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 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春节我就留在北京过年了。说到一个住在中国的以色列人,在过年时到底怎么样才能做到入乡随俗,那是一个很复杂很矛盾的问题:春节的时候中国人回家,可是我要是回我老家,那得回到一点春节气氛都没有的以色列家。看来我是别无选择的,只能违背“过年手册”的第一条规定“过年回家”,还是留在北京去体会我周围的中国人过年时所塑造的春节气氛。
春节北京的天空,一个平时人们只跟它有被动关系的空间,突然就变成了公用的舞台。每晚都能看到绚丽多彩的烟花垄断了天空的黑暗。放假的那几天里,我发现晚上在街上走路时我会尽量把视线避开放烟火的人。这是我不自觉的举动,好像是不希望看到烟火背后的那个人。终于,有一个晚上我确实看到了真人在放烟火,那种感觉就像美国基督教孩子看到圣诞老人的假胡子掉下来,发现他原以为是来自北极的圣诞老人,其实只是隔壁的老叔叔一样,感到我童年的一个美梦被击碎了。
在以色列说起烟花这个词,必然会联想到以色列的独立日。以色列独立日与阵亡将士纪念日紧紧地连在一起,在同一个晚上的同一个仪式上,这是为了强调士兵的牺牲与以色列国的存在之间的必然关系。纪念日一结束,独立日就开始了。整个仪式完毕后就是放烟火的时候。爆炸的声音、烟花在天空组成的画面完美地映衬着所有刚摆脱纪念日的悲哀而迎接独立日的欢乐的人们的心情。当然,对于小孩来说这个时刻更是充满着神话般的色彩。我们会张开大眼睛盯着射到天空的烟火背后冒出来的烟尾,迫不及待地想看将要蹦出来的烟花会是什么颜色的。然后我们会尽量估计烟火壳的降落地,朝那里赛跑,一到那儿就开始寻找,找到了就试着摸摸这个神奇的异体剩下来的那个小小的部分。我们从来不知道烟火是从哪个地方放出来的,是属于谁的,是哪只神秘的手把它射到天空的。我记得在我长大的集体农庄,曾经有人说过谁谁谁在独立日当晚是负责放烟火,好像也曾经提过我哥哥的名字。我对此一直带着很怀疑的态度。之后我也没有问哥哥。哥哥只不过是我每天看到的一个太熟悉太生活化的人物,而放烟火的人却属于神话,他怎么会是那些神秘的放烟火人中的一个?
生活中似乎有些事情你从来没有问过,也没有仔细地考虑过,这些事情在脑中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很大的想象的空间。你长大了以后就知道这种想象经不起最简单的推敲,所以防备它们被摧毁的最好方案是永远不给它任何的考验。我在北京街上避开放烟火的人们,是拼命保护童年的想象。可是连长不大的孩子都会有正视圣诞老人的假胡子的那一天。这个春节在北京,我看到了烟火是如此唾手可得的人人都能玩的东西。对我来说,这一天就这样到了。■(文 / 谢大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