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欧元谈足球

作者:苗炜

(文 / 苗炜)

不谈欧元谈足球0( 2009年1月1日,一名男子在英国央行外焚烧欧元纸币。当天是欧元诞生10周岁 )

2001年春,汉堡的一家中餐馆,我们刚下飞机,和餐馆老板闲扯。老板说,在他这里换钱更划算一点儿,1马克合4元人民币。同行的东北大哥打岔:“那这汇率就是1∶4啊,我们给你100块人民币,你给我们40马克?”老板脑子短路了:“没错,100块人民币40马克。”立刻,老板娘在厨房里大叫老板的名字,我们哄堂大笑,还是老板娘会算账。那一行我们还去了意大利,花6000里拉买一盒烟,在罗马一条购物街上,同行的一位兄弟被偷了,损失400美元。绿油油的美元是全球性货币啊。

转过年来,2002年元旦,欧元现金正式流通。《泰晤士报》发布警告,新欧元硬币中镍的含量过高,有可能引发湿疹。当时的英国报纸对欧元是酸溜溜的,先批评欧元的设计太糟糕了,接着说,奥维尔似的“欧洲超级国家”将随之而来。这个“超级国家”缺乏灵魂,布鲁塞尔的官僚将在欧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发号施令。德国和法国的报纸都在展望欧元将带来的经济收益——公司之间不必再以不同的货币结算,跨国投资将增加,商品价格之间的比较将变得更容易,旅行者也不必在回家的时候还带着一大堆各国的硬币,欧元将与美元分庭抗礼,成为外汇储备的一种选择。

于是,奥地利人告别了他们货币上的莫扎特头像,希腊人则放弃使用了2650年的德拉克马,再去欧洲旅行,换欧元就足以应付了。《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安妮·艾普邦姆在法兰克福机场换了钱,她说,“欧洲超级大国”已然存在,只不过并非奥维尔式的。欧洲劳工标准、环境政策、税收管理的体系都将要统一。欧元是那些欧洲的精英们想出来的主意,并且兜售给了大众。但许多人并不想接受欧元,只不过也懒得抗议,欧洲人对自己的“国家身份”没多大兴趣,国家主权这东西只有在它受到挑战的时候才显得重要。意大利人或者法国人只有到危机时刻才会发觉,他们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货币政策甚至是安全政策,只有在一国经济快速发展,另一国的经济出现严重不景气的时刻。“只有巴黎或罗马发生爆炸案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处于危机之中。”这位安妮女士恶狠狠地说,“为他们自己,也为我们,我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实际上,只要你看足球,就能体会到一个“超级国家”的威力,1992年1月,比利时球员博斯曼向政府申请失业救济被拒,一怒之下将官司打到位于荷兰海牙的欧盟法院,索赔100万美元,理由是俱乐部不放自己转会违反了欧盟“关于欧盟各国公民有权自由选择居住地和自由择业”的《罗马条约》。这官司旷日持久,最终的结果是,很多小俱乐部倒闭,有钱的大俱乐部真正成为“欧洲豪门”,英超的切尔西队首发阵容里曾经没有一个英格兰人,今年的欧洲冠军杯决赛,国际米兰的首发阵容里没有一个意大利人。也就是在博斯曼打官司的1992年,欧盟首脑会议在荷兰马斯特里赫特签署了《欧洲联盟条约》,亦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决定在1999年开始实行统一货币政策。

在2002年1月,欧盟调查显示,95%以上的现金运作都是用欧元进行的。在西班牙,2002年的第一个星期,75%的现金交易都是以欧元进行。西班牙人原来100比塞塔喝一杯咖啡,2002年就要用1欧元,而从汇率上看,1欧元相等于166.386比塞塔。意大利人原来用1500里拉喝一杯咖啡,也就是0.77欧元,2002年也要用1欧元。德国一位朋友最近发来电子邮件说:“照我的观察,一直在涨价。麦当劳里的鱼肉三明治,原来是2.8马克,现在是2.8欧元,沙拉原来是5马克,现在是5欧元了。上世纪90年代,房子的租金是每平方米15马克,现在是每平方米12欧元。”这位德国朋友发来一个链接,上面是德国超市中284种货品自2001年到2005年的价格浮动。“你看看就知道,大多数东西都涨价了。我还要说有关希腊的问题,本来我们可以享用廉价的希腊葡萄酒,币值较低的国家总会在出口上获利,这一点和中国的情况可以类比。但希腊加入欧元区,我们就喝不到便宜的希腊葡萄酒了,他们要多卖酒就得减少利润,但我们可以喝南非和澳大利亚的葡萄酒啊。”他说。

