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上海男孩
作者：马戎戎
( 上海市卢湾区第一中心小学，低年级学生在上体育课 )
男孩不好养
高一学生方舟算代表么？
方舟穿着高中校服跑过来的时候，步子还一踢一踢的，额头前留着寸许长的刘海，可以想见，拿吹风机吹起来，会是一个很时髦的“型秀”、“快男”式的发型。初中时期的老师胡象丽爱怜地摸摸这个个子已经超过了1.77米的学生的头发说：“方舟又换发型了啊？”
方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没有。”校服内白衬衣的领子笔挺洁白，不亚于写字楼的任何一个白领。他把背包放在一旁，却露出了左手腕上的一串白水晶串珠。胡老师当着本刊记者问他：“这是什么？”方舟说：“奶奶给的，保平安的。”
两年前还在浦东金杨中学读初中时的方舟，给胡老师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 上海市卢湾区第一师专附小五年级学生张丞昊（左），徐云帆（中）和杨逸飞 )
“那时候他喜欢‘型秀’中的师洋，他能把施洋版的《舞娘》全部跳下来。”胡老师说，“还有一次，学校举行时装表演，他在衣服上打了很多洞。表演时就穿着那些打洞的衣服。”
按照方舟自己的说法，那是他的“青春叛逆期”——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做什么家里都要过问。到目前为止，在没有父母陪伴下“出远门”，他最远只去过杭州。“是和姐姐一起去的。”他解释，“姐姐”，指表姐。
( 上海市卢湾区第一师专附小的体育课 )
“男孩子不好养啊。”卢湾区师专附小的纪蔚老师对本刊记者说，她也是一个小男孩的妈妈，“男孩子小时候容易生病，又淘气。”
纪蔚最近一直在读北京青少年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孙云晓写的一本书《拯救男孩》。她觉得：“孙老师的很多观点我都赞同。”
( 上海市卢湾区第一中心小学，低年级学生在上体育课 )
《拯救男孩》首印10万册，是畅销书的待遇。孙云晓很骄傲，他觉得，这说明他关注到了目前社会上普遍存在的问题。
“昨天还有个母亲向我咨询男孩子的教育问题。这个男孩子上高一，到现在写作业还要妈妈陪着，洗澡的时候还要妈妈给他搓背。上了高一之后，还要和妈妈一起睡觉。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男孩应该有的正常发展。”孙云晓说。
( 浦东金杨中学胡象丽老师 )
2009年3月到9月，上海市社会科学院青少年发展研究所所长杨雄主持了一项针对“90后”进行的“2009年上海青少年发展状况调查”。调查涵盖了上海卢湾、长宁、闸北、浦东、金山等5个区十几所中小学，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二年级。通过“身体状况”、“学校生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心理健康”5个维度来测量青少年发展状况。
“结果发现：‘90后’女生的综合发展分值均比男生高。”青少年发展中心研究员何芳向本刊记者介绍说，“男生的综合发展、身体状况、学校生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心理健康等分别比女生低0.621分、高1.102分、低2.027分、低1.986分、低1.311分、高2.009分。其中，性别对综合发展和身体状况的影响未达到统计显著水平，表明男生的学校生活、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水平显著低于女生。只有在心理健康水平上显著高于女生。”
“之所以选择‘90后’，是因为‘90后’现在已经成长起来，是社会重点关注的群体。”所长杨雄告诉本刊，“我们想通过对‘90后’做这样的一个跟踪调查，建立一个青少年发展质素的基本数据资料。”
