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狭窄的房子,狭窄的社会
作者:钟和晏(文 / 钟和晏)
( 《克劳迪娅·希弗:无题》(2009年) )
欧文·沃姆(Erwin Wurm)的《窄房子》有20米长,但只有1米宽。这是一座样式普通的欧洲民居,白色的墙壁上顶一个尖尖的棕色坡屋顶。在奥地利格拉兹,沃姆的父母曾经在这座白房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直到几年前双双去世。房子原来大概10米宽,但是,当它变成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里的一件展览作品时,被挤压成原来的1/10。
被挤压的不仅是房子,在这个大概20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客厅、卧室、厨房、浴室以及每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陈设都被缩小比例,非常细致地复制出来。所以,进入这个窄房子变成某种“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奇怪体验。
是的,卧室里有床,浴室里有浴缸,厨房里有水池,客厅里有沙发、书柜,书柜上有书,沙发上有靠垫,柜子上有花瓶⋯⋯一切一应俱全,只是它们都从纵横两个方向被压缩了。穿行在窄房子里,最窄的房间是27厘米,即使侧身也无法通过。奇怪的是,当你的眼睛一旦习惯这样的狭窄比例后,你发现,房间里的一切居然看起来都非常漂亮。
“它是我父母房子的形象与记忆,我想通过这个房子来展示‘狭窄的社会’境况。”欧文·沃姆告诉我说,“其实,大多数社会是狭窄的,社会的思考方式、精神状况和接受能力经常被挤压,一切都很狭隘。”
“窄房子”是100%的中国制造,材料齐全之后,总共用9天时间装配起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技术经理张盛宇对我解释说:“因为比例合理,它的美感就体现出来。本来,沃姆的要求是越窄越好,他提供的图纸房子只有98厘米宽,现在我们做到1.1米。”
( 《肥胖的敞篷车》(2005年) )
“比例是最大的困难,他要求每件家具是原尺寸的1/6,有些能够实现,有些一旦被缩小到1/6之后,看起来非常奇怪,像电话就完全不像一部电话了。所以,有时候我们采用1/2或者1/3的比例。”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杰罗姆·桑斯(Jerome Sans)对这个结果感到高兴,因为如果在欧洲,一切会复杂和昂贵得多。他评价这件作品说:“世界上每个人都要面对居住的问题,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另一方面,也许我们的头脑也正变得越来越窄。沃姆的作品中总是有一种不加以评判的嘲讽,用非常简单的方式表现出来。”
(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里的展品——《窄房子》 )
《窄房子》之前,欧文·沃姆做过《胖房子》,一些顶着棕色瓦片屋顶、肥白肿胀的房子,窗户和门都被“肥肉”挤压成畸形的小口。或者一组《胖汽车》,好像那些汽车对自己如此洋洋得意,以至于它们的皮下脂肪都忍不住肿胀开来。在一个录像中,胖车和胖房子同时出现,它们互相对话、自我反思。
在奥地利,当一辆庞大的、显示财富地位的汽车被称为“Fat Car”的时候,这是一个带有侮辱性的词。看到一辆车形优雅的保时捷变成那样一个矮胖肥腻的玩意儿,让人忍俊不禁,卡通般的滑稽感觉背后是对傲慢、自负和浮夸的取笑。
( 《爱马仕:马球运动员》(2008年) )
沃姆最初和欧宝(Opel)的设计师合作,他的想法是把机械系统和生物系统结合在一起。但是,欧宝电脑程序化的设计无法实现他想要的圆滚滚的线条,最后是找一辆现成汽车的底盘,给它覆盖涂着亮漆的树脂和泡沫塑料。就像人一样,一辆汽车哪个部位会发胖,哪个部位不会发胖,都需要仔细推敲。
改变块团和体积是一种雕塑行为,增加和减少体重也是一种雕塑行为。早在1992年,《套头衫》和《穿衣服的法比奥》等录像展示一个男人把他所有的衣服全部穿上,一件套一件,直到他变成肿胀的、几乎无法动弹的大块头。1993年,沃姆制作了一本增肥手册《在八天中从L号到XXL号》,指导人们如何迅速地从L号增加到XXL号。那些指引条例很可笑:很晚睡觉、行动缓慢、躺着看电视并吃上两大块巧克力等,这件作品摆在桌子上,以一种冷静朴素的方式被展出。沃姆说:“书不是摆在那里的雕塑,阅读以及阅读行为背后的过程构成了雕塑。”
