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盐是神物
作者:葛维樱( 澜沧江两岸这宝贵的1.5公里沿线卤水矿,至今还在供给川滇藏高原用盐 )
以手工艺对待的土地
规整的红褐色盐田,由高低大小相似的田字格组成。在海拔只有2000米的红土河谷里,如一块泛着腻腻的光的巨型巧克力。本来从中甸到盐井,直线距离不过100多公里,却必须从云南先到四川再到西藏兜一个大圈子,“国道?省道?”司机听到我们的疑问觉得好笑,说“是山里的村道”。
海拔4000米左右的村道,挑战着卫生和健康的底线。然而疲累几天后,在山腰向下俯视,突然看到澜沧江两岸壮丽舒展的盐田,阡陌相连,环山而立,又迫不及待地冲下去。
央宗光着脚,在一块双人床大小的盐田里,用一个像木头熨斗一样的家伙,举半米高再打到土地上。这时是正午,太阳毒辣地照在她背上,风却也不小。这样的热气流中,外来者的好奇丝毫影响不到她,她只顾皱着眉头,“啪啪”地拍打自己手底下一寸寸的土地。央宗还不到20岁,如果不算那些盐田间玩耍的孩童,现在她大概是从事这劳动最年轻的人。木头熨斗是实心木,约有四五斤重,前端有弧度和尖角的部位,是为了对准大概二三厘米高的四个边缘拍打。这一块田地的大小自古以来就已规定好,非常适合一个人劳作。去问一家有多少亩或平方米盐田,他们说不出来,只能回答“多少个”。
盐田本身是一件极为繁琐的手工品。央宗的母亲正在离她大概20米远的地方,重新修整自家的一块地。每一块盐田的下面都支撑着七八根木头支柱,“这些全部都是松木,因为山上高寒,这些树要长30年才有这个程度”。每一根支柱都是拥有者的巨大财富,因为支撑着盐田,常年被盐水渗透,这些木头感觉上更像结实的盐柱,扎在土里的部分也不会腐坏。“这些木头一般不轻易挪动,我们这里有个习惯,除非家里有红白喜事了,才拆掉一两根下来。”一根木头至此完成了支撑的任务,被劈成小块泡入水池,“基本上要泡两三个月,木头里的盐分才能全部析出。这水浇到自家盐田里,几天晒干后,盐的产量能比普通卤水浇的地,高两三倍,一根木头能析出几百斤盐也是常见的”。
( 正午的盐田里只能看到女人劳作的身影 )
柱子不能轻易挪动,但盐田却需要每年重新制作。这有点像做一个馅饼,三个藏族中老年女人,先用泥土和着细竹席,把一张薄薄的“饼托”盖在七八根2米左右的支柱上。这道工序是最需要技巧的,人只能站在相邻的盐田里施工。“饼托”之上,小心翼翼地纵向铺一层细木条,此时的盐田只容许一个人站立,还得站在正中央。再横向铺一层,再纵向,这样交织着铺设三四层,才算是打好了底。然后用“馅”——碎石混着泥巴,一整筐大概100斤地倒在木条上,每块地倒5筐,推平整。在帮忙的几个小时里,即使是把筐背起来这样的动作,我紧紧抓住筐的扶手,用尽所有力气抬到人背上,都忍不住要“嘿”或“哎”地发出点动静,也因此受到央宗的母亲和外婆的取笑。她们在使力时会悠扬地哼出一些藏族小调,声音迟缓低沉却很优美。干活间隙洗干净手,还会在田边翻出手机来看看有没有丈夫的短信。
“馅饼”在太阳下彻底蒸腾掉所有水分,这个季节大概需要四五天时间,这期间田地本身需要不断敲打,从木质到砂石泥巴才会充分压实尽量减少缝隙。盐田的细密工作直接影响到卤水浇入后的产量。“盐水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盐田却是我们自己做的。”央宗的父亲叫旺堆,他这样说。他家里拥有23块盐田,央宗每天在盐田里不断“啪啪”地拍打要从早上6点开始。“只要土地被晒得不粘脚了,人就可以在里面敲打了。”她说。盐田被这样精心地一寸寸打磨,一开始还会有砂石、碎木头和土的形状,经过央宗细致的整理,影响平整的杂质不断被剔除,敲打过上百遍后,再经过太阳烘烤,盐田就显示出了好像被煅烧过一样的坚硬质地。央宗用最尖利的小藏刀划给我看,土地上只留下细微的刮痕。