2005年，孙云晓受新东方的总裁俞敏洪邀请，曾在扬州和教育界人士讨论中国的夏令营问题。“同时去的有上海市的少先队总辅导员沈功玲，她谈到男孩的问题让我很惊讶。”孙云晓告诉本刊记者，“许多男孩子联名给她写信，说他们在学校里受压迫，老师也不重视他们，他们很没有地位，非常的不公平。”
“我当时很受震动，我觉得中国男孩的情况可能更严重，因为中国的教育更不适合男孩子发展，学校的压力、学习的压力，来自父母的溺爱又很严重。这两大因素对男孩子的成长极为不利。”
上世纪80年代，孙云晓写过一篇在当时引起过非常深广讨论的《夏令营中的较量》。那篇报告文学中，他曾经注意到，与日本少年比，中国的少年娇气，耐力差，生存技能差。
“1986年我还在做《中国少年报》的记者，采访时就感受到，城市男孩很脆弱，偏向女性化，也很容易受到伤害。1986年，我发表了一篇1万字的报告文学，叫做《‘邪门大队长’的冤屈》，讲了一个男孩在学校受到伤害的故事。”孙云晓说，“那时候我接触到，学校里很多男孩反映他们被女生欺负，甚至因此成立了‘反对女生’组织。”
“现在的女生普遍都外向，大大咧咧、要强。反而是男孩都安静、内向。”浦东金杨中学的胡象丽老师笑着告诉本刊记者。不仅如此，班干部、校干部里，女生的比例也大大地超过了男生：“在我们这所中学里，女孩绝对强势，20个班，中队长全是女的。男生全在干些‘粗活’，比如劳动委员80%是男的。”
初三（3）班的徐晓阳个头已经超过1.8米了，坐在那里的时候，他比旁边初三（1）班的女生王丽还要安静些。
“看书，听音乐，看电视。周六周日打打羽毛球。”徐晓阳告诉本刊记者，业余时间，他是这样度过的。
徐晓阳喜欢看电影，但是他并不觉得施瓦辛格那样肌肉强壮、会自如操纵机械的男性角色是他的偶像。他的男性偶像是姚明。
“在我心目中，男子汉的重要表现是不惧困难，坚持不懈。”和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徐晓阳一直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零花钱则是爷爷给的。“零花钱是爷爷给我的奖励。考试到90分以上，爷爷就会给我零花钱。”到目前为止，让徐晓阳最有机会发挥自己男子汉一面的是，体育课上有同学受伤，他带着同学去卫生室，正好老师不在，他用了半节课的时间去照顾同学的伤口。
“我心目中的男子汉是勇敢、阅历丰富、见识面广、做事积极。”面对问题，明显王丽回答得更活泼，更大方，语言的表述也更加流畅。
王丽并不觉得周边的男同学有很多人符合她的男子汉标准。她觉得，在这所初中里，男生最能表现出他们像个男生的地方，就是学校的运动会。在那里学校的男生们表现出了他们的凝聚力和荣誉感。
相比徐晓阳和方舟，王丽反而是3个人中最早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的。
“她的家庭状况有点复杂。”胡老师介绍说，“她的父亲、母亲是离婚后再结合的，因此年纪比较大，爸爸已经60多岁了。”
上初中后，由于家比较远，王丽就独自在学校附近租房。她租了一位老婆婆的房子中的一个单间，要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我和老婆婆是互相尊敬，互不干扰。”谈到和房东的相处之道时，王丽说。
虽然是女孩子，王丽的成绩一直很好。王丽将之归功于父母的鼓励：“我父母一直鼓励我要上进，要勇敢要自信。”对于将来，王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她想从事英语翻译，上北大、清华，如果能争取到机会，就到欧洲去留学。
王丽是2008年上海市的优秀共青团员，在中学生里，这是一项“殊荣”，因为一个学校可能只有一个名额。
提到成绩，徐晓阳承认，班里成绩好的女生比男生多，但是他觉得这不要紧，他相信到了高中男生在理科上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
“如果到了高中还发现女生成绩比男生好，怎么办？”
“不会吧……”
