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牧与孩子们

作者:李鸿谷

(文 / 李鸿谷)

谷牧与孩子们0( 谷牧全家福 )

“我们家的孩子,都特佩服我爸爸!”

“为什么呢?”

“他会武术啊!会翻跟斗。他60多岁的时候还能倒立,70岁80岁的时候,一弯腰,双手手掌可以轻松地拍到地面。柔韧性多好!”在谷牧灵堂的西侧房,说起父亲,谷家老二刘会远面对本刊记者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头。找到这个起点后,一切开始变得顺畅:“后来,为了写他的传记,我还去采访过那些人。海军上将李耀文,是我爸爸的小学同学,跟我说起来也是:他读小学时就开始练武术了……”

刘会远在家里被妹妹称为“书呆子”,他那一拨百万庄的同学,都热爱文学,他也不例外。“诗人郭路生、电影编剧李平分都是我发小……”刘会远的青春记忆跟父亲相关的是各种书籍,“当时我爸爸每个月在家庭开支中固定有50块钱的文化费,基本上他都买书了。当时有内部的黄皮书、灰皮书,出一本他买一本,一本也不漏。这些书,我就跟着看”。后来,刘会远在“文革”结束后,是那出十分轰动的话剧《绝对信号》的编剧之一,那部戏当时在北京人艺和铁路文工团连演的场次都在100场以上。现在的刘会远,果然按着他曾经的喜好,成了一个大学老师。

当时,在妹妹刘燕远的记忆里,这个“书呆子”哥哥却是跟一场“打架”有关。这场架是谷家孩子共同的记忆。

谷牧与孩子们1( 谷牧长子刘念远 )

“文革”期间,一天晚上下雨,刘会远和弟弟刘宪远两人披着黄色的雨衣回来,这件黄雨衣是谷牧经常用的,一进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打门,说是造反派要来抓谷牧。刘会远和弟弟当然说父亲不在,谷牧当时也真的不在家。造反派不信,要冲进来。刘会远跟他们讲道理:“你们知不知道《七·三布告》?你们知不知道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也正因为这样,刘燕远跟本刊记者讲起这段故事来,才说这个哥哥是“书呆子”。造反派哪里听这个,用大煤块砸破了谷家大门与玻璃,弟弟刘宪远火了,操起家里挂窗帘的铁棍就往外面刺,双方不相让,谁也不敢冲进来。谷家最小的是女儿刘燕远,她和老奶奶住的屋正对着大门。“我当时听见咣咣砸门,就推开门看。我刚一推开门,就听见我四哥喊,‘关上!’我就赶紧关上,一个大煤块就砸在门上了。我小哥哥刘宪远特别勇敢,用灭火器滋他们,才把他们挡在了门外。”造反派也是一群年轻人,他们翻墙从后院爬上二楼,抓住了谷牧的夫人牟锋,把她押下楼。这样在母亲的命令下,谷家兄弟才放下武器。造反派坚决说谷牧在家,结果找不着。一会儿,外面有人大喊:“抓着了,抓着了!”造反派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抓出了一个老人,以为他就是谷牧。结果抓的是谷牧家的炊事员——这次未能抓住谷牧,造反派于是勒令炊事员离开谷家,回机关。被周恩来总理保护,住在中南海的谷牧,因为家里没有炊事员了,只能自己到食堂里打饭吃。

这个时候,谷家老大刘念远从西藏回来探亲。

谷牧与孩子们2( 谷牧三儿子刘历远 )

在西藏当了5年兵后,1967年,刘念远第一次回北京深亲。高考前6天,刘念远放弃高考,去当了兵——他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周总理开国务院常务会议,说蒋介石要窜犯大陆,印度也欺负我们受灾。我没有儿子,我送我的侄子当兵,我号召所有的干部都送自己的孩子到前线去锻炼一下。我父亲站起来说,我的儿子高中毕业,我送去!”这样,刘念远就成了军人。谷牧的这一选择,谷家老三刘历远说:“周总理在国务院的会上表扬说,所有的部长要向谷牧和万里同志学习,谷牧把他的儿子送到了前线,送到西藏军区。万里鼓励自己的大儿子万伯翱带头下乡。”