是的,这位德国老兄还可以买中国的裤子。一位丹麦老兄发来的邮件表明他对欧元的态度:“Ohhhhhhhhh-my meaning about all this-I hate it-I said NOOOOOOOOOO。”丹麦当年没有加入欧元区,“现在大概有35%的丹麦人想加入欧元区,但大多数人不想。我们生活在丹麦,我们用克朗,我们是丹麦人,永远是。”还有一位英国老兄也发来邮件说,英国待在欧元区外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伦敦现在也还是全球的金融中心。加入欧元区的确有些好处,但失去对自己的货币的控制权更可怕。

2003年1月,欧元迎来第一个“生日”之际,时任英国财政大臣的戈登·布朗宣布,英国还没有做好加入欧元区的准备。据《每日电讯报》分析,英国人不愿意放弃英镑,他们并没有那种“加入欧洲”的政治意愿。法国《费加罗报》说,考虑到英国人比意大利和法国推迟170年才以“格雷戈里历”代替了原先的“儒略历”,我们的确应该给他们更多的准备时间。当时有调查显示,65%的德国人不喜欢欧元,他们称欧元为“Teuro”,就是把“euro”和“Teuer”混杂在一起,后者的意思是“昂贵的”,在整个欧元区,40%的人不喜欢欧元。

但也有很多人喜欢欧元。从2002年初到2004年8月,美元在俄罗斯外汇交易中的份额由94%下降到84%,欧元占据了15%的份额。东欧地区越来越多人使用欧元。2004年一位从西班牙到哥伦比亚的毒贩子被抓,包里装着19.7万欧元的现金。那一年,欧洲中央银行开始印发200欧元和500欧元的大面额钞票,英国人将500欧元的钞票戏称为“本·拉登”——没什么人见过这样一张价值600多美元的纸币。

在这次由希腊引起的欧元危机爆发之际,欧洲中央银行前任理事奥特马尔·伊辛(Otmar Issing)说,欧元的设计宗旨就是成为一个货币联盟,而非政治联盟。伊辛承认,“在尚未建立一个政治联盟的情况下就创立货币联盟,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当年“马约”签署之时,就有一句风凉话说,他们选错了地方,他们应该在荷兰的阿纳姆签署这一条约。阿纳姆是“二战”之中盟军突进之地,盟国一心想早日结束战争却蒙受失利,“遥远的桥”,这个战争故事就发生在阿纳姆。《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近日以“遥远的钱”为题谈论希腊与欧元的危机——希腊的状况与美国加州相似,但加州花的钱来自华盛顿,而不是邻居的萨克拉门托,欧元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一个中央政府,除非柏林愿意担当这个角色。

有关欧元危机和欧盟政治,哈贝马斯先生最近接受了一个采访,他认为,欧盟的权力应该在危机中得到加强,包括成立欧盟货币基金,甚至“在成员国的预算呈交给各国国会之前,欧盟委员会应该有权力先进行审核”。说实话,我很难理解这种“欧洲主义”,我明白,经历过“二战”的欧洲知识分子和政治精英,想把欧洲弄成一团。美国畅销书作家杰里米·里夫金称之为“欧洲梦”,欧洲梦强调闲适和深度游戏,主张“工作为了生活”。欧洲梦保存原有文化身份,在多元文化的世界上共存。杰里米·里夫金称:“在一个厌倦了宏大乌托邦幻想、安于个人叙事的世界里,新的欧洲梦把多元视角、多元文化主义的后现代敏感性与新的普世前景结合在一起。”与这本扯淡的书相比,美国人约瑟夫·泰恩特的《复杂社会的崩溃》更让我信服,泰恩特考查了罗马帝国、玛雅文化的消亡,他认为,人类社会的进化一直是从低代价付出到高代价付出的进程,一个社会越复杂,官僚阶层就越多,控制成本就越大,政权合法性就越成问题。

欧元区国家将怎么帮助希腊?欧元到底是不是一种乌托邦货币?这些事情还是留给欧洲人民去考虑吧。我们继续聊聊足球,这次欧洲冠军杯决赛之前,德国作家彼得·斯奈德在意大利《共和报》上发表专栏,先谈到德国人与意大利人的不同,“足球保存了每个国家和地区的特色,也加强了过去那些古老甚至是不正确的偏见,但也有一个好处,有了足球,欧洲才不至于像欧盟总部那些官僚期待的那样千篇一律”。接着谈到了地区之间的差异,拜仁处于巴伐利亚州,国际米兰处于隆巴底大区,“巴伐利亚和隆巴底一样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帮助同一个国家里的穷地方。在德国开车进入巴伐利亚州可以看到,代表巴伐利亚的狮子如此巨大,而代表联邦政府的鹰小得像麻雀”。■ 欧元不谈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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