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鲁格寻豹记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 2009年11月26日,在一场大规模的反非法狩猎行动中,克鲁格国家公园的管理员帮助挪动一头被麻醉的犀牛 )
早上8点多出发,从约翰内斯堡往东往北开出七八个小时,看到营地大门的时候已经日暮了。路并不像有些旅游资讯上说的那么难走,小段山路弯道,其余都是平地高速。我们中途岔出去看了两个小景点,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去处,倒是一路上云色变幻十分好看,天空时常像被劈成了两半,一边高而轻,另一边却是厚实乌亮的云层不管不顾地铺下来,直接从天际迫向人的眉际。到约翰内斯堡几天了,这才第一次感觉到非洲大陆那股蛮野之气。
南非境内有多处野生动物保护区,位于德兰士瓦省东北部,勒邦博山脉以西地区的这个克鲁格国家公园(Kruger Park)规模最大,1898年由当时的布尔人领导者克鲁格宣布划地保护,现在总面积200多万平方公里,包括25个主要营地,边缘还有不少私营的小片保护区。我们住的地方叫史库库扎(Skukuza),位于克鲁格最南端,国家公园总部设在这里。旅游手册上介绍,史库库扎的取名是为了纪念保护区的先驱简姆斯·史迪文逊-汉密尔顿少校,史库库扎是他的祖鲁族名字,字面上的意思是“清洁工”。在国内的时候,有人就劝我们一定要舍得花钱,住到克鲁格腹地去,最好选有名的私家营地,比如马拉马拉或者萨比萨比,可以确保一天内把“非洲五大”都看到。如果走大众路线,很可能连大象都看不到,更别说狮和豹了。上网一查,他们建议的营地实在太贵,我们在有限的预算里拨来算去,牙缝里也省不出这笔钱来,只能互相安慰:有运气就看得到豹子。
“非洲五大”,指大象、狮子、犀牛、花豹、野牛,据说非洲豹性子最独,不结群,老换窝,而且喜欢晚上出门,所以在克鲁格遇到它的机会要比狮子和大象少很多。陪我们来的老杨说,他到克鲁格好几趟了,其余“四大”都看全了,唯独次次和豹子无缘。
从营地大门开到驻地还有一段距离。主道都是柏油路,每条路都有号码标识,岔口立了路标指示,车辆限速每小时50公里,一切都和我们想象的荒野景象不一样。道两旁,灌木丛林夹杂着草地,青青绿绿的,根本没有旱季到来的样子。行前约翰内斯堡的朋友就跟我们说,现在去克鲁格还早了些,冬天没到,草木没枯,找动物就很难。但是,很快,我们运气来了:在路右侧的树丛里,大约20米开外,两头长颈鹿正伸长脖子不紧不慢地吃树叶,被落日映衬着,简直优雅不可方物。我们兴奋得大叫,又赶紧闭嘴屏息,停车关了油门,安静地享受和两只长颈鹿共处的片刻黄昏。没想到进园就看到了动物,等重新上路的时候,我们已经满足地爱上了克鲁格,对第二天的追踪动物也开始满心期待。
早晨和晚上是动物喜欢出来活动的时段,所以营地的追踪动物活动每天安排两次,被称为早课和晚课,票价为160元一个人。5点起床,5点半上了营地提供的丰田改装敞篷越野,开始追踪。车上大约20个游客,法国的、荷兰的,还有当地一对夫妇,说是周末常来看动物。司机兼向导通常是职业的Tracker,即动物追踪者,他们懂得根据动物留下的粪便和足迹来判断它们活动的区域。在南非各个野生动物园里,最好的Tracker往往是桑人后裔,他们都是追踪动物的专家,掌握在荒原中寻找动物的各种技能。不过这次带领我们出发的不是桑人,而是一个施瓦兹人(Swazi),历史上他们的部落属于恩戈尼族的一支。天只有微亮,我们几乎是在黑暗中行驶,坐在两侧的游客负责用车上配备的探照灯打亮路边树丛,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希望自己第一个发现动物的身影。半个小时过去了,车改换了几次路线,仍然毫无斩获,连兔子也没碰上一只。我又冷又困又失望,几乎就要睡着了。迷糊中突然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门叫“Stop”,车急停,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家站起来张望,天啊,居然是4只狮子,浅棕黄色,两雄两雌,从我们前方慢慢踱过来,然后懒洋洋地卧在了路边草丛里。向导熄了火把车滑行过去,车身离狮子也就一米多远,听得见它们闷闷的呼吸声,像是不断在低吼。一车人纷纷举起相机,又激动,又不敢出声,就听见快门声响成一片。其中一对狮子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站起来横过马路,并肩往右侧的树丛里面走了。剩下两只一直懒懒地趴在原地,偶尔看一眼车上的人,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确实有森林之王的气派。邻座的法国老太太两眼放光,抓住我的手臂说:“太美了,我真是爱它们。”
