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西与非洲:足球富矿的丰饶苦难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朱步冲)
( 2月1日,以租借身份回到母队桑托斯的罗比尼奥正式与球迷见面 )
巴西:天才过剩与制度危机
在南非世界杯即将正式揭幕前夕,15位自称“艺术足球发烧友”的巴西人自掏腰包,买下了桑托斯市街头的一些广告牌,呼吁邓加带上1992年出生的桑托斯俱乐部新星内玛尔出征南非。在他们看来,在足球赏心悦目的艺术性面前,功利性的比赛输赢也必须让路。内玛尔,这位青年才俊在一场巴西国内赛事中带球轻松连过6人的视频在YouTube上的浏览量已经突破了200万次,据称,皇马、巴萨乃至切尔西队都已经加入了争夺这位年轻天才的阵营。
然而,另外一些人的意见却截然相反,许多固执的巴西球迷认为,一旦巴西球员在某张欧洲豪门提供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们身上“自己人”的光环就要暗淡许多,更别提那些为了踢上球而不惜改国籍的家伙了——包括西班牙、葡萄牙、克罗地亚乃至日本在内,本次世界杯一共有超过10支球队拥有双重国籍或者归化籍巴西球员。2009年9月,在南非世界杯热身赛中尴尬地以0∶0战平宿敌阿根廷后,巴西最大的体育报纸《Lance!》曾再次在头版发表评论员文章,要求邓加只征召那些效力国内联赛的球员前往南非,因为他们“更加有荣誉感,更加饥渴”。然而,稍微有一点记性的球迷就会记得,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上,主教练法尔考在前5场比赛中弃用所有“海归”,直接导致巴西一场未赢,统共只有一个进球。“巴西足球的问题并不在于缺乏天才,而是我们最好的球员常常并不能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奉献给国家。”与所有在里约热内卢马尔卡纳足球场目睹这场闷平比赛的巴西球迷一样,巴西总统卢拉·席尔瓦就在那次赛后发出了这样郁闷的感叹。
与巴西同时拥有巨额自然资源和糟糕的经济境遇一样,巴西足球也陷入了某种“丰饶的苦难”。2002年,有超过5000名巴西球员在66个国家的不同级别联赛中效力,这个数字是巴西驻外外交人员数字的4倍以上,大部分是富于灵气、吸引球迷眼球的前锋和中场球员。在著名的足球周刊《记分牌》中,有一个名为“世界尽头”的栏目,专门用来讲述那些在足球全球化资本运作体系下背井离乡前往国外淘金的巴西球员的故事。法比亚诺、卡卡、罗比尼奥在大部分时间里不在巴西的球场上表演,虽然他们成为欧洲顶级联赛中身价最为昂贵的明星,但无论是体育媒体,还是球迷本身,都认为巴西足球的巅峰时代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年代,巴西国家队在1958、1962以及1970年夺取了3届世界杯冠军,贝利所在的桑托斯俱乐部于1962、1963连续两年捧回了南美解放者杯和世界俱乐部冠军杯。