( 从盐井里向盐田背水是最累的活,去年刚刚被电动水泵取代 )
汲水熬出的“神物”
盐井产盐的两个村庄,是梅里雪山和朋波日两大藏族神山之间的山谷底端,藏族人觉得“这绝对是神山保佑,才有的卤水”。就在这1.5公里沿着澜沧江的水岸线上,现在嘎达村和盐井村的两千余口人,由50多个盐水泉眼供养着。岩石下的凿坑就是盐水,在当地人眼中取之不竭。小学生们放学后立刻钻入盐田,只为扒掉衣服,“扑通扑通”地跳入蓄盐水的大池中。手一试水温,居然温得发烫,起码有30多摄氏度,这些大池各家都有,就在盐田密密麻麻支柱的下方,俯瞰时都被盐田遮蔽了。不到1米的深度正适合燠热午后的孩子们。盐井地貌很奇特,山路高陡水流湍急,因为是高原气候连大树都少见,而挨着澜沧江两岸的嘎达村和盐井村却长满了各式山茶花、葡萄树和仙人掌。两岸大片的盐田约3000块左右,每年产盐量不等,阴雨连绵只有50万斤,日晒充足就有300万斤。而卤水井不过10米深,紧挨着滔滔大江。藏滇川三省交会的高原地带,岩层被剧烈积压形成了断层,正好处于含盐地层,而盐井依靠的朋波日山峰在10公里外的温泉水又恰好注入,溶解着含盐地层。
( 嘎达村藏民邀请喇嘛为高考孩子念经祈福,木马顿珠做糌粑做了4个小时,这些圆锥体代表神山和祖先 )
“汲水熬盐”的方法也就因此被记录和传承下来。尽管清朝设立的盐卡已不存,但根据《盐井县志》,旧西藏每年盐井交税就达四五千藏元。作为三省高原地区唯一的供盐地,盐井人保留了富裕者的生活习惯,他们吃精细的食物,用冷热水反复淘洗面条,最后用肉汤烫熟。他们所住房屋整面墙壁是木雕的亭台楼阁,上面画着藏族吉祥物。老年人脖子上挂着长串的大玛瑙,卤水可以转化成他们的财富。“给我们金矿银矿,都不能把卤水矿给换出去。”盐井乡嘎达村族长旺堆说,“因为做盐除了人力,是完全不用下本钱的。”
嘎达村全部是藏族,而盐井村则纳西族与藏族各半。现在每家都装着免费的卫星电视和机顶盒,上面写着“党中央国务院”的字样。除了语言着装还能看出些差异,纳西族和藏族的基本生活形态都是围绕着盐存在的。作为澜沧江上游盐矿和交通必经之地,盐井曾在藏族土司和纳西木土司之间互相争夺,而现实中纳西族和藏族已经多年融合,他们不大会说汉语,但是却都能够说纳西语和藏语。现在看到的这样“耕者有其田”的状态完全是1959年后“土改”时的分配结果,领主们的盐田被分给了农奴,基本上每家盐田的大小质量都保持了均等。解放时嘎达村不过是个只有13户人家的小部落,两位领主,现在已经有93户人家,上千口人。村长由乡里委派,而族长却是自由选举,现在的族长多吉已经做了8年。人口爆发式的增长,盐田却没有增加。河两岸平坦的土地非常少,嘎达村地势还比较平缓低矮,在极有限的条件里还开出一些田地种菜和小麦。“我们人均耕地连1分都不到。”而盐井村就更没有平坦之地了,河边的盐田都紧挨着峭壁,支架在几十米的高空以上,手脚并用攀上去还颇费周折。
( 嘎达村的孩子们从初中开始就要去大城市就读教育质量更高的学校 )
过了端午,盐井就进入了雨季,洪水每年漫过卤水井,顺便冲垮各家的盐田,但这在盐井人看来就是“天理循环”,毫无怨言。“给你,也就要收回去。”他们说。为了避免这种宿命,河边高达四五米的卤水井,是政府在上世纪70年代为村民修建的,至今仍是村里的“聚宝盆”。卤水井由水泥和大石筑成,和周围村民自挖的小井眼一比,非常坚固。从井口向下看,有砖头搭的小楼梯,村民从里面打水,用扁担一滴不撒地挑回自家地中。每块地浇入的盐水只能有指甲一半深,然后盼着盐水下降,有至少3天,这地就日晒风干,不用人操劳。如果太阳够足,风力也稳定,到了第三天,水面上就浮起了一团团白色的盐的絮片,因为从每年3、4月才开始有这样的盐,也叫“桃花盐”。这一层将最先被细长枝条做成的扫把扫起来,可以直接入菜入茶,所谓头道盐。出头道盐的比例在嘎达村占得很少,每块地每次扫出的头道盐多时也只有三五斤。
