放弃》这部戏,类似于《急诊室的故事》,由罗瑞卿的女儿点点编剧,她在医院待过6年。柏寒的角色是李幼斌的妻子,一个酗酒的医生。“当时我对那个角色还挺满意的,就是因为她特别另类。”可让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家对她的表演没有反响。

“在一个群体中,你的力量还是挺小的,因为你只是演好你自己,你不能左右其他事情。如果这个戏是全方位的好,哪怕只是一个好的播出平台,观众喜欢,慢慢的,这就是你的运气。我觉得一个演员成熟以后,运气很重要。”

50岁的时候,她已经放弃有关成名的任何想法:“我也就接受了。因为你不能干别的,只能干这行,就是你对得起这份职业就得了。但是我觉得我很幸运,在退休这几年有了个转机,相对来说自由了,这对我来说特别好。”

这个自由当然包括她在剧组的话语权,她拥有了更多挑选剧本挑选角色的权利。她忽然忙了起来,路上会有人拦着和她说话。“当机会到来时,有本事和没本事是不一样的。如果年轻时出名,也许我会迷失、会物质、会轻狂,会不把艺术看得神圣。”她的内心其实很尖锐,但因为有了阅历,它被一层恬淡密密地包裹。■

(实习记者童亮对本文亦有贡献) 婆婆爱情电视剧剧情电视剧中国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柏寒家庭电视剧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