巴西球员流失和巴西足球危机的根源何在?媒体、球迷、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们给出了各种各样的答案。“在我看来,这无疑是80年代以来,巴西经济危机和足球产业制度缺陷的后果。”《全球化与足球》的作者、阿伯丁大学社会学教授理查德·朱利安诺蒂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就在1994年世界杯前夕,巴西通货膨胀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500%,在巴西超过500家大小足球俱乐部里打拼的2.3万名职业球员中,90%的月薪不到100英镑,从而导致大批职业球员前往欧洲。仅仅在当年,就有200名以上的球员进入葡萄牙职业足球联赛,除了丰厚的薪水,吸引他们的还包括更少的比赛场数、更稳定的赛制和不那么无孔不入的足球媒体:“巴西俱乐部自组的巴西足球联赛,充斥着300多个资质良莠不齐的大小俱乐部,每场比赛的购票观众不足1.1万人。”从1971到2001年,巴西足球联赛的赛制每年都在变,有几年还被加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规定,1974年,分组标准参照门票价格而定,次年,球队净胜两球以上可以加分。巴西球迷始终对欧洲联赛稳妥、行之有效的积分制表示怀疑:怎么会存在不参加决赛的冠军?因为混乱与无序,1999年,巴西足协规定,甲级队是否降级居然要看前两年的成绩,一些成绩属于下游的小俱乐部理所应当地成了牺牲品。
( 桑托斯俱乐部新星内玛尔
)
有鉴于此,虽然我们可以惊诧于2008年夏天曼城队为罗比尼奥向皇家马德里队支付的6000万美元天价转会费用,但欧洲联盟吸引巴西足球打工者的秘诀不仅是巨额支票和媒体曝光率。2008年,在30个欧洲主要足球联盟中,每支球队所拥有的外援数量达到8.6人,比2003年高出了30%。其中巴西外援达到了551名,比2003年增加了72%;137人在葡萄牙超级联赛;102人在西班牙甲级联赛。英超曾以简单直接的战术、频繁的身体接触和寒冷天气使巴西球员望而却步,然而今天这一情况也不复存在,共有30余名巴西球员效力于英超,形成了仅次于法国籍球员的第二大英超外籍军团,比如曾效力于曼城、作为英超升班马赫尔城队所拥有的第一位巴西球员热奥瓦尼。2001年,他以1100万英镑的天价转会西甲豪门巴塞罗那队。2005〜2006赛季欧冠联赛中,当时还效力本菲卡队的他用一粒头球进球淘汰了曼城队的同城死敌曼联队。似乎是受此刺激,两年后,一向对巴西球员持保守态度的曼联队以1800万英镑的价格签下了巴西中场球员安德森。曾带领巴西 U17国家队赢得南美锦标赛冠军,并当选了最有价值球员的安德森,在其职业生涯中仅为格雷米奥一家本土俱乐部踢过5场比赛,他甚至在参加巴西U17国家队之前,就已经被葡萄牙超级联赛豪门波尔图队相中。
“从欧洲俱乐部角度看,造成这股席卷全球的足球劳工潮流的另一个肇因,就是博斯曼案例。”朱利安诺蒂告诉本刊,“当球员拥有自由转会权力后,其流动性不可避免地变得活跃,每个欧洲顶级足球俱乐部都渴望外籍明星球员。法国和西班牙俱乐部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昔日的殖民地——非洲和南美,甚至刚刚摆脱计划经济体制的东欧,都大量引进廉价外籍高水平球员。而毕尔巴鄂竞技、希洪这样的小俱乐部,则不得不通过培养青年天才,然后转手甩卖,来维持俱乐部的运转。”另外,诸如比利时这样一些对双重国籍限定宽松的欧洲小国及其足球联赛,也安于成为顶级俱乐部人才输送中心和来自发展中国家足球运动员跻身豪门的跳板。这种独特的“一对一”输送关系也是职业足球全球化资本运作下的独特风景,诸如贝弗伦之于阿森纳、安特卫普之于曼联,以及韦斯特洛之于切尔西。
( 南非布隆方丹街头练习踢球的少年 )
与外籍球员蜂拥而入局面相对应的,就是球员工资的普遍上涨。英超俱乐部年度支付的转会费用,从1993年的150万英镑,急剧上升到了1999年的1.4亿英镑。电视转播收入的增长和俱乐部上市经营等因素加在一起,使得欧洲顶级足球联赛迅速分化为一小撮豪门和许多为了生计和收支平衡而殚精竭智的小本经营者。2000年,英超四大豪门(曼联、利物浦、阿森纳和切尔西)的工资总额都超出了2500万英镑,联盟内部年收入超过百万英镑的球员数量突破了百人大关。