到目前为止，徐晓阳说，他从来没跟人起过正面冲突，没有打过架。本刊记者问他，万一遇到冲突怎么办。
“我就跟他讲道理啊。”
“那人不讲理，要跟你打架呢？”
“我姐夫是特警。他教了我一些招数。”
“可你没有实战技巧啊。”
“……”
春游的尴尬
“现在都只有一个孩子，很金贵的。”卢湾区第一中心小学的耿愈老师告诉本刊记者，“现在的老师可不好当，家长有意无意都要求老师像保姆。现在的地板都是水泥的，曾经有过小同学课间摔了一跤摔在地板上，摔掉一颗牙，家长就来学校索赔，要学校赔钱。”
3月的中旬，柳树发芽，上海的春天已经来了。老人们把孙子、孙女放在小推车里推了出来。可对于中小学老师来说，春天的到来，意味着一个头疼的问题摆在了眼前：“去哪里春游，玩什么？”
“20年前，我从事少先队工作时，还组织过孩子们夜行军，夜间在田埂上走。现在这样的活动是不可能了。”从1963年就开始从事少先队工作的沈功玲告诉本刊记者，目前，她是中国少先队工作学会的副会长，“还有一年，我们组织学生去韶山，有的孩子想到池塘里去游泳，老师就要特别看着，不能让他们下水，因为害怕出危险。”
“从这里到第一八佰伴，不远吧？”胡象丽说。从金杨中学到浦东第一八佰伴的确不远，打车在15元之内。“可是这一带很多小学生从来没独自去过，很多小学校就在门口画个圈子，三四年级不能独自出去，不能独自穿马路。有的小孩子想去八佰伴看电影，就非常紧张，要问爷爷、奶奶去不去，爷爷、奶奶不去，自己就不敢去，表现得非常害怕。”胡象丽说。
“春天对于中小学老师们来说，是一个尴尬的季节。”孙云晓调侃说。
目前，上海的中小学生们春游，都会选择去东方绿舟，东方绿舟是一所位于青浦区的公园，是上海市青少年唯一的拓展培训、社会实践和团队活动的地方。
提到“东方绿舟”。上海市卢湾区第一师专附小的孩子们兴奋得叽叽喳喳不停。“每次去东方绿舟，徐云帆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和别的同学说话。”徐云帆的朋友杨逸飞“出卖”了他。徐云帆是师专附小五年级的学生，大队长。
虽然只不过小学五年级，徐云帆已经很有“小大人”的样子了。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小手放在膝盖上。问他：“学校的作业多么？”
“还可以。”
“喜欢上网么？”
“还可以，我喜欢看书。”
“你看什么书？”
“初中的作文书，我觉得小学的作文书实在太浅了。”
下课了，小朋友们呼地一下冲到教室里来。对着本刊记者喊：“老师，徐云帆和×××是这个。”他们把手指比成一个“心”形。
“×××”是徐云帆的同班同学，女孩，少先队大队长。小孩子们都说，徐云帆喜欢她，讨好她，放了学总和她一起走。
徐云帆的脸红了，他说这些孩子在“散布谣言”。
可孩子们不依不饶，他们接着“揭发”，说徐云帆会变魔术，变得比刘谦好。开始的时候，徐云帆还说：“哪里有。他们瞎说。”后来看到本刊记者并不因此将他归到“坏孩子”，反而对他的这个技巧表现出好奇和赞赏，他才放松下来，开始跟记者讲他会的魔术。
“那个果汁从杯子里倒不出来的魔术是最简单的……”
虽说是小学五年级，徐云帆的日程安排得比大人还紧张。星期一到星期五，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做作业，周六周日的上午下午，全部被各种辅导班和才艺班排满。
“我们从来没去过徐云帆家。”杨逸飞说。徐云帆的回答是：“忙。没有时间。”
张丞昊的爸爸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小学教师，也是副校长。但是张丞昊告诉本刊记者，他跟妈妈更亲近。张丞昊喜欢网络游戏，他说，比起体育课，他更喜欢网络游戏。因此，他的体重看上去并不轻。不过和圆乎乎的杨逸飞相比，他还算不上胖的。
徐云帆叫杨逸飞“胖子”，说他的体重就要超过100斤。杨逸飞好脾气地澄清说：“我没有……”
外面的操场上，一年级的同学正在上体育课，比杨逸飞要圆的男同学不在少数，跑了两圈，就喘得厉害。
张丞昊放了学要爸爸来接，接杨逸飞的是外婆，徐云帆通常要跟爷爷奶奶回去。杨逸飞最想成为的人是“爸爸”，因为爸爸最厉害，可以管他。
