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蹉魉的滋味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殳俏)
蹉魉长得实在太丑:没有鳞,但全身皮肤凹凸不平,棘刺四射;身体壮,但尾巴不和谐地短小,还配了一张大得夸张的嘴巴,嘴里两排倒伏的尖牙。平时蹉魉喜欢趴在海底沙子里,一动不动,张着大嘴,等待食物自动上钩,那模样简直懒惰到家了。就算迫不得已要动一动,蹉魉也很少像其他鱼类一样游泳,而是用粗壮的胸鳍撑着海底一点一点爬,那姿态实在令人不待见。
但就是这样的一种鱼,据说愿意为了爱情而在背上长出一盏长明灯来。并且雄鱼和雌鱼一生相伴相依,亲密无间,永不分离。但实际上,这样的爱情也是获得面包的一种形式,蹉魉背上的长明灯是吸引食物的钓饵,而雄鱼紧紧依偎雌鱼,不过也是方便吃到食的一种策略而已。据说很难捕到单身的雄蹉魉鱼,就算捕到,那体重也只有雌鱼的1/40而已。这样孤独飘零又终日吃不饱的生活,连鱼都不想过。
中国人自古不吃蹉魉,就算沿海地区捕到,也当做下脚料给猫做猫食。但西方人和日本人都有吃蹉魉的传统,尤其是日本人,有句话叫做“东蹉魉,西河豚”,可见他们对蹉魉的执著和痴迷程度。到了冬天,蹉魉最肥的时节,庶民小店即把蹉魉鱼的大嘴用粗绳穿起来,挂在店门口当活招牌,以表示可以吃蹉魉火锅了。而这样子挂鱼,其中也有技术含量,那就是必须注水在蹉魉的大肚子里,否则因为其太过肥硕笨重了,会自己把自己的肝胆压破,到时候便不能再吃了。高级一点的馆子,更为含蓄,根本不会明说已经有的吃蹉魉了,只把这样的利好消息告诉熟客而已。
我第一次去吃蹉魉火锅,是跟着上了年纪的朋友一起去。眼见师傅手起刀落,把一条黑黑扁扁黏黏的极丑物事乱刀斩成无数片,然后放进加了豆腐、牛蒡、白菜、香菇的火锅中滚煮。那一次的锅底是豆乳锅,即用豆腐和甜清酒熬制的浓厚却又滋味清淡的汤底,蔬菜豆腐在其中都清香鲜美,只是这蹉魉鱼肉却让我觉得一般般,只是普通的鲜嫩柔软而已,比不上河豚那样令人惊艳的味道。且席上有人抱怨,这蹉魉鱼吃了令人不消化,这也真是奇事一桩了,这样柔滑的鱼肉,难道不应该是入胃袋即化的么?
西餐中的蹉魉鱼,滋味就更加平常。餐牌上写着“Monkfish”(和尚鱼)的即是此君了。地中海人选取大只的,只吃其尾部的肉,所以价格不菲。但烹调方法实在太单调,也就是普通的炙烤或油煎,然后淋上酱汁而已。说什么鲜甜弹牙胜于龙虾,那还都是骗人的,只是那样料理蹉魉鱼,肉质会较为紧致细腻而已。
因为蹉魉火锅和烤蹉魉鱼给我留下的稀薄印象,是以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蹉魉鱼的美味是个虚名,直至有次吃到蹉魉鱼肝,这才明白为何人们对它趋之若鹜。原来鱼肝才是它全身最为值得一试的部分。蹉魉鱼的内脏,原来是占其身体比重较大的部分,也因为其总是吃饱了一动不动,而被滋养得异常肥美。用盐腌上一段时间,然后蒸或煮,成品非常玲珑可爱,且有种迷人的粉色夹着微微的橘色,尝一口,只留甘美嫩滑,绝无油腻感,简直比鹅肝还要叫人上瘾。有人喜欢配萝卜丝食之,有人喜欢蘸芥末食之,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经典的醋渍,微酸的谷醋配上些许萝卜泥,细嫩绵软到极致的蹉魉鱼肝凉凉地顺喉而下,如温玉滑过丝缎一般,配上清酒,真是最宜人的一品料理。如果想吃得味道重些,也可试试铁板烧的做法,把蹉魉鱼肝煎至五到七成熟,外皮焦香,内里软润,鱼油的味道都被滚烫的铁板逼了出来,配上甜咸酱料,绝无腥气,只留浓香。无怪乎蔡澜说,在日本料理中,若能欣赏到蹉魉之肝,当为另一种境界了。■ 美食滋味蹉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