刘念远回到北京,结果却是找不着爸爸。“我妈妈找到余秋里。余秋里说:你叫老大,就说是搞外调的,我叫我秘书接他进来。5年没见了,怎么能不见呢。”刘念远回忆说,“当时中南海规定不准和子女私自见面,不准通风报信。我当时坐公交车去的,我在传达室说,我和余主任约好的,西藏军区派来的。我带个介绍信,他秘书把我接进去了。”

余秋里告诉刘念远:孩子,有好多东西你爸爸不方便跟你说,你要相信你的父亲,他绝对不会是叛徒,绝对不会是特务。他负过重伤,为人民出生入死。

刘念远自然留下来跟父亲还有余秋里一道吃食堂。“正在我们三人吃饭的时候,李先念进来了。我们三人都站起来了,余秋里说,报告李副总理,是我让谷牧的儿子来的,违反了纪律。李先念说,这是什么世道,父亲见儿子也违反了纪律,岂有此理。当了5年兵,为什么不能见你父亲。孩子,你在西藏是好样的!”

父子相见,最重要的当然是了解彼此情况。刘念远记忆中的那一时刻,“我哭了。但是,我爸爸还是控制住了”。回西藏后,刘念远又在西藏的部队待了10年,1977年调回北京进了总参,后来以少将的身份退休。

1967年1月30日,谷牧从西南检查大三线建设回到北京,一下飞机即被建委造反派绑架。随行秘书李灏当然马上报告周总理,第二天总理派人把谷牧营救出来。之后,就被周总理“藏”进中南海。当时,谷牧被打成了“二月逆流”小爬虫。“后来被保护在中南海的时候,我爸爸和余秋里同样是周总理左膀右臂。我父亲写过‘三只胳膊’,因为余秋里是独臂。当时就帮着周总理干活,其他的人全都打倒了。”谷家老三刘历远对本刊记者回忆说,“造反派说我父亲是叛徒。这个是怎么搞出来的呢?我父亲当地下党的时候曾经化名叫‘刘曼生’,造反派在国民党的特务档案里,翻出一个叫刘曼生的,是天津情报站的站长。解放以后被共产党判了刑,他们就说那个人就是我父亲。”

住进了中南海,无法跟家人见面,谷牧后来告诉孩子们:当时他最惦记的就是几个孩子。老大刘念远去西藏当兵去了,没问题。女儿最小,也没问题。但老二刘会远高中、老三刘历远初中,老四刘宪远才小学六年级,这几个最让人担心。

孩子们的出路何在?刘会远后来下了乡。刘历远也报名去当兵。“去的是保定的38军,是我们国家的精锐部队,到了部队没两天,造反派就发函、来人,说我爸爸是叛徒、特务、走资派。部队肯定容不下我啊,政治上就不过关。但这个部队又是我爸爸在山东滨海军区当政委的老部队,我所在的团是滨海军区的老四团。领导就跟我说呢,你先回北京等你爸爸的叛徒和历史帽子摘了,你再回来。我们给你留着军籍,留着军装,牙膏、牙具什么的。果然,两年之后我回来时都给我留着呢。”刘历远说。

虽然很不情愿,刘历远也只能回到北京。当时刘历远初中毕业没多久,找不着爸爸,也找不着妈妈,没人能够帮助,结果也被抓了,被关进了德胜门外的北京市少管所。

从这个少管所,到后来西城分局的学习班、北京市公安局办的学习班——“黑帮子弟学习班”,刘历远被整整关了两年。他回忆:“不光我一个,叶剑英家的叶选平、叶楚梅和邹家华;贺龙家的两个,贺鹏飞和贺黎明,还有亲侄子贺新州;薄家三个儿子,薄熙勇、薄熙来、薄熙成;郑天翔,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家的三个儿子,郑京生、郑小虎、郑小武;陆定一家的陆德;彭真家傅亮;谭震林家谭小六;李井泉家的李新桅、张华川;林峰的儿子林炎志……一共是56个‘黑帮子弟’,其中(父亲职务)部队最小的是少将,地方最小的是副部长。关我们的目的是每天让我们写材料,揭发我们的父亲,他们怎么把我们培养成修正主义苗子的。”

