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多岁的未成年人
作者:石鸣(文 / 石鸣)
( 2009年1月12日,日本东京明治神宮举行成人礼,刚满20岁的女孩挂上写着自己心愿的木牌 )
祝你成年快乐
“忘了你的16岁、18岁或者21岁生日吧,那时候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要到第1万天生日那一天,你才算真正成人。”2006年一个伦敦人在专门收集都市新兴俚语的网站urbandictionary.com上对“TkDay”这一条目如此注释。“第1万天生日”差不多等同于27岁4个月又15天,以此作为成人的某种分界线,正好引起许多20多岁西方年轻人的共鸣,因此近几年悄悄在个人博客、Facebook、MySpace等等上流行开来,专门的生日蛋糕、贺卡、纪念品、主题派对应运而生。
到底何时才算转变为成年?对此年轻人彷徨不定,学者们语焉不详。在心理学领域,婴幼儿发展、早年经验研究已是一种学术传统。美国发源的“青春期运动”则在20世纪将“青春期”这个概念合法化。至于18岁以后到成年前,心理学家们只是泛泛称之为“转折期”,上限从22岁到28岁不等。“但是从18岁到25岁,或者再晚一点到29岁,短点七八年,长则上10年,却都称为转折、过渡,这段时间其实相当长了,人生能有几个10年呢?”段鑫星教授在接受采访中对本刊记者说,“因此,这段时间人的发展状况,经典的心理学理论并没有讲得太清楚,离开青春期,几乎就直接进入了成年期。”
这片空白的存在一点儿也不奇怪:以前人们并未花那么多时间来完成成年的转折。现如今,以下数字通过媒体报道,已越来越深刻地进入大众认知:1960年,大多数工业化国家的男性和女性首次结婚年龄的中位数分别是22岁和20岁,2009年在美国,这两个数字分别攀升到了28岁和26岁;在60年代,高中毕业基本就被认可直接开始工作,而现在,60%以上的美国年轻人都要去上大学或接受其他培训。“并且,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过去50年间这种人口学上的变化模式在世界各地都在普遍发生。”克拉克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杰弗瑞·阿内特(Jeffery Arnett)博士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中说,“当然,不同国家变化的程度不一样,对年轻人的影响程度也不一样。”更长的受教育时间,以及更晚结婚、为人父母,在阿内特博士看来,正是后工业社会影响青少年成人路径的两只关键性的“看不见的手”。
“18岁以后,他们比青春期更自由,大多数人继续在念书,但并不像初中和高中那样,他们也不再和父母一起住在家里,即使有人确实这么做,在家里也比以前有更多的自由。而20岁之后,大多数人也并不真正负担成人的社会角色和责任。”阿内特向本刊记者分析道,“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们一生中所受束缚最少的个人时光,许多人把20到30岁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尝试更换不同的工作,而至少在西方文化中,他们还在这一阶段不停尝试不同的恋爱关系。”
( 杰弗瑞·阿内特 )
有人认为,这是“彼得·潘综合症”的表现形式,有人提出这是“重启一代”:这些年轻人通过快速变换选择不断“重启”自己的人生道路,不遍尝所有可能决不善罢甘休。《纽约时报》的专栏作者戴维·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则撰文说年轻人在度过“奥德赛岁月”,他忧虑被抻长的“转折期”会带来无限期的成年延迟和享乐沉溺,此时年轻人无序、多变的漫游姿态恰好和之前虽号称反叛但实际已被社会严加规制、按部就班的青春期形成强烈对比,导致奥德赛式历险结果的不可预期性看起来尤其令人担忧。
学者们也在为这种针对年轻人的担忧不断争论。如果说2008年马克·鲍尔莱因(Mark Bauerlein)有关“最愚蠢一代”的论断是在象牙塔外掀起轩然大波并引起诸多学术同行的本能反对,那2006年吉恩·图文吉(Jean Twenge)有关“我世代”的专著则引起了学术界内一场旷日持久的对“80后”、“90后”是否过于自私、自恋、懒惰的仔细调查举证。最近,在花了4年时间重新分析1976到2006年之间47万多名被调查者的数据之后,美国和加拿大的两位学者提出,在自我中心、自我美化、个人主义、生活满意度、反社会行为等31项心理学指标方面,2006年的美国高中毕业生与1976年的美国高中毕业生相比并没有什么显著不同,即使有不同,也不能简单解释为代际差异。这与《纽约时报》的另一位资深科技作者罗宾·赫尼格(Robin Henig)女士的观点不谋而合,她在接受采访中向本刊记者阐释道:“我怀疑任何试图对某一代人的特质进行简化归因的做法,每一代人内部总有各种变异。”在她看来,阿内特博士的“成人初显期”(emerging adulthood)理论恰好肯定了18岁以后人群的内部变异。个体在经历成人初显期时的五个特征——探索、不稳定性、自我关注、夹层感、无限可能性——的共同性正是暧昧不清。“而不同的人度过成人初显期的模式也是不一样的。”阿内特告诉本刊记者,“并不存在所谓最佳路径或最差路径。这是一场相当个人的生命旅程。”