“你们讨厌女生么？”
“讨厌。”3个男生异口同声地说，“女孩欺负我们。”
“到了五年级，女孩都长得比男孩还高了。体育成绩都比男孩要好。”正在操场上教一年级小朋友的体育老师告诉本刊记者，“实际上现在男孩都挺老实的，女孩当了班干部比男孩要威风，老师那一套女孩全学会了。”
放学了，学校传达室前拦起一道红色的警戒线，家长们站在警戒线外翘首企盼，大多是老先生和老太太。等候的汽车，不乏奔驰等好车、名车，孩子从学校门口一出来，立即就被汽车接走了。
“现在小孩都是从门到门：从校门直接到家门。”一个家长笑着说。
“我们的教育体制实际上是不利于男孩子发展的。”孙云晓说，“因为怕出事，怕乱。静文化已成为许多学校普遍的追求，而这种教育对男孩的伤害是巨大的。血清素的作用之一是自我控制，使人变得理性。男孩的血清素少于女孩子，反映出来的结果就是，女孩比较理性、控制力强、犯错误少。相反，男孩的自我控制力往往较差，好冒险，容易冲动。而杏仁核在生理上可以让人做出类似见义勇为的行为，挺身而出，也可能迅速卷入暴力和危险行为。男孩子的杏仁核大于女孩，所以男孩先天就容易出问题。”
“我们的教育忽视性别，利女不利男。”孙云晓认为，独生子女政策更增加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的社会是一个独生子女的社会，男孩和女孩被同等对待。过去多子女的家庭，重点会放在男孩培养上，但是现在大城市，把女孩当男孩养。白领中产家庭对子女的教育会投入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在独生子女的社会中，男孩普遍受过到女性过分的照料和过高的期待，家庭教育里呈现出一种阴盛阳衰。男孩金贵，被过分保护，女孩反而更强势。再加上男孩身心发展的滞后，一强一弱，就这样表现出来了。”杨雄说。
“有人说，独生子女的父母是在把男孩当女孩养，使中国失去了一代男人。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养男孩一定得让他吃苦，一定得让他磨炼，让他有责任感。而目前中国家庭教育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对男孩溺爱，男孩现在吃苦太少、享受太多、满足太多、控制太少。这样的状态，男孩肯定会出问题。”孙云晓说。
男孩补贴20分
方舟现在已经不学师洋，也不跳“舞娘”了，他说那只是初中时期“一时的兴趣”。他也不穿打满了洞的衬衫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了高中，他由寄宿改成了走读。
“刚上高中的时候，想到能够寄宿，非常高兴，觉得终于摆脱了父母。”方舟说。然而，“住宿之后，也发现自己有很多事其实是不适应的，现在想起父母，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理解他们了”。
寄宿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学习压力加大了。
“早上7点40分至8点20分是40分钟的早自习。之后上午上课上到12点。中间每节课之间有10分钟课间休息。下午13点第一节课开始，16点30分放学。”这是金杨中学典型的一日课程表。
采访那天是星期五下午，整个学校静悄悄的，操场上也见不到中学生活动的身影。
“今天下午有一次期间考。”胡老师解释说。
“说是素质教育，其实还是升学教育。”胡老师说，“一个班的升学率直接和老师的报酬挂钩。”胡老师是音乐老师，她自嘲说，自己的课是“小科目”，因为几乎不和升学考试发生直接联系，所以从学生到学校，都不会像“大科目”那样重视。
为了确保学生们以质朴的面貌全心投入学习，学校对学生有着严格的规定。
“以前手机是不准带进学校的，现在通融了一下，变成在校门口检查，手机必须要关机。”胡老师说，“男生的头发必须是平头，女生两边的头发不能过耳。”
王丽梳了马尾辫，耳边的碎长刘海垂下来。胡老师说，严格说，这也是不允许的。