( 《一分钟雕塑》(1997年) )
今年56岁的欧文·沃姆是个即使第一次见面也让人没有陌生感的人,可能因为这张有着宽大前额、锐利眼神和严肃表情的面孔已经反复出现在他的作品中。他经常使用自己的身体,一系列自我肖像作为摄影作品。
2001年的《关于无所事事的指引》(Instructions for Idleness),用一系列荒唐的照片展示人们设想中艺术家整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包括“睡上两个月”、“看起来很愚蠢”、“太懒惰而不想争辩”或者“对一切漠不关心”。这个系列的唯一模特是他自己,身穿黑大衣的沃姆站在冬天里的灰墙外,抬头看着天,好像他的思绪进入缥缈的虚空之中,因为他正在“幻想虚无”。他坐在抽水马桶上打盹或者整天穿着睡衣坐在地板上。有张照片是已经吃了一半的食物正从他的嘴里掉到污迹斑斑的T恤衫上,好像他第一次学习吃固体食品,下面一行字是:“在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要闭上你的嘴巴。”
( 《无题》(2008年) )
《我/肥胖的我》双折画——平常样子的沃姆和另一个用层层衣服变胖的沃姆,随后的《馆长/策展人》系列由此发展而来。他让和他一起工作的策展人做同样的事情,嘲讽艺术体系中看似无拘无束,实际上可能是腐败权威的策展人制度。
杰罗姆·桑斯翻开一本沃姆的作品集,指着一张照片上穿着圆鼓鼓的白衬衣、勉为其难地系着裤子皮带的那个男人对我说“这个就是我”,他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不得不说,照片上那个男人看起来实在有点愚蠢,和我面前这个瘦削、略带神经质的形象相去甚远。“当你这么做的时候,套上几十件衬衣和裤子,你真的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胖子了。”桑斯说。
( 《吞没世界的艺术家》(2006年) )
杰罗姆·桑斯最早认识沃姆是1991年,在他维也纳的工作室。“那时候他是年轻的艺术家,很有趣也很有挑战。他开始转向‘灰尘雕塑’,集中在虚空、物质与非物质等这些概念上。”
“灰尘雕塑”是以灰尘为主要材料的雕塑品,这些作品基本上没有标题。一件长方形物品平放在一个平面上,表面撒下一层灰尘,然后再把物品移开,一个清晰的方形印迹就留下来了。作为依托的平面可以是一个白色的水泥底座、一块厚木板或者街道的地面,有时候也出现在一个玻璃盒子中,好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灰尘的残迹。这样,那件物品只有在它不复存在的时候,才能被感受到它的存在。
( 《巴利:室内雕塑》(2002年) )
相对非物质的“灰尘”受观念艺术和极少艺术的影响,然后,几乎是无情冷酷地,人的形态和身体开始出现,最初隐藏在一件空的衣服下面,作为不稳定的物质被展开。然后是1992年的录像《59种姿势》,一系列怪兽般的形态,扭曲、缠结在完全非功能化的衣服中。我们逐渐意识到那是人的身体,似乎它被使用只是因为它的扭曲能力,能够创作出无法归类、难以描述的形态和短暂的雕塑。我们看到的不是个体的人,而是行为动作的装置、材料或者转变的容器。
《59种姿势》后来发展成1997年最初的《一分钟雕塑》录像,这一次,沃姆正在工作室里,试图在橡皮球、木棍等道具上获得平衡,或者反过来让篮子、椅子等物品在他的身上获得平衡。看那些录像的时候,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艺术家那些顽固尝试和西西弗似的徒劳,用身体和周围的物品来完成既困难又似乎毫无意义的行为。经过一系列失败后,物品和艺术家的身体之间会获得一些脆弱的平衡,因此形成一个短暂的雕塑。
( 《巴利:室内雕塑》(2002年) )
大概有10年时间,沃姆画了几百张准备性的速写,后来都集中在《一分钟雕塑》的标题下。类似《指导手册》的形式,他提供一系列漫画的、荒唐的指示。比如同时穿上你所有的衣服,在桶里面站5分钟,像狗一样四肢趴下,坐在一把直立的扫帚上,坐在地上屏住呼吸思考斯宾诺莎等等。这些行为可以被实现或者没有完成,需要观众志愿参与,在表演的时候被拍下照片。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厅里展示了三个这样的《一分钟雕塑》,地上放着一包装在塑料袋里的橡皮筋,旁边放着一张白纸,画在白纸上的指引是让你把皮筋边含在嘴里边撑拉开来。或者“一份钟的贝壳”,沃姆提供两只绿色的塑料盆作为道具,让你蹲坐在一只盆里,再把另一只塑料盆顶在你的脑袋上。还有一件“两个奥林匹克环”是粉红、艳蓝两个抽水马桶座垫圈,让你一个套在脖子上,一个套在鼻子上。