“花费巨额资金购买大牌球星,就等于晃着支票簿向球迷和对手宣告,对,我们就是大牌俱乐部,从而使球迷预期值大增,感到他们的俱乐部在朝着光明前途大踏步推进。2007年,整个欧洲足球市场总估价为136亿欧元,其中一半来自欧洲五大豪门联赛的贡献。”斯蒂芬·摩洛在《足球竞技的奥秘》中这样说,“某些国籍球员的价值总是被过分高估,转会市场上最热门的球员国籍就是巴西、阿根廷、法国或荷兰。巴西球员这个词语所代表的质量与信誉简直可以媲美法国厨子——一种天然就适合这份工作的才能。”
( 2002年8月31日,在距离达喀尔40公里的Sangalkam,“Navetanes”赛事组织者正在核查一名球员身份。对于塞内加尔的足球移民来说,这是他们艰辛梦想的最后阶段 )
在这种情况下,巴西足球经纪人顺理成章地成为同行中最令人艳羡的一群。法比奥·梅内姆居住在里约热内卢知名的富人区莱布隆,拥有420件珍贵的亲笔签名球衣收藏,包括罗纳尔多代表巴西国家队首次出场时身穿的那一件。“做巴西球员经纪人比起做其他任何国家球员的经纪人都要来得容易。”梅内姆说,“一个三流的巴西足球运动员也要比一个优秀的墨西哥或者智利球员好卖得多。”虽然梅内姆手中没有卡卡、阿德里亚诺这样的大牌球星,但他灵敏的嗅觉仍然使自己财运亨通:上世纪80年代中叶,在里约天主教大学读书的他,前往赫尔辛基旅游时顺便拜访了一位父亲认识的芬兰记者,受其所托为当地一家足球俱乐部寻找外援。他从里约郊区的邦古俱乐部中物色了一位名叫迪奥·尼西奥的前锋,从中轻松赚取了1000英镑的佣金。自此,他开始着手从里约周边的乙级联赛俱乐部中寻找合适的球员,将他们介绍至欧洲联赛。
在众多巴西足球经纪人中,法比奥·梅内姆只是极低级的一员,欧洲顶级俱乐部有自己的选才渠道,这条渠道上隐秘着许多大经纪人。顶级俱乐部能够为巴西球员提供的贴心照顾就多得多。曾拥有过儒尼尼奥、克劳迪奥·罗伯托等大牌巴西球员的法甲豪门里昂俱乐部就有一套令其他对手望尘莫及的“里昂经验”。俱乐部主席奥拉斯说,每一位巴西球员都会有一位“个人翻译”照顾,帮助他们打理杂务,从住宅租赁、银行账户、饮食到心理咨询。德罗巴曾不无嫉妒地说:“里昂提供的安置服务能够使球员迅速地安定下来,即便切尔西这样一掷千金的地方也望尘莫及。”
( 2009年11月,西甲第10轮塞维利亚3比1击败比利亚雷亚尔,法比亚诺(中)与队员们拥抱庆祝
)
“购买球员最坏的时机,莫过于此人刚刚在夏天一场重大国际赛事中有上佳表现时,转会市场上每一家俱乐部都对其虎视眈眈,但实际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并且在接下来的长时间内会沉溺在成就中孤芳自赏,失去动力,尤其是情绪相对不稳定的南美球员。”斯蒂芬·摩洛在书中写道。确实,很少有人能够像罗纳尔迪尼奥那样,在2002年世界杯上大放异彩后,能够迅速适应从巴黎圣日耳曼到巴塞罗那的门庭变换,并继续保持竞技状态。
同巴西球迷一样,在欧洲本土足球人士看来,巴西球员的蜂拥而入也是一把双刃剑。“技巧和观赏性略逊一筹的本地球员通常沦为俱乐部拢聚球迷认同感的图腾柱,一个队长袖标,一个勤勤恳恳的防守位置,他通常不是最具知名度的球员,却被寄予维系俱乐部摇摇欲坠传统的重任,比如小马尔蒂尼之于AC米兰、基恩之于曼联。”朱利安诺蒂告诉本刊,2006至2007赛季,欧洲足联对各俱乐部发布了“本土化”规则,限定当年每个俱乐部25名一线球员中,本土球员数量必须达到4人,这一数字在两年后应增长到8人。在“本土球员”中,欧洲足联规定至少要有4名15至21岁,在俱乐部训练中心或附属体育学院注册期超过3年以上的年轻球员。实际上,欧洲足联还提出过一项更为激进的“6加5”方案,试图将每支球队比赛时同时上场的外籍球员数量限定为5人,但由于欧盟立法委员会裁定这一方案与欧盟劳工法相违背,才被迫作罢。