“高中怎么样？”这是王丽见到方舟时的第一个问题。
方舟说：“更紧张了。”方舟说，早自习比在金杨增加了一节，此外还增加了晚自习。方舟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我是中考完跟爸爸说我要配眼镜的，初中的时候视力还是不错的。我们班现在很少有不戴眼镜的。”
这天晚上，方舟还要参加学校的辩论赛。方舟的班里，成绩好的，还是女生居多。但是提起辩论赛，他很得意：“我们这一边有3个男生，只有一个女生。”
王丽听到不服气了：“那是因为我没有去。”
“从前大家都觉得，男生小学、初中成绩不好，女生好是正常的，而高中情势就会掉转过来。这个趋势目前已经不对了。”孙云晓说，“全国的高考状元10年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男孩的比例一路滑坡，从1999年的66.2%滑到2008年的39.7%，女孩则由33.8%上升到60.3%，不是‘状元郎’而是‘状元花’了。包括大学的国家级奖学金获得者，这两年女生的比例已经占到了2/3。”
“以教育模式而言，中国内地是以升学为主要目标，而不是鼓励创造。考试要求重复，女性的细致认真就发挥了优势，男性的粗枝大叶是不利的。现在连理工科的女生都胜出了。”杨雄说。
杨雄提到，这两年，教育界曾经很认真地讨论过在升学考试中，要不要给男生特殊照顾的问题：“有人说，升学考试，男生要降低20分。这种观点教育界曾有过讨论，很多家长和专家都非常激动，但至少目前是强调男女平等的。”
杨雄自己的孩子是儿子，他同样体会到了这钟“不平等”：“我生的是儿子，我儿子是大学生，大学里要入党了，发现女生几乎全入了，男生只有两个——女生乖巧啊，讨老师喜欢。”
“女生比男生更善于交流吧。”对于中学里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徐晓阳想了半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虽然不再穿打洞的衬衫，方舟还是非常注意自己的外表：“洗完头发总要吹一吹的吧。这也是男子汉气质的表现。”
“那你觉得理想中的男子汉气质的是什么呢？”本刊记者问。
“工作中有领导才能，活动中有竞争精神，遇到困难坚持不懈。”
“一定要有肌肉，会操作复杂的机械么？”
“不需要吧。”
“喜欢野营，登山，户外生存么？”
“还是蛮感兴趣的，但是，有点危险吧。”
“在街上，遇到有人抢劫，你是会冲上去跟他搏斗呢，还是会打110呢？”
方舟的回答是“智取”。徐晓阳的回答则是：“悄悄跟着他，然后拨110。”
“现在的学校教育并不鼓励学生冒着生命危险去跟罪犯搏斗，比较倾向于鼓励学生采用报警等理性的方式。”胡老师在一旁解释。
对于将来的职业理想，方舟的回答是，做高级白领。
对于都市里的办公室白领来说，那些传统的显示男子气概的技能的确没什么用武之地。因此杨雄认为，“拯救男孩”这样的命题提出的另外一个背景，是工业文明高度发达：“从发达国家看，目前明显有男女中性化的趋势。工业化社会，用电脑，不拼体力，拼大脑。女性大脑发育并不差，而男孩使用电脑并不显示出他们的优势。”
“听摇滚乐么？”
“不喜欢。”方舟和徐晓阳都回答，他们都比较喜欢日、韩的流行歌星。
“现在的中学生，每天从网络上下载那些日、韩明星的图片，按着他们的样子打扮，觉得那样才帅，才美。”胡老师补充说。
采访的前两天，上海市一个高三的男孩从学校的六楼跳下去了，原因是承受不了高三的压力。
“现在的男孩子抗压能力挺差的。”胡老师说。
在问到怎样排遣心理压力时，徐晓阳和方舟都会选择比较静的方式：独处，看书，听音乐，哭泣。之后方舟强调说：“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泣。”
而王丽的方式是比较社会化的：“和朋友们去唱卡拉OK，去逛街。”
男孩节的未知数
从2003年开始，金杨中学举办“男孩节”，活动的主题是：“寻找小小男子汉。”2003年12月，金杨中学预备年级组为此专门做了调研，写了调研文章，文章的副标题是：“初中男生呈现弱势的原因及对策探析。”