( 站在《窄房子》前的奥地利艺术家欧文·沃姆 )
《一分钟雕塑》经常会激起这样迷惑与混乱的情感回应,他给人一个个荒谬的指示:“脱掉你的鞋子,聆听它一会儿”,“打开裤子拉链,把花放进去,不要思考”。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站在那里,有一束花从他/她的裤子拉链处伸出来,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同时是有趣的、荒诞的、奇妙的和让人怜悯的。还有一个男人在路边俯下身子,他的头藏在石头墙壁里面,他似乎是在休息一会儿。这个情景很荒谬,又有点熟悉,男人的头被石头墙吞没,让它变得有点难以解释。就这样,沃姆在人与环境、人与日常生活之间创造出距离,这个距离和裂口的存在,也许出现了我们重新看待自己与生活世界的可能性。
“一分钟雕塑”这个名称也可以用来指涉沃姆的作品策略,用表演、摄影、装置、绘画、影像和文本等实验探求雕塑如何被制作、理解和传播的不同方法。通过使用日常物品和人的身体,通过把时间变成作品的基本组成部分,质疑传统的雕塑概念。如何能够创作一件短暂的雕塑,既不在时间也不在空间中被固定下来?雕塑能够变成一件日常物品吗?雕塑可以转瞬即逝吗?一个行为动作可以变成雕塑吗?雕塑可以列举出情感吗?
到现在,“一分钟雕塑”几乎成为沃姆的标签,被不断模仿与复制。加州摇滚乐队Hot Chili Peppers把它用在2003年的MTV《无法停止》中,德国《Vogue》杂志让名模克劳迪娅·希弗(Claudia Schiffer)头上顶一个小猪玩具或者双腿夹一把扫帚站在那里,或者爱马仕找到沃姆,让他完成7个爱马仕人物——无政府主义者、基督教徒、园丁、猎人、贵族、马球手和赛车手。
“这是他最有创造性的想法,他让人和物体、空间发生关系,或者物体与物体发生关系,在幽默轻松之中把社会的荒谬或者人性的弱点指出来。”中央美院雕塑系主任隋建国向我评价说,“沃姆的作品很直接、不拐弯,但又能让人深入进去。比如《向你的策展人示好》,直接拥抱、亲吻策展人,这里有艺术家与艺术体制的关系,可是策展人也无法拒绝,明知是个圈套也得上。像‘9·11’之后的《携带炸弹的两种方法》,看起来是个玩笑,其实一下子就把当时社会的状态反映出来。”
“有一种形容叫微观政治学或者微观社会学,从很小的范围找问题,这和欧洲的社会状态有关,它的社会冲突也不是些大的矛盾。像沃姆这样做法的艺术家欧洲有一批人,但一定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和角度。”
“一分钟雕塑”中还有一个“思考哲学家”系列,包括《支持海格尔》、《跪着的德勒兹》、《维特根斯坦的空间偏见》、《弗洛伊德的臀部》、《阿多诺关于艺术的想法是错误的》等等,每件作品指涉一位哲学家和他们的一些观点,沃姆说:“所有这些哲学家的名字就像一个雕塑或者知识体块,是对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来说难以接近的秘密体块。我想,最终艺术是关于如何对付生活的困难性,无论是通过哲学还是一种健康饮食的方法。”■
玩世不恭地批评
三联生活周刊:《窄房子》是严格按照你父母的家复制的,为什么这么做呢?
欧文·沃姆:因为我不想做一个与我自己完全无关的房子,它是关于我父母的房子的形象与记忆。我生长在一个小资产阶级社会,它的观念也好,身份也好,都是很狭窄封闭的。在我的家庭中,艺术是不存在的。我的父亲是在警察局工作的警探,他觉得艺术非常可疑,几乎是一种犯罪。后来,我开始学习艺术后,意识到它为我打开了一扇门,突然出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
三联生活周刊:是否可以说它是肥胖系列的一个反概念?
欧文·沃姆:不是的,肥胖系列是关于扩展的雕塑概念,这些东西从它原先的形态蔓延开来、发生变形。后来,我又尝试过融化的形式——被融化的古根海姆美术馆,基本的形态完全被破坏了。但是,狭窄不是肥胖的对立,它和瘦没有关系,更多还是关于社会的狭窄和封闭性。
三联生活周刊:从一开始,你就把“什么是雕塑”作为作品的核心?
