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之后的泰国迷局

( 4月10日，泰国曼谷，防暴警察与“红衫军”发生激烈冲突 )

4月16日，泰国主管安全事务的副总理素贴表示，政府提议由特别调查处（DSI）调查4月10日发生在曼谷的流血冲突事件的真相。同时，政府还将批准9家机构与DSI合作，查清冲突中用于杀死士兵和“红衫军”抗议者的武器。

持续近1个月的“红衫军”示威本已显疲态，然而4月10日，泰国军警在驱散逼近曼谷繁华桥的“红衫军”示威者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造成了24人死亡，约800人受伤，死亡者中包括6名士兵。这是自1992年以来，泰国首都曼谷爆发的最严重的一次暴力事件。

冲突发生当天，生活在曼谷的伦敦大学毕业生尼古拉斯·戴出于好奇前往了“红衫军”聚集的曼谷繁华区域。“直升机一直在空中盘旋。我们到达考山路（曼谷市著名的步行街，距‘红衫军’集会主会场繁华桥仅几街之隔）路口时，看到大批旅游者涌出来，显然是在惊慌失措地寻找安全的地方。”尼古拉斯在接受采访中向本刊描述说，“在民主纪念碑附近，为了躲避催泪弹，人们用衣物捂住嘴，还有些人戴上了护目镜。”他说，随后，他看到大批示威者向考山路方向涌去，与军警形成了对峙，“在我目力所及范围内，‘红衫军’的示威者手持拍板和长棍向军警骂骂咧咧。就在一瞬间，枪声突然就响起来——在同一时间，许多枪连续不断地射击。我们匆忙后撤”。

“在考山路一带狭窄的区域，情况一度十分紧张。示威者向军警投掷水瓶、石块甚至烧着的木棒。”尼古拉斯说，“我们在那里停留了5分钟，看到许多站在障碍物前排的军警受伤被拖走，救护车和志愿救护队的卡车都开了过来。随后，枪声又响起来，而且似乎更加密集。在民主纪念碑方向，军警坐在车里大声唱泰国国王写的一首歌，和示威者僵持在那里。我们决定向王宫广场方向走，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没有被封闭的道路回家，在路上，我看到3到4个催泪弹坠落到低矮建筑的房顶上。很快，气体就侵袭了我的眼睛和嘴，在与拉贾丹内尔路平行的一条路上，许多救护车飞驰而过驶向附近的医院。”

尼古拉斯说，一小时后，当他再次回到考山路路口时看到：“那里已经荒无一人。几乎所有的商店、酒吧和旅店都关闭了，街上那些提醒人们安全而愉快地度过泼水节的横幅显得十分讽刺。我们听说军警已经撤离，决定走到考山路的另一头，看看那里军警和‘红衫军’冲突发生后的情况。许多‘红衫军’仍然逗留在那里，现场已经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玻璃和碎木块，一些军警的头盔和盾牌散落在路上。地上有滩滩血迹，许多人在捡拾地上的弹壳，一辆被用做障碍物的轻型卡车车身上布满了弹孔。”

( 4月16日，泰国安全部队对曼谷一家酒店展开突袭行动，图为反政府领导人阿里斯曼在支持者帮助下逃避追捕 )

4月13日是泰历新年泼水节，曼谷市政府原本打算4月13至15日举行包括佛像巡游和泼水节小姐选美在内的一连串的泼水节庆祝活动。10日的冲突使得这些活动全部取消。

“现在，曼谷气氛仍然十分紧张，‘红衫军’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尼古拉斯16日接受本刊采访时说，“我刚刚路过胜利广场，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反‘红衫军’的示威。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举着国王的照片，挥舞泰国国旗。他们还打出标语，支持阿披实总理。”

( 4月9日，泰国巴东塔尼，泰国士兵躲避“红衫军”投掷的石头 )