( 6月20日,科特迪瓦球迷观看科国家队与巴西的比赛 )
这场“俱乐部VS国家队”的战争,在秉承自由市场原则和利益最大化的跨国公司体制的威压下,胜负似乎已经分出。2004年,欧盟最高法院做出判决,勒令国际足联向比利时皇家沙勒罗瓦俱乐部做出赔偿,原因是后者签约的摩洛哥球员奥尔默斯在当年代表国家队出赛时受伤,不得不缺席联赛赛事。“另外,顶级俱乐部的财力,使得它们能够轻松地‘囤积’优秀球员,许多来自第三世界的优秀球员常常打不上比赛,然而他们留队的目的不在于上场比赛,甚至保持状态,而仅仅是俱乐部为了尽可能削弱联赛对手的武器库。”朱利安诺蒂表示,2001年,如今这支巴西国家队的天才前锋法比亚诺在法甲雷恩队仅出场了11次——毫无疑问,这种浪费对于巴西等球员所在国的整体足球水平造成的损害,是欧洲足协现存任何补偿条例所无法弥补的。顺便说一句,那些有幸参加本届巴西国家队的国内联赛球员之所以表现积极,也并非出于纯粹的感情——在国际比赛中的一次助攻、一个进球,甚至能够身穿耀眼的黄色国家队制服出场,就意味着与赛后闻风而来的欧洲豪门经纪人签订一份肥约,早日逃离混乱不堪的巴西联赛的可能——尽管这可能导致国内球迷们更猛烈的指责。
非洲:梦想推动的“出埃及记”
无论在埃弗顿俱乐部,还是在南非国家队,斯蒂芬·皮纳尔随身都带着一个相框,里面是这个约翰内斯堡男孩未到青春期时瘦骨嶙峋的形象。顺便说一句,由于非洲大陆普遍的贫穷,大部分足球少年都曾有过这样的体型。曾担任南非卡萨酋长俱乐部助理教练的德国人弗兰克·欧尔贝格曾惊讶地发现,全队居然有16名球员的身高不足1.75米:“我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说,弗兰克,欢迎你来到小人国。”大多数非洲足球运动员,常年只能和另一个同样与世界隔绝的贫穷邻国进行比赛,幸运儿可以每4年参加一次世界杯,非洲足球联合会主席伊萨哈亚托曾一针见血地说,非洲足球只欠缺一样东西——金钱。
那么,为何优秀球员,比如德罗巴、埃托奥、皮纳尔,都来自这块贫穷大陆?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不一样的成功启示录》中提出了所谓的“1万小时原则”,即任何领域中的成功,无论运动员、音乐家、军人,乃至犯罪高手,都需要至少1万小时高度集中投入的练习。而在开普敦或者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中,这些生长在低矮、潮湿,用铁皮、废旧木板和塑料布搭建的临时住屋内的少年通常不得不在户外度过大部分时间,忙于生计的父母通常不会逼迫他们专心于学校布置的功课,除了足球,孩子们也不会拥有其他需要昂贵、复杂设施与装备的体育项目和娱乐。当来自喀麦隆的埃托奥转会国际米兰前锋,成为意甲身价最高的球员时,很难想象他曾经在喀麦隆海港城市杜阿拉,和父母、5个兄弟姐妹住在两间只有10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里,通常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屋子很破,至少不漏雨。” 3岁时,埃托奥的父亲失业,母亲每天凌晨3点起床,到港口的水产市场批发新鲜捕捞的海鱼,然后转卖给街坊邻居,用以维持埃托奥在当地著名的卡吉体育学院上学的费用。现如今,埃托奥的周薪大约是21万美元,是喀麦隆人均收入的5000倍。通过足球改变生活,是这些非洲足球少年持之以恒的梦想。加纳队的切尔西队中场迈克尔·埃辛,在接受采访时,14次提及了“梦”这个词儿:“我的一生就像一场梦,一场变成真实的梦,一场只有当我停止踢球时才会从中猛醒的梦。”