刘历远在少管所及学习班的前一年是不许探视的,后来才允许父母探视了。刘历远告诉本刊记者:“就在我快放出来之前,有一天我母亲又来了。我母亲每个周末都来看我,那天,她趴在我耳朵上说:你爸爸来了,他在三道电网外边,你站得高点。我就站在那个碾玉米的碾子上,站在上面看。看我爸爸穿着黑呢子大衣,戴着个帽子,围着个围巾,在冰天雪地里来回走路。当时,我爸爸走到少管所门口,少管所的队长拿着个名单念‘68号!’我是68号,我妈妈喊:‘到!’就放你进去。那我爸爸就犹豫了一下,说‘我不进去了。如果我的儿子是犯人,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了。如果不是犯人,早晚有一天他会放出来’。这个监狱的门我不能迈进去。当时我站在那个石碾子上掉眼泪,拿着帽子对着我爸爸挥,我爸爸拿着鸭舌帽跟我挥。我就说……哎呀,我一想起,就难受。虽然我爸爸那么严厉对我们,但是他有亲情。关心和爱护我们。他到监狱去看我,去监狱是一种耻辱啊!”

愁苦之外,刘历远的青春记忆也未必全是灰色。“我们在里头其实也挺开心,贺鹏飞啊,都是好朋友,互相照顾。有一次我们和犯人踢足球。他们都是18岁以下的送到了少管所,18岁以上的就送到监狱判刑了。我们这边也是十几岁,我在监狱里面过的18岁,最大的也就是叶选平他们,当时是40多岁。那天我一共进了9个球。我们这边关的女生,刘少奇的女儿,贺龙的女儿,廖汉生的女儿,还有好多女孩子,她们就说,谁进一个足球,就给谁一个窝头。那天晚上她们拿一个竹竿挑着一个塑料袋,说‘给刘历远!’给了我9个窝头。我们在里头很团结。这个少管所的信箱叫789信箱,我们简称是789学习班。前几年有一个作家还专门写了本书《789集中营》。”

在刘历远的印象里:“父亲不太喜欢跟我们说话,他就是在饭桌上让我们讲讲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或者来了客人让人家讲一讲外边的新闻。很有兴趣地听,但是他不表态,或者笑一笑,我们从他的表情里看他是赞同,还是欣赏,还是反对,能看出来。但是他是特别谨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如果家里来了客人,老同志啊,首长啊,点名要见孩子。握完手就让我们出去,不许听他们谈话,饭桌也不准我们上。他谈话有时是机密,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连我母亲都这样,不准上饭桌。”因为这个原因,谷家孩子并不太知道父亲的工作及贡献,很多传奇还都是从父亲的回忆录里才了解。

刘历远的经历特别,有趣的故事不少:“有回叶选平来我们家,他已经是全国政协副主席了,来我们家谈工作。他来了点名要见我。我叫‘选平大哥’,跟我拥抱啊握手。我爸爸说,你怎么叫人家大哥啊,我说他弟弟妹妹跟我是同班同学啊,叶帅大儿子小儿子年龄差很大的。我们在监狱里还关一个屋,不叫大哥叫什么啊,我爸爸没法说什么了。选平说,就叫大哥。”

刘历远从少管所放出来,谷牧正好在家里:“我给他鞠了个躬,我说感谢政府的改造,我一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我爸爸一拍桌子:‘什么政府!你是革命的后代!’犯人说接受政府的改造,每天吃饭前都要感谢政府,所以我从监狱里出来说的那些个话啊,我爸爸听着多难受啊,才会说‘你是革命的后代,你是共产党的后代,什么感谢政府!’”

“刘曼生特务”的那个帽子,周恩来按造反派所指,派人重新调查,结果后来还真找着了刘曼生的小老婆。她告诉调查组:“我先生如果还活着已经100多岁了。”这样,谷牧的特务之名洗清。历时两年,谷牧的历史问题、特务问题终于全部弄清楚,恢复了组织生活。这个时候,在妈妈的上访努力下,刘历远才从监狱里出来。

接着刘历远也经历过一段下乡生活。当母亲听到部队还给他留着名额时,对刘历远说,“你还是到部队当兵吧”。这样,刘历远又回到了38军。后来,刘历远一直在38军、武警部队工作。最后从公安部边防军大校的职位上退下来。

