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崔拍电影
作者:李东然(文 / 李东然)
( 崔健 )
“很多人听说老崔拍电影,还是《成都,我爱你》这么一个命题作文,肯定让太多人对不上号了!”刚落座,崔健远比本刊记者开门见山。
“2008年底,中博传媒的老板陈伟明打了一电话给我,说要找3位导演一起拍部感恩成都的电影,名叫《成都,我爱你》。我不喜欢命题作文,但我想拍电影,就说给我一个月时间,如果我能想出故事就拍。”
短短半年后,崔健的《川桑巴》出炉了,赶上了威尼斯电影节,甚至作为很有分量的电影节闭幕影片进行了首映,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马克穆勒说:“崔健是中国摇滚的灵魂人物,参加过多部电影的演出,这次首执导很让人期待,他有当导演这个能力。”
9月威尼斯电影节,10月釜山电影节,接下来就是马上开始的全国公映,崔健说起自己的电影谦逊得近乎羞涩,重复最多的一句是:“做导演,我的能力肯定还是不行。”
《成都,我爱你》是一部三部曲影片,分别由许秦豪、陈果、崔健3位导演各自拍摄的故事组成。崔健选择了未来部分,故事发生在2029年,说的是被人救起的女孩,长大后一心寻找救命恩人,却不想陷了入爱恨交融的情感泥潭。
( 电影《成都,我爱你》剧照 )
自从亮相威尼斯,围绕《川桑巴》而来的争议经久不息,拥护者大力称赞电影手法先锋试验,音乐部分震撼人心,但也有相当多人质疑电影里的大量旁白闪回,把叙事断得七零八落,何况故事本身琼瑶味道十足,这一票崔健玩得真不精彩。
崔健却向本刊记者表明,拍电影绝对不是玩票,第一次做导演,他做了所有导演该做的事情。“传说我在现场不说戏,只能给演员听音乐,实际上都是宣传没话找话的事,把一个容易让人去传的话拿出来去炒。实际上,我的电影里有音乐,现场为了调动演员的情绪去配合,给他们听听音乐是正常过程,并且也只有那么一小段情绪上比较爆发的戏这样处理了。我没有带着音乐人的姿态拍电影,是认认真真去做导演的。”
但崔健所谓的认真,不一定非得中规中矩,“既然是第一次,少不了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要是按照一般的路子去拍电影,那些叙事原则呀,调度技巧呀,再努力肯定还是弄得不如人家清楚。看我拍的电影,大家也不一定都指望这个,关键是千万不能放弃自己。对我来说,电影首先是用来看的,甚至你不需要明白电影里故事究竟是什么,比如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我开始就确实看不懂,可是那种节奏那种气氛太迷人了,我能一遍遍看,每一遍都找到我自己心里需要的东西。肯定有人不同意我这种说法,但我想还是得试试自己的这个判断。后来很多电影圈里的朋友来嘱咐我,千万要这么改那么改的,但是我觉得哪有必要绕这么多花花肠子,我去遵照那种传统电影导演的讲故事方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卫•林奇、波兰斯基、姜文,谈起电影,崔健总要提起这样一些名字:“我崇拜那些大师的作品,太知道人家一般都是写非常小的事,让小事洞穿人心,没有人像我这样直接去写意义,也担心过自己这样的电影手法会招来很多的非议。比如大量的旁白,但我不自觉地就要把自己的感受堆积进去,这或许是做音乐落下的病根,憋不住。”
所以崔健把30分钟的《川桑巴》填得满满当当,音乐、舞蹈、武术,轮番上演,爱恨情仇的展开也意识流得湍急猛烈。
电影拍完,崔健给自己的表达打了60分,自觉把自己的想法传递了六成,忐忑也期待观众的反映。“我等着批评,我渴望人们去批评,不管结果怎样,对我来说,都已经圆了一个梦。”
崔健说自己的电影梦开始得很早:“那时候放的不过都是一些‘苍老电影’,但足以让我对电影下了这样的定义——让人灵魂飞翔的途径。打小我看电影就有一毛病,得把自己掺和进去,有的电影看完就觉得让自己的小心灵得到了一次放飞,特满足;也有一些电影确实让人飞不起来,看完我就别扭,甚至仇恨起这‘破电影’。还有些外国电影确实讲了很好的故事,但因为和自己遥不可及,搞得自己要愁苦上好几天。长大后也没有改变,拍电影和写歌实际上一样,当觉得别人再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时候,就是创作的开始,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产生冲动,想把自己的梦分享出去,尤其是对打动自己亲人(同胞)的幸福憧憬会成为坚定的动力。这种满足感和看外国电影因感动而来的满足,不可同日而语。”
