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论坛：我去的是足球的边缘地带

（文 / 苗炜）

( 7月3日，2010世界杯1/4决赛，德国队4比0战胜阿根廷队 )

我在路上大约花了50个小时，在约翰内斯堡大约停留了50个小时，看了两场1/8比赛。从迪拜转飞约堡的时候，乌拉圭已经打败了韩国，从约堡飞回迪拜的时候，西班牙正在打葡萄牙。阿航是世界杯赞助商，但飞机上还不能转播比赛。好在，逗留约堡的两个晚上看的是阿根廷打墨西哥，巴西打智利，当时可没想到，那居然是巴西、阿根廷在南非最后的胜利，很快，他们就在1/4决赛中双双出局。

到约堡的第一站就是参观索韦托的贫民区。之前，我对索韦托的了解很简单：Soweto，是South West Town这三个词取各自头两个字母组成的新词，指约堡西南的黑人居住区，是南非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到了那里才明白，索韦托各片区域有各自的名称，在50年前，某些区域被定义为“黑人的中产阶级社区”，40平方米的房内有两个卧室和一个起居室。90年前，特兰斯凯区的黑人相信，美国黑人会乘坐直升机来到这里，消灭南非的白人。2004年南非获得世界杯主办权时，这里的人们举行了庆祝仪式，高喊着：“钱来了。”他们相信，举办世界杯会让他们变得富裕。

这一地区很多房间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只有公共厕所，很多年轻人没有工作，拥有9万座位的“足球城”体育场就在索韦托附近，它自1980年建成以来并没有举办过多少大型赛事。索韦托区内的一些空地如今被阿迪达斯、耐克圈起来，铺上人工草坪，在世界杯期间，中田英寿、科比、章子怡都出现在这些训练场上。这个地方的确拥有自己的足球传统，书上记载，自上世纪30年代开始，足球就成为约堡黑人区里最流行的游戏，有工厂球队和社区球队；60年代，这里的足球就有了半职业化的迹象，奥兰多海盗队和莫洛卡燕子队是其中的佼佼者。前者来自索韦托的奥兰多社区，后者来自索韦托的莫洛卡区，那时候他们每场比赛能吸引3万左右观众。那里的人家要是用紫红色和白色的装饰，他们就是燕子队的球迷；如果用黑白色调，那就是海盗队的球迷。从照片上看，当年的球场都是简易看台，海盗队还没有埃利斯公园那样漂亮的主场。但他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足球文化，“整个社区的人都从收音机里听比赛转播，如果进球了，你能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欢呼，然后他们就敲着锅碗瓢盆走到街上。你跟足球紧密相连”。

我看的第一场球是在“足球城”，荷兰人帮助南非整修了这座体育场，所以场内座椅都是橙色，赞助商的包厢绕球场一圈，世界杯决赛将在这里举行。如果凭借场内的热烈气氛，我可以说，我正置身于“足球的中心”，但事实是，我正处在“足球的边缘地带”。按照英国足球记者西蒙·库珀的说法，欧洲大陆才是“足球的中心”，而那些足球欠发达国家都属于“足球的边缘地带”。按照德国教练雷哈格尔的说法，讲究团队和战术纪律的“欧盟足球”是世界的中心，土耳其、希腊这样的国家，都是聘请德国教练以提高自己的足球水平，这和他们融入欧盟的步调一致。按照荷兰教练希丁克的说法，他在韩国、澳大利亚和俄罗斯的执教经历都是属于“足球拓荒”，将欧洲足球的先进理念带给边缘地带。

尽管拥有一座漂亮的球场，但索韦托还是足球的边缘地带——没有足够的高水平教练会来这里执教。非洲球队的确会请来几位国家队教练，帮助他们把一帮有天赋的球员捏合在一起，但作为一个系统工程，边缘地带的足球想要取得好成绩还需要漫长的历练——尽管有10亿非洲人民的支持，加纳队还是没能进入四强，而其他四支非洲球队在小组赛后就被淘汰。而在足球的中心地带，我们看一看德国的科隆，这家俱乐部中的“体育实验室”有30多名雇员，其工作内容是通过视频和比赛统计分析本队球员的表现，通过数据库制作世界各地职业球员的资料。“体育实验室”收录尽可能多的比赛，克罗地亚或摩洛哥联赛、罗马尼亚和丹麦国家青年队的比赛，或者美洲杯这样的地区性赛事。他们还雇用15个国家的30名大学生，每人负责一个国家或地区，对“辖区”内的所有重要赛事进行跟踪、分析和统计。再看阿贾克斯俱乐部，他们至少拥有60名球探负责在全世界挖掘有潜力的年轻球员，再看欧洲豪门俱乐部的青少年训练经费：巴塞罗那每年1350万英镑，阿森纳250万英镑，曼联400万英镑，切尔西360万英镑。

