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墙永隔(552)

（文 / 张斌）

当电视直播将民众奋力倾覆柏林墙的影像传遍世界的时候，24岁的海克·德雷克斯勒正在民主德国的家中照顾刚刚出世的儿子，这位年轻的母亲与其他民主德国母亲最大的差别也许就在于家中悬挂的那8块奥运会和田径世锦赛的金牌。

民主德国，这个仅仅存在了34年的国家，一直顽强地用赛场上的强大来证明自己的存在。1983年，19岁的德雷克斯勒在赫尔辛基世锦赛中惊人一跳，掀开了她传奇体育生涯精彩的第一页，夺得跳远金牌，开始按照她自小就被告知的使命来继续人生，“成为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外交家”。1984年，东欧阵营报复美国，抵制了洛杉矶奥运会，19岁的德雷克斯勒那一年当选了民主德国人民代表，成为自由德国青年团的活跃分子。1988年汉城奥运会，民主德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组团参加了奥运会，征战在沙坑和跑道之间，德雷克斯勒没有能够为自己的祖国赢得金牌。奥运会之后，德雷克斯勒安心做了妈妈。没有想到历史的巨变此时正在身边慢慢蓄积着。

坐月子之中的德雷克斯勒没有时间守在电视机前洞悉历史巨变的众多细节，她本能的反应是，这一次人们越过那道高墙的时候，不再有枪声响起了。柏林墙倒下之后的一年，统一之后强大的德国队顺应历史的垂青，捧得了大力神杯，一个复苏中的德国跃入世人的眼帘。那一年，德国体育各个项目无不在实现着缓慢的东西融合。德雷克斯勒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昔日联邦德国的土地上开始了德国田径队的集训。最初，这位已经是明星级的运动健将充分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日后她回忆说，过去的训练好像是在兵营之中进行的，压抑异常。现如今，一切都是那般从容，甚至可以把儿子抱到训练场边。那之后，她选择了卡尔斯鲁厄作为自己新家的所在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一个统一的德国之中。

没过多久，德雷克斯勒感到了一份无尽的压力环绕在她的身边。所有原来柏林墙另外一侧的人们顽固地认定，他们这些来自另外世界的陌生人一定是靠服用兴奋剂才有了世界冠军和奥运会金牌。从民主德国秘密警察——斯塔希总部中收缴出来的文件显示，这个类似于克格勃的机构常年渗透到了民主德国体育的躯体之中。德雷克斯勒自己也承认，在训练中她的确感受过来自于斯塔希的压力，但是她自始至终否认自己曾经服用过任何兴奋剂，从未在药检中有不良记录至少有力地支持了德雷克斯勒的良好形象。

关于斯塔希的形象，我们不妨静心回忆一下《窃听风暴》。关于这个组织以政府行为迫使民主德国运动员有计划地服药的审判几年前曾经轰轰烈烈地进行过，至今你仍然可以在田径世界纪录表上，找到一些那个时代鲜明的印记。可怕的秘密警察组织，不仅要控制运动员的躯体，还要对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施以更大的影响。曾经被《时代》周刊誉为“社会主义最美丽面孔”的花样滑冰皇后维特一直被指曾经与斯塔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更多的是语焉不详的暗示。1984年和1988年，维特连夺冬奥会单人滑金牌，进而成为民主德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允许进入到资本主义职业体育体系之中的运动明星，这一切曾经被认为是斯塔希给予的最高特权。柏林墙倒塌之后，维特命运波折，在《花花公子》杂志封面上的宽衣解带好像是神秘国度体育被揭下了最后的遮挡。更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上世纪80年代初，绕过柏林墙奔赴联邦德国的民主德国足球运动员埃根多夫1983年遭遇车祸身亡就是斯塔希的“杰作”。

与维特不同，在世人怀疑目光的注视之下，德雷克斯勒还要终日奔波在训练场和赛场之上。1992年，巴塞罗那，一块近乎完美的奥运会跳远金牌让她开始进入到巨星行列之中，连续不断的药检继续证明着她是远离禁药的。很多德国网站当然也包括德雷克斯勒个人网站都在陈述一个未经证实的事实，1999年，国际田联曾经将这个“两个国家的冠军”评选为“世纪最佳田径选手”。但是，最终国际田联选择了长跑名将科恩来标注这个伟大的田径世纪。是什么原因导致国际田联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呢？人们很容易就可以给出答案。一个来自于曾经爆出过兴奋剂群体事件国度的运动明星是不值得信任的，巨大的风险没有人愿意承担，虽然药检阴性本可以证明一个运动员的清白。德雷克斯勒在得知这个与其有关的历史变故的时候，没有任何公开的表达，但是她一定深深地意识到，某种意识形态特别的颜色是她一生都无法摆脱掉的，那是她曾经的祖国给她打上的深深烙印。柏林墙可以倒掉，这个世界的隔膜还远未消除。

失去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纪荣耀的第二年，36岁的德雷克斯勒在悉尼奥运会中在极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拿走了跳远金牌。那些小字辈们惊异地看到了老大姐夺取金牌之后的癫狂庆祝，此前她曾经超过400次越过7米的距离，是我们这个星球上这个项目最伟大的一员，但是这块金牌仍然让她像个孩子一般在悉尼的赛场上尽情欢庆，也许她一定意识到那是自己运动生涯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了，如此完美，值得狂欢。

如今静静地生活在卡尔斯鲁厄某个小镇上的德雷克斯勒与邻居平静相处，人们已经淡忘了她是从大墙另外一侧迁移而来的同胞。令德雷克斯勒感到欣慰的是，儿子的头脑中已经彻底没有了东西之分，那道155公里长、有着28年历史的墙似乎从未存在过，只有一个德国。■ 一墙永隔曾经民主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