崔健爱电影不是什么新闻,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主演张元的《北京杂种》,几乎搭上自己十几年演出所有的积蓄,后来为《鬼子来了》配乐,在《太阳照常升起》里客串,甚至手机短片都不放过试上一把,这回终于当导演。
这个导演当得很随和,崔健说:“既然在我选择合作伙伴和演员时候,已经坚持了原则,我就想多给别人空间去创作。但后来我发现,片场还是需要决断,所以我学着给别人拿主意。我不会使自己的权利,更不会争取自己的权利,这次拍片从剧本开始的每个环节都显得仓促,哪个时间必须拿出初稿,哪个时间必须开拍,没有足够的准备时间,甚至没有时间和服化道去讨论电影的细节。但我心里不想草草了事,比如男女主角的服装,就坚持了修改,但改了我才发现,原来修改就意味着别人要不能睡觉地赶工,自然就不敢要求太多了,人家也是人,又要把很多的遗憾留给自己。后来,我就索性做了很多超越导演的事情,别人不成我就自己上,我对于特技不满意,但是剧组公司的机器已经被后来的片子占了,没办法满足我的修改,那我就自己掏钱去找别的公司做特技上的调整,类似的事儿数数不少。”
崔健总结出这样的经验,做音乐的敌人是自己,自己对付自己是一回事,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极端暴躁没人管。做电影的敌人是一群人,对付别人是另一回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拍这部电影绝对要我明白了,个体创作和集体创作之间存在着怎样巨大的差异,做音乐,80%的时间我保持着个人意识的完整性,但是在一部电影里,这种个人意识保留到五成就挺让人满足。电影有点像是强迫你妥协的过程,比如我的电影之前都是现场录音的,后来一些台词唯恐不妥,只好整条声音拿掉重新补录对白,这不成了假唱么?谁都知道我最恨这个,但你想不通也得接受,其实就是眼看自己不断地在放弃,亲手把完整的理想变成半成品。”
如此青涩的电影体验,在崔健的理解中,之所以不是玩票,是因为:“不管做音乐,还是做电影,艺术家的天职还是展示生命的自由、美好,娱乐背后一定也要有严肃的东西支撑,那就是种能量,不是用来给观众胳肢痒痒,也不是为了哄自己高兴,要有勇气去表达,哪怕粉身碎骨都是种意义所在!”
或许拍电影对于他算得上一种补益,他说:“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用如此的激情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一件事了。做音乐时,我给自己的要求永远是不真正想做就别做,结果反而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总是要去寻找刺激,寻找到自己想做的音乐并不容易,我也不接受复制自己,‘两块红布’?‘二无所有’?——谈不上激情。这就出现一个时时要面临的问题,逃脱不了那种找不到方向时的空虚感,我想也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吧,所以这个圈子有人吸毒,有人打牌,各种各样的自我放纵。当然也有比较积极的,开个酒吧,弄个饭馆,但我发现,就我来说,真正叫我心灵得到满足的还是创作,不是能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状态,而是往前走的创作,激情澎湃的挑战,拍电影恰让我找到了这种激情。电影是看得见的,看着自己的梦变成画面是不同于音乐的一种刺激。我自己拍电影的能力确实有限,但也绝对不会放弃,因为回过头继续我自己的音乐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拍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