嘎达村的参照体就是河对面的盐井村。旺堆说:“在嘎达村挑水回来时,盐井村因为地势陡峭只能背着水桶,还要爬山路浇地,辛苦是两倍。”嘎达是红土,产盐颜色偏红,实际上含泥土量较大,“除了少量的头道盐,别的都是给牲畜吃的”。盐水无论哪个村子看来,都是“天赐的宝物”,而他们也不低估自己的劳动——“我们这里的盐水只能用我们的方法来搞。80年代有政府派老师来帮忙,觉得我们这么背水,盐田又每年被冲垮,太辛苦了,于是修了大的水泥盐田,又坚固又干净。”这些水泥做的盐田至今都在嘎达村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能享受最充足的日晒和风,“可是卤水一倒进去,等几天晒干,一粒盐也没有了,全部渗入水泥里了。”村民说。看上去非常土法的木头、砂石和泥巴的盐田,虽然经不起自然灾害,渗入体系却能保证盐分被充分析出。村里人因此更加对外来技术没有好感。
( 因为山高路远,当地人仍以牲畜驮盐,到集镇上换回生活必需品 )
虽然早就通上了电,村里的抽水机直到去年才安上。老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技术进步,他们说:“就是因为有了抽水机,现在往盐田里注的水深浅不好控制了,盐水量不好控制,就浪费了。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给自家盐田边上挖盐井抽卤水,盐产量增大,今年价格落得很厉害,去年还有每百斤160元的价格,今年最好的头道盐也就不到100元了。”今天看来已经是很不发达的交通,现在还留存着为骡马上山的道路,两边垒起护墙,中间是深刻的脚印。在山高路陡的盐井村,主要驮运盐巴和粮食的还是骡马。而嘎达因为有土路已经可以骑摩托在山间飞驰,大排量的摩托车绑着藏族喜欢的五彩飘带和绒球,远远就听到巨大的马达声。
为盐而生的女人
头道盐用细长扫帚扫出后,就该二道盐了。盐井产盐分为三道,卤水一次晒干后,头道盐也就是结晶成白色絮片的桃花盐产量很少,一块地只能出三五斤。所以,盐田产量主要是后面纯度越来越低的二、三道盐。央宗收获第三道盐巴前往往要在田边坐好一阵子,为养足精神。因为二道盐凝结在土地表面,用短扫帚和宽铁片还可以扫出很多,这也是盐田最大产量的部分。在她奋力趴在田里又搓又扫一小时后,在我看起来,那块地里已经没有了白色的颗粒凝结物。然而发了一会儿呆后,我以为她要收工了,她又再次举起那个实心木的“大熨斗”,猛敲盐田红褐色的土。砸了十来分钟,居然又砸出很多白色发红的盐粒。“这个盐就是这样,你不狠狠地使劲砸,它是不会自己跳出来给你的。”她接着持续敲了将近1小时。
砸第三道盐简直是最苦的苦役,然而央宗却做得行云流水。她中午只吃了一点糌粑,黑红的胳膊不断上下翻飞,到17点,她这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最后一粒盐也被她从土里砸出来收进了袋子。“你不能对土地偷懒,如果这次没有完全把盐都收上来,下次再倒入卤水,盐产量就会连一半都不到。就像海绵。”这一套是央宗的母亲和外婆世代传下来的,盐田是由女人主宰的。每年翻新盐田,一寸一缕的田地都会引发矛盾,因为拆除新建把邻居的田毁掉一些是常事。“去和邻居交涉的也是我,男人之间是不会讨论这样的问题的,他们不是聊生意就是一起念经。”央宗和母亲虽然劳苦,家里的钱财却由她们管理,“父亲挣了钱也是给我们管。”央宗说。