在曼谷一家国际学校教书的美国人麦克·沙尔茨则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红衫军’依然占据着繁华桥一带的繁华区域，但他们在周六以后就没有再寻求对抗。这一周，泰国在庆祝泼水节，街上的警察也并不很多，他们也在避免和‘红衫军’对峙。”

“示威地点的商铺几乎都关门了。曼谷人会避免去那些示威者聚集的地方。”导游苏奇拉告诉本刊，“据说，在聚集地，示威者拥有足够的水、食物、电力等等。在那里，他们的领导人轮番发表研究演讲，还会播放音乐。那么多人的死让我感到悲伤，我不只是为死者而是为泰国感到悲伤。我不支持任何人，不属于任何派别，我就像旁观者看着人们各执己见，相互残杀。”

( 4月9日，在泰国曼谷商业区集会的“红衫军”成员 )

截至4月18日，10日发生的冲突仍然是一个谜团。“现在泰国媒体最多讨论的话题就是10日血腥冲突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泰国国立政法大学三年级学生阿纳斯·阿里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人们有种种猜测，可是目前没有任何人声称对此负责，这仍是一个混浊不清的泥潭。”

4月10日枪声响起前，14点左右，在数百名“红衫军”冲击泰国陆军第一军司令部后，约1000名军人向曼谷繁华桥“红衫军”主集会场地推进。新加坡东南亚研究会泰国问题专家迈克尔·蒙塔萨诺告诉本刊，政府方面的这个决定和军方对“红衫军”缺乏足够的估计，可能为后来的流血冲突产生留下了空间。

( 泰国总理阿披实 )

泰国政府强调，部队没用实弹对付抗议民众，并成立了独立调查委员会。4月12日，独立调查委员会完成对10名死亡示威者的验尸。验尸报告称，其中9人是被高性能步枪所杀，皆是头部或胸部中枪，另有1人死于心脏病。泰国政府发言人潘尼谭指出，安全部队与“红衫军”冲突时，有一队携带机关枪的人混杂在“红衫军”中。按照政府的说法，这些身份不明的第三者才是幕后黑手。“一些人相信，泰国军方在冲突中受到了一伙持重武器的人的袭击，而他们的目标是军方指挥官。但目前这还只是猜测。”蒙塔萨诺说。

媒体4月10日在曼谷街头拍摄的影像资料中出现了AK-47自动步枪、M-16自动步枪和M-79枪榴弹等标准泰国军备枪械的踪影。泰国军队和政府高官连日来公开说，军中的“歹徒派别”参与了10日的流血冲突。这一“歹徒派别”包括一些在2006年政变后退休的军官。在2006年9月19日推翻他信政权的军事政变后，军队中与他信交好的一些高层军官纷纷遭罢黜或降职。一名不愿公开姓名的泰国陆军军官告诉路透社记者，2006年政变后，确有一批中等级别军官遭边缘化，“投身了‘红衫军’”。德国海德堡大学泰国和东南亚研究高级研究员保罗·钱伯斯则告诉本刊，4月10日冲突的背后可能是泰国军队中两派的对抗，“一个是现在占据军中主要职位，占主导地位的‘女王卫兵’派；另一派则是亲他信，由前总理永猜裕间接领导的‘60集团’。由于在这次冲突中，被手榴弹炸死和炸伤的两位高级军官皆属于‘女王卫队’派，这难免令人猜测是同情‘红衫军’的‘60集团’发起了这次袭击”。

泰国军方的动向在过去一周显得神秘莫测。4月12日，泰国陆军司令阿努蓬·保津达突然表示，解散国会下议院、提前举行选举可能是解决眼下政治僵局的办法。这是暴力冲突后，泰国军方高层首次表态。在泰国的军事体制中，陆军司令具实权。陆军司令阿努蓬由2006年政变发动者、时任陆军司令汶耶拉卡林一手提拔。他领导的军队一直被认为是阿披实政府的后盾。“阿努蓬的话说得很模糊，但这确实可以看做是拉开军队和阿披实政府距离的一种暗示。”蒙塔萨诺对本刊分析说，“阿努蓬可能担心阿披实政府倒台而寻求自保。同时，人们也不明确，阿努蓬是否在代表整个军方发言。”“阿努蓬距离退休仅有6个月时间，他不希望自己沾上冲突的鲜血，也不想惹上司法麻烦。”钱伯斯分析说。