欧文·沃姆:最开始我想学习绘画,但是阴差阳错地成了雕塑家。所以,我开始思考在今天雕塑是什么的问题,开始研究空虚、实质、体积等雕塑的基本特质。我的基本观念就是抛弃持久和永恒的想法,雕塑可以仅仅持续几分钟甚至几秒钟,把作品带到瞬间存在的阶段。
三联生活周刊:到目前为止,你一共做了多少个“一分钟雕塑”?有500个吗?
欧文·沃姆:我不知道,也许没有那么多。但我现在已经停止不做了。这一次在UCCA,只是把旧的作品重新演示一遍,我已经不做新的“一分钟雕塑”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感到厌倦了?
欧文·沃姆:一个想法被使用太长时间、太过度,作品会变得越来越弱,也就该改变了。最好在兴奋和厌倦之间保持平衡,就像生活本身一样。艺术作品需要自由,也包括艺术家改变自己思考方式的自由。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经说过,创作能否用最直接的方式进入事物的核心是非常重要的?
欧文·沃姆:是的,我曾经读到过一句话——找到最短的路径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相信强有力的画面,因为它会直接进入大脑。以幽默或漫画的方式表现也是我在寻找最短路径的方法之一。但我的作品不是让人发笑的玩笑,我称之为“批评性的犬儒主义”,背后和社会、政治、哲学问题都有关联。就像“窄房子”一样,有时候是恶意的,有时候不那么恶意,但经常是社会批评性的。有时候我还会用到电视、杂志等大众传媒,因为传媒就是现代的公共空间,也是雕塑家的工作空间。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像躲在一个箱子里、只露出脚上鞋子的《等待钱的艺术家》,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发笑。
欧文·沃姆:《等待钱的艺术家》是我特别为一家意大利艺术馆制作的,因为他们没有付钱给我⋯⋯
三联生活周刊:一般来说,你怎么决定去做或者不做一件作品?
欧文·沃姆:每次我有一个想法,我先在速写本上画下来,然后放在一边,过段时间再去看。时间是很好的批评者,帮助我判断当初那个想法的好坏。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如果我仍然觉得它很有趣,就会实现它。所以,基本上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三联生活周刊:你经常使用衣服、食品、文具、家具等作为道具,但你几乎从来不用手机、iPod等这些电子产品?
欧文·沃姆:我在“一分钟雕塑”中用过手机做道具,但我从来没有用过电脑。因为我希望只使用非常廉价、人人都随手可得的东西,我想保持它们的基本性。一开始我是学生,没有什么钱,所以必须发现非常廉价的方式来制作我的雕塑。所以我就用其他人扔掉的衣服或者我自己的衣服,这是最初使用日常物品的原因之一。后来,我意识到我的作品需要更真实地编织进入我的个人生活,所以,我开始让所有个人的愿望和欲望进入作品,社会行为、政治问题、性、尴尬、愚蠢等等。
三联生活周刊:过去你是怎么让大众参与到你的“一分钟雕塑”中的?他们事后的反应如何?
欧文·沃姆:我是从报纸上登广告找到模特,他们打电话进来要求参与。我把他们带入我的世界,我使用他们,他们也在使用我。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告诉他们做什么,然后拍一张照片。事实上,他们也在利用我,甚至是很激烈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显然是彼此不同的观点和欲望。像《银行门口的银行经理》,这位银行经理在鼻孔里各插了一根芦笋。参与者确实是位银行经理,而且他要求在自己工作的银行外面做这个行为,他的同事都看着他。也许他想看起来很酷,他足够强大,甚至可以在其他人面前做出愚蠢的行为。
三联生活周刊:有时候,你使用人体的方式让人觉得有些非人性,你如何在人性和残酷之间划出界限呢?
欧文·沃姆:很多时候,这之间是没有界限的。有些人对一些事情觉得很滑稽,其他人会觉得很残酷,或者很悲伤,这取决于个人的状况。我这么做的时候,感兴趣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包括人的心理、情感、精神、智力等各个不同方面,身体只是其中之一。
三联生活周刊:在谈论作品时,“荒谬”是经常被用到的词,你在创作过程中自己也会感到荒谬吗?
欧文·沃姆:我从来不觉得荒谬,而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银行家每天去银行上班,网球运动员每天都对着一个网扔球击球,可能每个人都会觉得其他人的生活是荒谬的。比如,在我们奥地利人看来,住在东京是很荒谬的事情,每个人的居室那么狭小,物价又那么昂贵。但所有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过去许多年,我认为艺术创造是整体世界的一部分,但我现在认为是创造一个平行的世界。感谢上帝我可以这么做,可以创造一个自己的小小世界。■ 房子艺术社会狭窄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