在被欧洲掠夺了黄金、钻石和其他特产后,今日的非洲又成为欧洲足坛最大、最廉价的“人力蓄水池”:从那些在街道上踢着用碎布和草塞满渔网、袜子制成的足球的少年中,不停地涌现出诸如埃托奥或者皮纳尔这样优秀的天才。每年假道突尼斯和埃及前往欧洲淘金的球员多达上千人。近10年来的非洲国家杯,参加球员中超过一半是长年征战于欧洲各联赛的“海归”。刚果队前任主教练、法国人克劳德·勒鲁伊愤怒地把那些无所不在、不停地诱惑球员离开他们贫穷的国内俱乐部的地下球探和经纪人称为“奴隶贩子”。由于担心廉价的非洲球员身价上涨,这些欧洲俱乐部常常默许地下经纪人直接寻找那些少不更事的天才球员。2006年6月3日,切尔西再次从曼联手中横刀夺爱,用1600万英镑获得了年仅18岁的尼日利亚天才少年中场约翰·奥比·米盖尔。根据英国有关媒体爆料,这一切都是米盖尔的经纪人约翰·谢图一手操纵的,米盖尔本人及其家庭甚至收到了死亡威胁,警告他不能按照原先计划转会曼联。然而假如这些天才继续待在他们一贫如洗、暴力成灾的祖国和俱乐部里,他们也看不到任何前途——“非洲足球充斥着无法无天的贪污、散漫和舞弊。”
“欧洲豪门引发的非洲球员淘金运动,毫无疑问应当被看做全球经济不平等秩序和旧有殖民宗主关系的延伸,它进一步巩固了欧洲足球经济体系的地位,但代价却是非洲足球本地发展的滞后。”北爱尔兰奥斯特大学体育研究学院高级讲师保罗·达比在《非洲,足球与FIFA——政治,殖民化与反抗》中这样说。2000年,在葡萄牙足球超级联赛中效力的118名非洲球员中,就有69人来自安哥拉、莫桑比克等曾为葡属殖民地的非洲国家,同样,在当年效力于法甲的162名非洲球员中,59%来自喀麦隆、科特迪瓦等旧日法属殖民地。1998年,在约翰内斯堡一次名为“足球与国际关系”的国际论坛上,非洲足球联合会主席伊萨·哈亚托,谴责这种银弹攻势造就的“出埃及记”,其后果更甚于对非洲自然资源的掠夺。
尽管这些指责听上去义愤填膺,但1990年喀麦隆杀进了世界杯八强,而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由埃托奥领军的喀麦隆国家队夺取了足球项目的金牌,这似乎证明了这种淘金运动并非只是欧洲俱乐部单方得利。正如托马斯·利比赫所说,在雅温得,无数个家庭都做好了倾家荡产也要把儿子送往欧洲踢球的准备,虽然孩子们还小,但他们已经从电视上看到了足球能为他们带来的一切。利比赫是海豚俱乐部的教练,是雅温得几百家少年业余足球俱乐部中的一家。2009年6月,基辅兵工厂俱乐部签下了利比赫的爱徒——17岁的帕特里克·塔拉,他的母亲卖掉了全家赖以为生的冰激凌流动摊位,凑足了经纪人要求塔拉支付的1950美元费用。
不可否认的是,这种针对青少年球员的“淘金”活动,本身就是欧洲先进足球理念发展的必然产物。70年代,荷兰阿贾克斯俱乐部首创了青年球员培养体系,每年都对上千名荷兰青少年进行测评,皮纳尔就是阿贾克斯南非训练营的产物。而这条成功经验立刻被其他欧洲豪门竞相效仿:国际米兰迅速建立了遍布意大利的40处国际米兰青少年足球训练营,每年接受培训、测试的12岁以下足球运动员就达到6000人之多,对于其中优秀者,俱乐部建立长达10年的分析数据档案,百万英镑级的开销由赞助商承担。很快,这些豪门训练营就冲出欧洲,迅速遍布非洲、拉美等全球足球土壤丰厚的各个角落。