文章里点出了男生的几大弱点：“初中男生学习成绩逊色于女生；竞选场上男生难与女生抗衡；男生吃零食的现象日渐严重；男生的课堂表现差强人意。”
“男生犯错批不得。”胡老师说，她是这个活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之一，“经常是老师还没讲两句，男生的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
“男孩节”有几个措施：“唤醒男生的自我形象意识”，开办“小小男子汉”专栏，举办展现男生风采的舞台表演，培育男生风度的10分钟队会等等。
其中“唤醒男生形象”中，学校鼓励女生向男生提建议，女生提的建议是：“上课认真听讲，不随意插嘴，提高自我约束力和责任心。”
“男孩节”期间，每周三中午，金杨中学的老师向男生进行人际交往的辅导，改进男生内部以及男生与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他们做过这样的游戏：“将队员分为两组，以30米为距离，每组各有一半的队员分立在起点线和终点线的两端。队员们抬起大半桶水快速相向从起点跑到终点，然后脱下衣服，放下水桶交给终点处的队员。队员里有男有女。老师们认为，这个活动培养了队员的合作能力，尤其是男女生之间的合作，培育了男生的风度。”
除此之外，学校还给家长做辅导，帮助家长认识到树立孩子角色意识的重要性。
“主要是让家长更深刻地懂得男孩子的心理和生理特点，正视男孩子的个性，懂得不能拿自己的儿子和隔壁成绩优秀的女孩子做比较。”胡老师说。
2005年开始，卢湾区师专附小也开始推行“男孩节”的活动，主题是“塑造阳光男孩”。有趣的是，这个建议出自当时二年级（1）班的一个男孩。
“当时这个男孩说，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好学生都是那些听话、懂事、乖巧的女生，就算有老师喜欢的少数男生，这些男生也是文文静静的，像一个女孩子。难道男生都应该那样才能赢得老师的关爱吗？于是，杨帅霆向上海市少代会提出自己的建议，要求设立男生节，关注一些调皮捣蛋的男生，给男生更多发展个性的机会。”纪蔚老师向本刊记者介绍说。
男孩节的主要内容，是设置了一些更适合男孩子的活动，比如玩遥控车、滚铁圈等等。
问五年级的徐云帆和张丞昊是否参加过男孩节，两个男孩子非常快乐地说，喜欢。“我喜欢电子遥控模型。”张丞昊指向玻璃窗外的天空说，“飞机就从那个楼顶上飞下来。”
2005年师专附小的男孩节，因为观察到平时接送孩子的大都是女性长辈，学校特意设置了父子互动环节。
“关于父教缺失问题我们有大量的研究，这有充分的数据。中、日、韩、美四国高中生的研究表明，即使在正常家庭中，父亲也已经远离了孩子的情感中心，中国高中生将父亲选作第六位倾诉对象，排在同性朋友、母亲、异性朋友、兄弟姐妹甚至网友之后。但是研究表明，父教是男孩成长中无可替代的保障，父教缺失带来的问题非常严重。有一个来自生物界的例子，在南非国家公园，人们发现大象群体本来是一个很温和的群体，但最近发现小公象充满暴力倾向，暴躁不安，攻击别的动物，驯养员从没有见过小公象这么疯狂野蛮，怎么回事？请专家研究后发现，原来是因为当地大象繁殖过快，人们就把许多成年公象杀死了，结果使小象失去了管教，因为公象的存在可以管教这些小公象，使它守纪律。在社会生活中，因为缺少父教而暴力倾向严重的孩子同样举不胜举。”
“从理论上讲，人的发展有两个方向，第一是亲密性，第二是独立性。母亲教育的天然的功能是培养孩子的亲密性；父亲的教育则主要是培养孩子的独立性、责任感、约束力。父亲在帮助男孩控制自己的情感方面起着关键作用，如果没有父亲的指导和带领，男孩遭受的挫折常常导致各种暴力行为和其他的反社会行为。所以要解决男孩的教育问题，首要是解决父教问题。”孙云晓告诉本刊记者。
“我们学校的男教师也少。”第一中心小学的耿愈向本刊记者介绍说，“男同志现在都不愿意当小学教师，因为觉得男人教小学没出息，社会压力太大。”耿愈说，在第一中心小学，教师和教工全部算上，男职员和女职员的比例是1∶12。