这就是足球中心地带和足球边缘地带的差距，在德国队击败阿根廷之后，媒体广泛介绍德国的情报收集工作和青少年培养体系：在每场比赛之前，德国足协都有对手的详细分析及对策提供给国家队参考，一年以前的6月29日，在瑞典南部城市马尔默进行的U21欧青赛决赛，德国队以4比0将英格兰斩落马下，德国成为欧洲第一个同时手握U17、U19、U21三个年龄段冠军奖杯的国家。

许多球迷支持巴西或阿根廷，就是希望那些富有天赋的足球明星能够击败欧洲严密足球体系中培养出来的“整体足球”，许多球迷不愿意看到上届世界杯四强都是欧洲队，本届世界杯四强中有三支欧洲队，就是不愿意看到处于中心地带的欧洲足球凭借经济实力、商业运作形成垄断性的优势，担心“世界杯”会变成“欧洲杯”。

德国队在2000年欧锦赛出局后，德国足协开始了一项全球最大范围的青少年培养计划，每年投资2000万欧元（合1650万英镑），建立了一个由366个训练中心组成的全国性网络，利用当地俱乐部的基础设施，让1.4万名青少年可以接受每周两个小时的训练，教练员都是由德国足协选拔指派的。而这只是孩子们在各自俱乐部训练以外的额外指导。往上一层，是46所俱乐部学校，而后是给德国各级青年队的保障，从U15开始，都能享受同样水平的后勤支持，球队都会配备心理医生、体能教练以及顶级的队医和理疗师。教练们可以轻松地获得各种资料——医疗数据、体能测试结果、表现分析、个体性格——精确到每个球员。

德国队主教练勒夫曾经说过：“排名和结果并不是唯一的评价标准。我们必须重视自己的风格，自己的踢法，自己的目的。我们一直在思考我们究竟要展现怎样的足球，我们要追随何种哲学，以及如何将其实现。”从德国队击败英格兰、阿根廷的比赛中可以看出，他们展现出了犀利的攻击和细腻的技术，一种新型的德国式足球。而从德国内部来看，他们的联赛并不像英超、西甲那样大肆花钱，他们有意控制联赛的规模，参加欧冠赛事的俱乐部也并不多，联赛与德国足协之间合作默契。这种严明的结构和完善的系统，树立出了一个“足球中心地带”的标本。

然而，我还是不太能够欣赏德国的足球。巴士车穿过约翰内斯堡的市中心，带我们来到埃利斯公园体育场，我在这里观看了巴西和智利的比赛，我还是喜欢巴西队员对球的控制，有点儿随意，巴西的联赛组织混乱，但那里能不断产生天才球员。巴西队1994年拿冠军有罗马里奥、贝贝托这样的天才；2002年拿冠军有罗纳尔多、里瓦尔多、小罗这样的天才。但世上只有一个巴西。那些所谓“足球边缘地带”的国家想要提高自己的水平，不能幻想有几个巴西式的天才横空出世，他们要像德国那样把足球当成一种可操作的系统，如今的埃利斯公园是奥兰多海盗队的主场，但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并不能改变“边缘地带”的事实，一个叫弗兰克·奥尔贝格的德国教练曾经在南非的卡萨酋长队担任助理教练，他说他刚到球队时发现，全队球员中有16个人身高不足1.75米，“我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弗兰克，你来到了一个小人国’”。

在德国教练眼里，身体是足球技术的本钱，而良好的营养是好身体的基础。在英国人的统计中，上届世界杯八强阶段比赛中的球员，最矮的身高也有1.73米。按照德国人的标准，阿根廷队里有几位球员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专业队里，梅西这样从小患病的孩子就不该踢球。按照英国人的统计，任何一个国家想在体育项目中取得好成绩，人均最低工资要达到1.5万美元，巴西的足球是唯一的例外。几乎所有“足球的边缘地带”都信奉欧洲中心的法则，聘请欧洲教练，按照欧洲模式建立自己的后备力量培养体系，很多球迷并不是要质疑这样的发展模式，他们只是想要看到“例外”，他们不想看到足球变得越来越科学，他们希望看到富有灵感的、激情的足球。当巴西队输给荷兰队时，我们会批评巴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情绪化呢？当阿根廷输给德国时，我们也知道马拉多纳不是神。但是，球迷从来都是情绪化的，从来都等待着球场上出现神迹。■ 德国足球国际足球地带教练技术世界杯冠军边缘世界杯足球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