男人们骑着摩托车从盐田边上的小路飞驰而过,背着筐的女人则早早避让到一边。“女人心细,做盐男人是不行的,连扫盐和砸地的耐心都没有。”因此盐田上绝看不到一个干活的男人,他们最多是帮忙拿收好的盐。盐井的男人多是贩盐的商人,往西藏、云南两头跑的路上,除了盐,往往身上都有几万元的虫草和药材。“有时候虫草卖掉的钱,一晚上麻将就输了,哈哈哈!”多吉就是这样的男人。而央宗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一个上学一个学做生意,父亲让她放弃学习留在家里务农是以做盐为名。“她11岁起就不上学了,留在家里做盐田。”尽管家里经济情况还不错,也能供孩子们读书,旺堆做出这个选择还是因为传统。他说:“家里生了女儿,就会马上决定由她来继承盐田,在过去这可是财富的象征,我们把男孩子嫁出去,身边留下的都是女儿。”这一切辛苦的回报,是将继承家中的所有财产,无论存款、田地还是房屋。藏族没有分家一说,谁留在父母身边劳动,盐田以及相应的权力就全部属于这个孩子。
嘎达村和盐井村的主要经济收入都来自盐田,拥有盐田20块左右的人家,基本上每年卖盐收入就能达到3万至4万元。“盐的价格过去更昂贵,而且我们过去以物易物,比现在要划算得多。云南德钦到盐井,西藏芒康到盐井,以及四川理塘过来的路,从七八十年代开始就一直在修,公路离我们越来越近,盐的价格也就随之渐渐降低。过去西藏能吃到盐井的盐是非常昂贵的,尤其是牦牛必须吃这里的红盐才有抵抗力。盐换青稞也就是三四年时间,就从1袋换10袋,到现在1袋换3袋。”旺堆小时候也是听从父母的意见,从自家嫁到了妻子家,“过去在家是我母亲和姐姐做盐,结了婚是我岳母、妻子做盐,岳母老了,妻子身体也不好,那么女儿就必须做盐。”央宗结婚后就可以开始当家,而对于在外上学的兄弟,父母就不再多管。藏族部分地区男人出嫁的风俗至今未改,旺堆的解释是:“男孩子有本事有头脑,让他们出去给别家帮忙,女孩子只有体力,就留在家里。招男人上门来给她帮忙,但当家的还是她,我们父母在身边也能帮忙。”
然而这只是一个传统父亲的想法,对央宗来说,她只有不大情愿地笑着接受。她上小学二年级时转学到了乡里,因为个子高,被老师安排去上四年级。“本来她二年级成绩很好,上四年级一下子就落下了。我让她回三年级可老师不听,说领导经常来检查学校人数,四年级人少让她坐几天就回去,却一直没让回去,于是她就回家来了。现在她连婆家都还没找到。”旺堆有些郁闷,“我们这里婚姻都由父母决定,读书的男人越多,央宗的选择就越少。”
央宗闲来也会像母亲那样,翻出自己的首饰。“我有10颗大的玛瑙珠,去上学的孩子就不会有。盐田家的女儿要的是会做生意的聪明男人,同样是做盐,贸易做得好不好,收入会差很多。”她说。
“天”佑盐井
进入盐井乡立刻会看到一个意欲申请“世遗”的牌子,然而申请到哪一步,有哪些手续已经或应该办理,当地任何人包括旅游局也说不出所以然。“我们只知道3年前报上去了,至于在昌都地区,还是自治区,还是北京,还是已经到了哪一步,我们就不知道了。”芒康县旅游局长说。至于老百姓,就更不知“世遗”、“旅游”为何物,祖先留下的手艺和上天赐予的财富足够他们丰衣足食。“这三四年来了一些日本人和韩国人,拍拍电视就走了。”拍摄纪录片的外国来访者也曾经对这样神奇的制盐产生兴趣,“还签了合同说让我们每年把盐卖给他们”。然而这不过是个一去不复的梦而已,盐井人对于外来者的允诺兴趣不大。族长多吉就是村里的反对派,他说:“有些韩国人、日本人给孩子们惯了坏毛病,三四岁的孩子还不大会说汉语,就学会了‘钱!钱!’总以为陌生人会掏出一张钱来。”正因为如此,现在大多数上了学的孩子对陌生人的给与都有严格的家教,几元钱的零食他们就说“太贵了不要”。