有巨大利益的地方,必然滋生出繁茂的罪恶。在这场“出埃及记”中,最该谴责的似乎是那些根本不具备体育经纪人资格的欧洲或非洲本地掮客,他们使这些亟待依靠家中某个在球场上表现出色的孩子走出贫困的家庭倾家荡产。虽然斯蒂芬·摩洛等专家一再表示,购买球员的最好时机是在20岁出头时,因为许多闪亮的少年新星会在成年后变得泯然众人,这个现象在普遍身体早熟、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拥有成年人的肌肉与身高的南美、非洲球员身上格外明显,比如尼日利亚的菲利普奥·桑多、巴西的威廉德·奥利维拉。但无论俱乐部、球探,还是贫穷的足球少年,都难以抵御这种风险极高的投机一旦生效所带来的回报。在今日的欧洲各大城市,出现了越来越多流浪街头、向形形色色移民救助团体以及慈善组织求援的非洲足球少年。曾8次入选喀麦隆国家队、1997年退役后定居巴黎的Mbvoumin说,几年前他在喀麦隆驻法使馆看到好几个孩子睡在走廊里。他们说,他们的父母花费巨资,让一名足球经纪人带领他们前往欧洲发展,结果惨遭遗弃,他们身无分文,也没有工作许可,只能滞留巴黎。Mbvoumin于是很受触动,成立了一个名为“足球同济会”的组织,推动欧洲政府和组织打击未成年非洲足球运动员交易。从2001年起,国际足联修改转会规则,将一条“未成年人保护”条款加入其中,规定跨国球员买卖中,球员必须年满18岁,如果未成年必须有父母的陪同。
尽管如此,非法经纪人和球探仍然有空可钻,组织非洲青少年球员以留学或旅游名义申请短期签证前往欧洲,一旦这些青少年被发现不具备立足欧洲职业足坛的资质,很快就会被无情抛弃。
然而,失败和不幸者的故事总是被忘却。在马里首都马巴科,14岁的阿玛多·基塔已经下定决心,在未来穿上憧憬已久的黑红竖条队服,为AC米兰踢球,他的天赋和勤奋已经为他带来了最初的希望。在一场青少年巡回赛中,身高1.5米、体重35公斤的基塔从5000名同龄人中脱颖而出,被选中进入当地一所被孩子们称为“蓝房子”的足球学校接受系统专业训练。“蓝房子”的主人让·马克-古洛(Jean-Marc Guillou),曾19次代表法国国家队出战,80年代曾作为法甲戛纳队的专职训练师,1994年,他在科特迪瓦首都阿比让开设了第一所足球学校,现如今,已经在马里、加纳、埃及、阿尔及利亚建立的古洛足球学校已经成为非洲足球天才的摇篮,共计向欧洲各足球联盟输送超过140名球员,包括来自科特迪瓦的阿森纳右后卫艾布埃、曼城队的亚亚图雷。本届南非世界杯上,共有13名出自古洛足球学校的球员亮相。
古洛的经营策略简单而有效:一端是俱乐部,一端是足球学校。在古洛的学校里,一名青少年球员的培训期通常为6到9个月,他们的父母都与古洛签订了合同,作为孩子们免费食宿、训练与装备的代价,与古洛合作的欧洲俱乐部对这些少年天才有优先挑选权。一旦他们能够开始职业生涯,那么古洛将从这些孩子的第一笔签约金中提走可观的一部分作为回报。2001年,古洛联手他的好友阿尔塞纳·温格,出资150万欧元,成为比利时联赛贝弗伦俱乐部的大股东,众所周知,比利时俱乐部以作为第三世界球员向欧洲顶级联赛的跳板而著称。古洛累计向贝弗伦输送了11名非洲青年球员,逐渐,他的影响力扩展到了法甲、西甲和乌克兰甲级联赛,尽管一些激进的人权组织和非洲移民团体指责不断,说他是吸血鬼或贩奴者,但古洛一再强调,他做的是干净生意,问心无愧,他说:“我为非洲青少年足球所做的,比FIFA更多、更重要,他们从未给这片大陆做过什么应有的贡献。”■
(感谢理查德·朱利安诺蒂先生提供的资料和大力帮助) 非洲联盟非洲国际足球苦难英超巴西巴西足球足球足球豪门富矿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