刘历远回到部队,谷牧也去了部队,他到了基建工程兵。稍后,谷牧给儿子寄了一张军装照,在照片背后写了一首诗:“二十年前老行伍,五十五岁重当兵,不是刚愎逞豪壮,再学再练心更红。”1974年,谷牧恢复原职,回到国家建委,他去38军看过刘历远一次。几个孩子里,谷牧去部队看过的只有他一个,这自然让他快乐无比。“可能因为我为了他的事倒霉,在北京坐了两年牢吧。”这次见面,虽然父子俩甚至都没一起吃顿饭,但儿子刘历远还是知道了爸爸的这段军旅生涯:“他在基建工程兵蹲点,在四川江油。后来我在部队里去江油出差,在江油的一个基建的小工厂,那些工人说你爸爸在这砸钉子,改造。军代表传达的是蹲点改造,周总理交代的是蹲点总结经验。反正我爸爸是历史问题查清了,但是还没得到重用,在那砸钉子,干活,把弯了的钉子砸直。他后来下到基建工程兵下到连队,让他住连部,紧急集合连长偷偷不叫他,他还跟着一起跑,一起爬山。他岁数太大,55岁,动作慢嘛,就没打算让他去。他还是咬着牙,带着个警卫员,就去了。他到部队看我的时候跟我讲:我身体不错,在部队锻炼得很好,连紧急集合都参加了。”

就在刘历远茫然地从部队回到北京之际,他妈妈带着女儿刘燕远去到江西五七干校;稍后,1969年,最小的弟弟,当时只有15岁的刘宪远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

在家里是乖乖女,在校是好学生的刘燕远记得她有一次看爸爸的日记,有一篇记着:“今天检查孩子们的作业,只有小燕都是5分。”记日记是谷牧一直保持的习惯。刘燕远回忆说:“他一辈子每天都写。他的日记全是线装本,蝇头小楷,竖着写。战争年代,敌人追击,没法带走,十几本日记让警卫战士放在水缸里埋起来了,后来这些战士都牺牲了,就再也找不到埋的地方。特别遗憾。当时是在大青山,山东沂蒙那一带。他老说,哎呀,什么时候会不会谁挖到了,以为是什么文物呢!”

父亲与哥哥们的关系状态,从最小的孩子刘燕远看来“很严肃”:“再热的天,他们也不敢光着脊梁吃饭。成人以后也不敢当着爸爸的面抽烟,看见我爸进来了,要么就掐了,要么就自己出去抽。我三个哥哥当时都在八一中学或者小学上学,其实爸爸派个车把他们三个一块接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但爸爸坚决不同意。八一中学当时是著名的干部子弟学校,到了周末,校门外边一片小汽车。可我家是每星期发给他们一人两毛钱,从百万庄我们家到八一中学,要倒一次车,车票是五分钱,来回正好两毛,要是三个哥哥结伴回来想买冰棍了,那就得自己走一段了。”

和妈妈待在江西清江县五七干校时,刘燕远在镇上的中学上学。1969年11月,谷牧的问题调查清楚后,在机关做检查获得了群众通过,后来又到干校向群众做检查。在干校他专程去镇上看了小女儿。刘燕远对本刊记者回忆:“那天中午爸爸带我出去吃了一顿江西的米线,吃饭的时候问了我许多学习生活的情况,吃完以后把我送回学校。告别时我哭了,那时候离开北京那么久了,好不容易看见爸爸了,就特别不舍得他走。他走出去很远,回头跟我招手,我就一直站着,流着泪。后来爸爸给我写的信说,小燕你长大了,懂事了。我心里觉得爸爸真好。”

在刘燕远的印象里,那顿江西米线,“实在太好吃了”。“当时在学校食堂里吃饭,三分钱一个菜,都是辣椒,我只好买半个菜,两分钱。但还是把我辣得受不了,就把辣椒都挑出来扔了,当地的贫下中农子弟给我们提意见,说我们浪费,后来我们就练着不敢吐了,再辣也得给咽下去。”

在那种情形下,刘燕远也非常好强。“当时我在干校表现也挺好的,挑担子别人挑一筐,我能挑两筐,晃悠晃悠的。那些干部都说,这孩子表现还不错,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们当时都算是‘黑帮子女’,如果你表现好才能算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在干校表现不错就入团了。”上高中的时候,刘燕远和妈妈终于回到了北京。