盐井除了女人的辛苦工作,老人、男人和孩子则总在玩乐。没有任何为旅游者提供的便利,不仅是不通公路,他们邀请我们睡在他们家的床上,说“我们一家人可以并排睡在地上,在你旁边”。他们以有趣的表情观察外人的反应,进门就用繁琐的程序飞舞着各式器具,把糌粑和酥油呈给客人,并且一再希望客人留在家里和他们一起玩。我们到达的日子是高考前一天,村里的喇嘛庙永远大门关着,因为喇嘛尼玛顿珠忙于给各家的孩子祈祷念经,顿珠每天要去藏民家中帮助祈祷。他做4小时的糌粑,香味从他所在的供奉神佛的房间,一直飘到很远。他做的糌粑像积木一样层叠,“都是代表神山和祖先”,让邻居的孩子来刷上红漆,最后在4个年轻人的祷祝声中,把糌粑扔上房顶呼唤乌鸦来吃。
盐井人说,一年中最让他们激动的是藏历年的祭神典礼。“我们每年都要搞个假结婚,男人和女人互相挑剔辱骂,这是为了让神开心,好保佑我们的盐生产。”一年中除了雨季的7、8月,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晒盐,而4、5、6三个月晒盐季节最好,产量最高。“我们祈祷,也就是为了让老天不要在这3个月下雨。”雨水会让好容易析出的盐巴回归土地,下一次卤水进入也只能产出一半盐巴。“眼看要下雨的时候,只好无论头道二道了,还没有完全晒好的就赶紧收起来,能收多少是多少,这时三道盐来不及收,二道盐也没有充分晒出来。”于是,对天气的预料是每家前一晚的必修课,“天气预报不会预报这里,但是每天念经和看星星都很重要”。让他们开心的是,“因为我们很虔诚地搞那个婚礼,每家最少也是几百元的礼钱给庙里,男人很愿意假装新郎,但女人往往千万个不情愿,所以一切都由抓阄来决定”。盐井村大部分事务都由抓阄决定,“土改”时盐田的位置也是如此,有些人家田地位置更高,阳光充足风力强,低的地方每年被洪水淹没,无人对此有怨言。“只能用盐感谢上天。”旺堆说。
盐井村产的盐结晶细小,握在手中几乎连粉末都没了,颜色纯白无瑕。旺堆说:“这些盐我们不吃,要留给神。布达拉宫,以及各神圣的寺院里,全都供奉着这样的盐。”盐井人每年到各神庙祭拜都要带着大量的盐巴,他们手机里存着一些活佛和喇嘛的电话,“我们经常打电话过去问他们,还有盐没有,要不要过去供奉?”
盐对于当地人曾经是万能的,“解放前1袋盐可以换100袋小麦”。罗宗根堆是嘎达村目前文化程度最高的人,现在盐井中学做藏语老师,央宗的父亲旺堆是根堆的表弟。他们穿着虽然和汉族一样,却手里永远握着念珠,不闲聊的时候就开始哼唱经文。而当地藏民家人人都供奉在自家佛堂前的锥柱状的盐巴,则来自盐田反面那些钟乳石般洁白细致的盐柱。这些经过滴水形成的长长的细柱很脆弱,稍微一碰就会碎散。孩子们摘取的时候手不能抖,双手捧着直奔回家。这些从盐田反面渗漏下去的盐被认为是顶级的盐巴,长的也不过几十厘米。
罗宗根堆的4个儿女都上了学,一个当了公务员,两个在读,一个正要高考。全靠盐田的收入,嘎达村和盐井村的孩子最近10年教育程度都越来越高,即使在整个昌都地区,盐井村读大学的比例也非常惊人,每年高考升学率有一半以上。大部分孩子在初中和高中阶段就选择了全国招生的各省重点中学的西藏班,他们的高考成绩向来是盐井村当地足以自豪的部分。“我们这里的人不出去打工,父母都会请活佛给算算命,听从神的旨意就好,不会过于强求,考不上大学回来贩盐也能挣钱。”
这样顺从“天意”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隐忧。“关于澜沧江下游要筑水坝的事情,间断地听了许多年。”芒康县旅游局许副局长说,“但是这是西藏自治区和云南省之间的问题,说修也不是谁就能决定的。”位于上游的盐井,有关水坝、搬迁、移民的说法每年隐约都传入居民的耳朵里,却又没有任何确切消息。他们说:“无论给多少钱我们也不愿意搬,但是如果国家真的出了政策,我们也只能搬走,盐田只能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