第一中心小学每年也开办“男孩节”：“第一是推荐男孩子适合看的书目，比如《淘气包马小跳》、多订科技类图书；第二是组织‘男子汉服务队’，把那些淘气的男孩子组织起来。我们认为男子汉气质中非常重要的一面是尊重女性，所以每年的三八节是我们的‘为女生服务日’，男生要为女生带小点心，带沙拉，给女生系丝巾。从小培养小绅士。”耿愈介绍说。
针对男生担任学校职务不足的问题。沈功铃曾经和其他少先队工作人员提出，可不可以实现另外一种“选举方法”，这一年只选男生，下一年只选女生。
“儿童小社会，儿时领导好一个小队，长大才可能去领导好一个企业，领导一个国家。”沈功铃说。
“我曾提出过一个建议，小学阶段班级干部男女比例应该至少保持在4∶6，女孩发育早，管理能力强，占6，男孩子占4。”孙云晓说。
“我同意多给男生机会担任社会工作。男孩目前的社会责任感普遍不如女生。男孩现在都成了宅男，与他们从小受压也有关系。”杨雄说。
针对男孩的发育比女生晚的生理特点，孙云晓还提出男孩应该比女生晚上一年学。这样也可以避免男孩因为好动被贴上“后进生”的标签，进一步打击他们对学习的兴趣。
孙云晓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分性教育”。针对男孩不同的需求，制定不同的教育方法，比如多增加户外活动：“根据研究显示，男孩每天需要至少4次以上的课外活动，而现实中很多学校每天连一次活动都不能满足孩子。当然有些男孩子偏于文静，似乎对运动不感兴趣，但是，即使这样的男孩也比女孩更需要运动。”
孙云晓说：“运动是儿童社会化的最有效的途径。我们不能把运动看做仅仅使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际上运动会产生责任意识、规则意识、合作意识和竞争意识，这些都是当今社会非常重要的品质。我们在对儿童进行品德教育和人格培养的时候，主要指标都可以在运动中达到。”
然而正如之前所说，牺牲儿童的天性是升学为主导的教育模式所导致的结果，肯冒险让孩子在升学模式中失败而带他多去运动的教育模式是否能得到支持还是个未知数。
在金杨中学，本刊记者采访结束后说，将来如果生了儿子，就带他去多运动，野营。一位男教师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来，非常不客气地说：“等你真生了就知道了，周围的人都在带孩子上这个班那个班，你敢带自己的孩子去玩儿？”
孙云晓说，目前，也有不少人质疑“拯救男孩”命题的提出，认为是一个伪命题。依据是目前各行各业的领导岗位依然是男性在占据，女性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强势。然而孙云晓说，现在这个现象是30年前教育的结果，那时的孩子们受的束缚相对少。现在的教育方式的后果，会在30年后体现。
“我们那个时候谈婚论嫁，都是找年纪相若的。因为大家经济情况都差不多。你看现在的女性找伴侣，都倾向于比自己大10岁、20岁的。为什么？因为有安全感。如果女强男弱的趋势发展下去，也许今后25岁的男生会倾向于找35岁的女性，因为他25岁还什么都没有，需要年长的女性指导，而这可能会进一步促进男性向‘花男’发展。你看发达国家‘花男’增多，不发达国家的男性反而更加阳刚。这是和女性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有关系的。”
“我非常赞成男女平等，我也非常希望女孩发展得更好。我认为，现在女孩崛起不是问题，这是好现象，问题是男孩节节败退。男孩的节节败退对女孩没有好处，对国家没有好处，对孩子本身也没有好处。”孙云晓说。
“我们始终认为男女应该平衡发展。哪一方太弱，哪一方太强，都不好。”杨雄说。
“设想你将来工作时，领导全是女的，怎么办呢？”
“那不成了母系社会了……”徐晓阳很无奈。
“将来……我并不介意太太的收入比我高。”方舟说。■（文 / 马戎戎） 初中女孩金杨中学小学女生杨逸飞孙云晓上海小学男孩上海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