狮子绕到车后,走远了。天色亮起来,我们的收获开始越来越多。只要前方有旅行车停下来,其他路过的车就会赶快靠上去,看看有什么奇遇可以分享。在狮子之后,先是看到了土狼,就是动画片中总被分配为邪恶反派的鬣狗(Hyaena),褐黄毛色带有斑点,头小,体积也不大,但四肢格外长,目光温顺畏缩,难以想象在非洲它是除了狮子以外最强大的食肉动物,它可以捕食比自己体积大得多的斑马、角马和大羚羊,往往凶恶地从猎物最柔软的腹部下手,数分钟置对手于死地。然后我们邂逅了非洲人称为牛羚的斑纹角马,蓝灰色的身子,一半像牛,一半似马,背部饰有美丽的黑色斑纹,它孤零零地站在草丛中,回头望向我们,晨色中,像是上天遗留的神物。气定神闲的长颈鹿也结队出现了,缓缓地在树丛中往前走,十来只斑马柔顺地跟在后面,因为个子比长颈鹿矮了许多,在树丛里面忽隐忽现的,就跟动画片一样梦幻。一车人安静地等在那里,不想离开,似乎接下来该看到长颈鹿和斑马们边走边聊才是合理的情节。成群的跳羚和黑斑羚掩在树丛中,一路走过去,不断和它们照面。克鲁格的统计数字显示这片保护区里有14万只黑斑羚,它们是克鲁格园区最常见的食草动物,处在生物链的最底层。
在早课结束前,我们又偶遇了两头正在散步的大犀牛。对野牛我们兴趣不大,豹子和大象成为接下来的重点追踪目标。我看过一份资料,说非洲象在非洲某些生存环境遭到毁灭的地区已经面临绝迹,在克鲁格却有过剩,因为它们不太挑食也没有自然天敌,近30年里数量都在不断增加。公园管理者每年有计划地猎杀部分大象以进行数量上的控制,这个有争议的政策一直执行到1994年才停止,因为动物生存权主义者向南非政府施加了压力。
回到茅草屋,4个人忙了一下午,用营地提供的炊具和烧烤炉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户外午餐。填饱了肚子,我们决定在太阳落山前自己开车出去碰碰运气,目的地是邻近一家营地——Lower Sabi Camp。出大门时,看到营地的晚课也正在集结,准备开拔,应该是17点左右。沿主路开了大约1个小时,没有收获,老杨建议拐到附近小路上试试,那里人迹罕至,也许动物出没会比较多一些。南非的太阳似乎落得特别快,等我们离开主道开进小路,天色已经昏暗到看不清路牌。克鲁格提供的入园须知上有一条规定,太阳落山后私人不能驾车追踪动物,因为园内道路交错,容易迷路。为了不惊扰大型动物,我们没有开大灯,几乎是摸黑往前走,两边的丛林在白天没什么,这时候却显得漫无边际深不可测。在小路上开出将近1小时,没有碰到其他任何一辆车,也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再回到主路上去。老杨打开车上的GPS,将目的地设置为Lower Sabi营地,结果显示距离将近80公里,再走就到莫桑比克的边界了。我开始联想,汽油够不够,车况会不会出问题,如果需要救援,手机在这片区域能不能保证有信号?就在心里发慌的时候,我们等到了此行一直期待的发现——豹子。就在左侧路边,距离我们的车不到1米的草丛里,两只美丽的花豹如同神迹一般降临。我们的车跟着它们行进的方向一路倒退,最后把车横摆到路中,打开大灯,看它们昂然穿越这道光影。从体量上看,这是两只还没有完全成年的豹子,但身形已经相当矫健优美,双眸在夜色中发出绿色的荧光。大约两分钟后,两只豹子才完全走出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我们满足地叹了口气,连害怕也没有了,1小时后安然折返主道,回到营地。
第二天一早离开克鲁格。就在通向营地大门的那条不长的路上,大象和河马给了我们两次意外的惊喜。但在我的脑子里,那两只豹子已经强悍地覆盖了其他。■ 大象克鲁格长颈鹿寻豹克鲁格国家公园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