阿内特提出,当下年轻人在人们眼里的负面形象,部分来自于他们正在集体经历一个前人未曾经历过的“成人初显期”的事实,“但是,我认为,年轻人其实能从其中受益,即在20多岁时更多专注于个人发展,而不是早早地就把自己系于自己都尚未充分理解的长期社会角色和成人责任上”。
阿内特的合作者詹妮弗·坦纳(Jennifer Tanner)博士则认为,成年如同重生,如何度过18岁之后这几年尤需仔细掂量。她惊讶于人们长期以来对这段心理时期的忽视,在她看来,如同幼年经验形成了一个人的人格基础,20岁后的时光则奠定了一个人此后全部成年生活的基础。
成年初显期的成本
尽管到达成人初显期终点的道路千差万别,但并不妨碍阿内特为本刊记者指出终点所在:“最后能在工作和感情上做一个安定的选择,并且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理直气壮的满意。我认为在30岁之前获得一份有长期目标的稳定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你想在某方面有所造诣的话,必须有稳定的积累,来建立自己在某一领域的可信度和话语权。至于感情方面,我认为最终与某人建立彼此的长期承诺,建立婚姻、家庭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这样你才能认为自己确实从一个初显中的成人转变为一个真正的成人。”
总体说,阿内特对经历着“成人初显期”的年轻人的未来相当乐观。“因为它给人提供了尽可能多的选择。50年前的人很快成年,开不开心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一定没有那么多选择。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就一直和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打交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努力工作,创造属于自己的成年生活。他们对生活的期望值很高,这使得他们在安定下来前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去寻找,这个时期充满了各种奋斗,年轻的时光总是难熬。”
这种难熬是精神和物质双重层面的。直到最近,人们才开始计算一个青少年转变为成年人的经济成本。2007年一份英国的报告指出,英国普通本科生毕业时平均背负1.2万英镑的学生贷款,且几乎无望在短期内靠个人还清,而房价首付额在过去10年内上涨了4.5倍,导致约有40%的人不靠父母资助就没有可能买房,首次买房者的平均年龄已经上涨到了34岁。
而根据美国教育局最近的一项调查,美国本科生毕业时平均负债2.3万多美元,所获学位越高,负债越多,硕士还要多负债2.5万美元,博士则是多5.2万美元,如果是法律、商业类学位则负债额还要翻番。无怪美国出现大量回到父母家巢的“飞去来子女”:1960年与父母同住的18到24岁子女的数量是640万,2007年这个数字上涨到1450万,刨去人口总数本身的增长,其中儿子和父母同住的比例上升了3个百分点,而女儿的该项指标则从半个世纪前的35%猛升到将近一半。考虑到宏观的经济状况和个体的债务状况,不少子女认为,这个年纪和父母同住不再是羞愧的事,反而是有节制的理性选择。
经济成本或许也是成人初显期正变得越来越长的原因之一。“数据显示人们越来越晚结婚生子,尤其是在欧洲。”在“成人初显期”概念提出之初,阿内特将上限定为25岁,后来推迟到29岁,倒是颇符合中国人“三十而立”的思维习惯。然而,这个上限还会继续上升么?
“说老实话,我很惊讶于这个上限在过去10年间还在不断向上扩展,在结婚生子的层面上,我以为它会稳定下来。”阿内特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有点不确定,但他旋即提供了自己的猜想,“我不认为这个上限会升到30岁以上。有两个理由:一是生物学上的,女性会意识到30岁以后生孩子可能会更加困难,而生育技术又很贵,并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得起,也不是百分之百都能成功。当然,有些人自愿不要孩子,比如1/4的欧洲人在40岁之前都没有孩子,如果40岁之前都没有,就很有可能再也不要孩子。这样就涉及到我的第二个理由,即尽管20岁出头的时候去体验各种千奇百怪的经历非常有趣,但到再大几岁的时候,人们总会厌倦这种不稳定、不断变动的状态,转而寻求安定舒适。而一旦准备安定下来,可以说成人初显期也就行将结束。”不过即使这两个理由都成立,所谓的“30岁最后期限”可能也是对女性更加适用,阿内特自己就是36岁才结婚。■ 多岁未成年人心理学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