4月16日晚上，事情发生了变化。泰国总理阿披实当晚说，他决定由陆军司令阿努蓬取代负责安全事务的副总理素贴，担任处理紧急状态机构“紧急状态公共管理中心”负责人。“这次任命说明，军队现在仍在控制之内。”海德堡大学政治研究所主任阿瑞尔·斯瓦桑特对本刊分析说，“我相信这是阿披实加强军队和政府团结的一种尝试。对军队来说，如果他们能够解决目前持续不断的示威，则会加强他们在泰国政治中的地位。”

血腥冲突使得原本已经趋于低迷的“红衫军”变得活跃起来。“红衫军”4月14日表示，示威民众将撤出首都曼谷的老城区，集中在曼谷市中心商业区举行规模更大的示威活动。“对‘红衫军’的领导者来说，10日的冲突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机会组织示威，此前政治动员原本已精疲力竭。”斯瓦桑特说，“这次冲突还可能使‘红衫军’内部的激进派获得更大的影响力，而这些人对暴力充满兴趣。”

4月17日，“红衫军”领导人乍都蓬称，“红衫军”24名领导人将于5月15日向警方自首。早些时候，泰国刑事法院批准逮捕带领示威者冲击国会、曼谷市中心商业街区和泰空卫星公司卫星地面站的“红衫军”领导人，罪名是违反紧急状态法，侵入政府机关、限制他人自由等。“这不过是‘红衫军’的政治策略。”钱伯斯分析说，“他们想表现出遵守法律。事实上，他们自首之后很快就会被保释出来，而法庭的开庭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过去的一周里，除了与军方周旋，处理“红衫军”问题，泰国总理阿披实还必须面对泰国选举委员会的裁决。4月12日，泰国选举委员会以4比1裁定执政的民主党非法收受政治献金，请求宪法法院颁令，解散民主党。一旦民主党解散，总理阿披实将被迫下台。钱伯斯指出：“选举委员会在这时候做出这项决议，是迫于‘红衫军’的压力，将烫手的山芋扔给泰国宪法法院。”“现在对结果做出预测还为时尚早。”斯瓦桑特分析说，“宪法法院有可能不会裁决解散民主党。同样的情况发生在2008年，民主党就曾经逃过一劫。显然，最终的裁决结果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曼谷街头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说明，泰国持续5年的政治动荡还将继续下去。“我们的学校已经因为紧急情况许多次休课，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在曼谷国际学校教书的沙尔茨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我们中没人会对此感到震惊了，而新来的一些老师则非常害怕。我的妻子怀孕了，必须去一间在示威地点旁的医院，目前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已经学会观察周围发生了什么，并确保自己知晓示威活动的最新消息。”

而导游苏奇拉则没这么幸运。“我的生活90%被干扰了。”苏奇拉说，“两年前，曼谷机场被迫关闭的时候，我无事可干，收入微薄。那时，曼谷的导游都变成了免费的。阿披实总理上台后，经济状况看起来正在慢慢好转。而现在，一些订单又被取消了，我每天都会收到旅游者大量的邮件，他们在犹豫是否还来泰国。我向他们解释，曼谷是个很大的城市，而示威只在很小的几个区域举行。所幸的是，一些来过曼谷的游客还打算再来。也许在冲突过后的一个月后，我才能完全看到我所受到的影响。现在是一个可能性为50比50的时刻。”■（文 / 徐菁菁） 迷局曼谷之后响起泰国枪声红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