在北京110中学上高中的刘燕远,当时也很积极努力,在班里担任团支部书记。“我记得有一次团支部发展新团员,我很晚都没有回家,大概有22点多了。爸爸就找到学校来了,我都不知道他黑咕隆咚地怎么找到的学校,他就是担心我没吃饭。可是当时传达室的老头也不认识他,他刚恢复工作没多久。他白天辅助总理恢复经济工作也很忙,晚上看我很晚没回来还跑到学校来找我。后来传达室老头就把我们学校的团委书记叫下来。他就问:‘你吃饭了吗?’团委书记说吃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学生还没吃饭吗?’团委书记就很尴尬,赶紧问,‘你找谁?’‘我找刘燕远。’团委书记赶快叫人把我从楼上叫下来。当时我觉得特别丢人!我在那组织团支部发展大会,本来是一个特别庄重的事,他那样,好像我一个特别落后的父亲来叫我吃饭,叫我也很尴尬,我非常生气,就说:‘你回去吧,我不用你管!’当时我爸根本就没能进学校门,隔着铁栏杆,就让我把他给训斥回去了。现在想起来挺后悔的,当时真是不懂事,不理解父亲的爱!”

曾经做过编辑出版工作的刘燕远对父亲的回忆录出版颇有“意见”:“他的回忆录早就成稿了,他就是不出。2005年他的老部下、老同事都动员他出自传。他当时也动心了,还请宋平叔叔给他写了序。但后来他又不想出了,一个原因是他还想再充实书稿,但除了严谨,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不愿意张扬自己。我说他,爸爸你都写好了不出干嘛用呀!他说,那我就束之高阁,留给后人。他不愿意宣传自己。”

然而退休后的谷牧,留给后辈们更多的是有趣的回忆。“他特别爱喝酒。除了早餐不喝之外,中餐和晚餐,一顿饭要喝三杯酒。他每次都会为这点酒斤斤计较。”刘燕远回忆说。刘燕远的女儿张若虚是这一辈孩子里最小的,从她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负责每天踮着脚给爷爷倒酒。张若虚跟本刊说起她的角色,很好玩。“因为姥姥还有我妈就规定他三小杯,他就老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跟我说,再加半杯!他老说,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酒。每天为这个酒的事啊,要跟我们打半天。‘我刚才那三杯不够,你们倒太少了,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有时候耍赖,‘就两杯,你们记错了,还有一杯呢!’他藏酒,把没喝完的酒瓶子藏在沙发后头,晚上睡觉前偷偷拿出来再喝两口,跟小孩似的。早年比较爱喝茅台,但那个酒刺激性大,后来就喝威士忌什么的。其实医生给他酒里面兑了水,他后来就默认了。有时候人家请他出去吃饭,人家说谷老喝茅台!他会说:‘我有自带的酒。’就让警卫员拿出准备好的小酒壶。后来他出去打球都带着小酒壶,打了一半的球,就拿出来喝两口。出去吃饭就用自己的小酒壶自己倒酒,其实是掺了水的。他也特别爱运动,以前是打高尔夫,后来医生说岁数大了不安全,就去打那个台球。就在文津街俱乐部打。每天晚上都去打,只有星期五晚上人家休息,他不能去,他就把那天叫做‘黑色星期五’。”显然,在晚辈们看来,谷牧的乐观是天然的,长孙女刘诗源说:“我们从来没听他有过抱怨。晚上我们经常会说,给爷爷加一个下酒菜。”

让儿子们佩服的“会武术”的谷牧身体当然挺硬朗,但经常陪他去北戴河疗养的孙辈们,却未必这么看。穿上泳裤后,“能看见胸前好大一片疤”,张若虚说,“挺吓人的”。刘燕远解释说:“我爸爸是斑痕体质,子弹从前胸进去,从后面出去了,斑痕就长成一条了。他穿游泳裤时不就露出来了嘛,游泳上来的时候,小孩们不懂,就:‘哎呀,爷爷你身上怎么那么可怕呀!’”这是抗日战争时受的重伤。

显然,谷牧没有狭隘的民族主义想法,他的努力促成了日本政府对华的贷款。这其中当然有冲突,刘燕远说:“电视上就放我爸爸和日本人谈判的新闻,我老奶奶看着,坐在那就用拐杖直撞地,骂他:汉奸!她觉得日本人把我儿子都打伤了,日本人进村把我们房子都烧了,灶台都砸啦,怎么能跟日本人友好!老奶奶特生气。”

对于父亲,孩子们的评价超越了单纯的家庭与家族:“他们那一辈人了不起!”■

(本文部分图片由谷牧亲属陆晓斌提供) 孩子谷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