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和长裤的“政治史”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 20世纪60年代后期,法国时尚界开始为女性推出裤装设计 )
对于法国男性,长裤所担当的社会角色和政治功用,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无套裤汉”运动中达到巅峰,之后即迅速消弭。“套裤”和“无套裤”,在1794年后都不再是身份,也就无人谈论了。对于女性,裤装的这部政治史却长至两三个世纪。按照克里斯蒂娜·巴德(Christine Bard)的说法,在法国,裤装公开成为女人的禁区开始于1800年。大革命过后,巴黎警局颁布这条法令:禁止女人穿着裤装,违令的女人,会因为试图变换身份而被判有犯罪企图。如果不想遵循规定,必须持医生证明向警局提出申请。这条法令现在看起来如同笑话一则,但在法律形式上,法国至今也没有正式宣布过废止。19世纪以后,在将近150年里的时间里,敢于公然违令穿长裤的法国女人也就寥寥几个,除了人们熟知的女作家乔治·桑(George Sand),著名的挑战者还有画家罗莎·博纳尔(Rosa Bonheur)、考古学家让娜·迪约拉夫瓦(Jeanne Dieulafoy)以及精神病医生马德莱娜·佩勒迪耶(Madeleine Pelletier)。
博纳尔1822年出生在波尔多,父亲是个风景画家。她从小顽劣如男孩,少年学画也不爱风景人物,选了连男性画家都少能专注的动物绘画领域,画牛画马,一生未变。1855年,博纳尔以场面宏大的一幅《马匹交易会》成名于巴黎,沙龙画展接纳她的作品,同行也认她是19世纪最有成就的动物画家之一,代表作品现在由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和巴黎奥赛博物馆收藏。生前身后,比画作更让人瞩目的是她生活中那些做派。博纳尔喜欢雪茄,穿裤装。她曾为自己辩解,像男人一样穿上长裤,是因为绘画需要她常和动物待在一起。“我发现女人的装束时常给我带来麻烦,所以向警局提出了穿男装的申请。工作所需,别无其他,那些蠢家伙的议论我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事实上,博纳尔确实像人们猜测的那样是个同性恋者。1860年,她在枫丹白露森林边买下一座城堡和农场,和儿时女伴娜塔丽(Natlie Mikas)一起生活。博纳尔画画挣钱,娜塔丽帮她打理经纪事务,娜塔丽的母亲米卡斯夫人负责管家,3个女人的日子过得安宁快乐,后人解读为女权“实验室”。1889年娜塔丽去世,博纳尔很伤心,多年不能解脱,直到生前最后几年才接纳了美国肖像画家安娜(Anna Klumpke)。她们两人相差34岁,安娜陪在博纳尔身边,为她写了一本传记,并在她去世后建起罗莎·博纳尔画室供人参观。
2009年9月,法国保罗·杜普博物馆(Paul Dupuy)举办展览《让娜·迪约拉夫瓦和波斯》,海报上用的是让娜的一张黑白照片,留一头短发,面容清丽但英气勃勃。虽然只是半身像,也能看出她穿的是男装,下面必是长裤。让娜生活的时代,比博纳尔晚了将近30年。她的丈夫马塞尔·奥古斯特·迪约拉夫瓦是著名考古学家,19世纪80年代曾代表法国在伊朗苏萨古城(Susa)发掘了大流士一世宫殿遗址,为卢浮宫纳入一批珍贵文物。1881到1884年,让娜陪伴了丈夫在波斯的全部探险旅程,但她并非配角,自己也留有著作《苏萨考古发掘日记》,1912年又在摩洛哥哈桑(Hasan)发现12世纪的清真寺遗址。让娜拍摄的一些考古探险照片,目前在拍卖市场上也价格不菲。
马德莱娜·佩勒蒂耶的男装化更加无所保留也不屑于辩解。她留有一张著名的照片,穿男式西服,头戴礼帽,还拿了一根手杖。佩勒蒂耶是法国第一个取得精神病学学位的女性,但她更为人所知的是作为社会活动家和女权斗士的形象。独身,支持堕胎,为女性争取选举权,终身以拒绝性关系来反对性别区分。佩勒蒂耶激进的行动,最终也将她自己的命运推向悲剧一端。20世纪30年代末,因为违背当时的法律多次帮助女性堕胎,她受到控告并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1939年被送进精神病院,在禁闭中死去。
在法国历史上,因为穿男装而上法庭的女人,唯一一例是20世纪早期的法国体育明星瓦奥莱特·莫里斯(Violette Morris)。这个女人在法国极其有名,曾是铅球、铁饼、拳击、自行车、汽车、游泳等各项运动的冠军,还参加足球比赛,几乎无所不能。对她的同性恋指控让体育官员很头疼,她留极短的头发,穿男装,说粗话,每天抽3包烟,其名言是“男人做得到,我莫里斯就能做到”。反女权主义者讨厌她,也质疑她的女性身份。1928年,因为双性行为“败坏道德”,法国女子运动协会拒绝为莫里斯履行参赛资格。1830年她走上法庭和协会打官司,最后还是输掉了。1935年以后,这个莫里斯做了德国间谍,法国被占领后又公开变成盖世太保的帮凶,1944年被游击队暗杀在汽车里。她的战争,走到最后已经脱离了女人和长裤的政治史。
( 女画家罗莎·博纳尔 )
德国女星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走红,让女人的中性打扮终于开始被社会接纳,因为令人迷恋的黛德丽在生活中最喜欢以男装面目示人。但法国女人最终无所顾忌地穿上长裤,已经是20世纪60年代。1968年“五月风暴”前后,模糊性别渐成风尚,长裤不但是社会心理和时尚风气的变化,也成为一种诉求象征,裤装出行意味着“主体的女性”——她们要求像男人一样去工作,不想穿着裙子待在家中。伊夫·圣洛朗引领高级时装品牌推出女人自己的裤装,而他的“吸烟装”,不过就是让娜·迪约拉夫瓦和佩勒蒂耶在穿衣风格上的合体。克里斯蒂娜·巴德认为,直至现在,女人和长裤的“战争”在法国某些行业仍然没完。有公司会在和女性雇员签订的工作合同中写明,她们在面对客户的时候绝对不能穿裤装。法航要求空中服务员必须以裙装上岗的规定也直到2005年才宣布取消。但事实上,人们在飞机上很难见到穿长裤的空中小姐。当选择有了自由,不选择也就成了自由。在法国,女人的男装与否已经很难成为新闻了。法国媒体最新的宠儿和话题,是那个穿上高跟鞋的少年查尔斯·盖斯兰(Charles Guislain):17岁,唇红齿白,瘦到发育不良略带妖气,中性到打扮鬼魅难辨雌雄,尤其是脚下不离不弃的高跟鞋,帮他迅速晋升为法国男装的风尚标志。现在顶尖时尚杂志为他拍大片,大牌时尚评论家请他喝下午茶。男人和高跟鞋的政治史,很难说会不会从这个查尔斯开始。■
( 德国女星玛琳·黛德丽 )
( 喜欢男装打扮的女作家乔治·桑 )
( 男人和高跟鞋的“政治史”也许就从盖斯兰开始 ) 女人博纳尔长裤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