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人的鼻孔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寇研)
使普鲁斯特流传于世的,想必就是那块著名的“小玛德莱娜”点心了。邂逅小玛德莱娜,普氏有一段极为煽情的文字:“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颚,顿时使我浑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这个境界是相当高的,简直可以裱了挂在饭厅,鼓励那些立志节食、一口菜要嚼上20遍的爱美之人。与其单调地悄悄数着咀嚼次数,不如反复默诵这段话,说不定还能提高自己的审美档次,而想象普鲁斯特用半个小时来舔蘸了点心渣的勺子,或许更能坚定节食决心。
波德莱尔对气味的敏感,常被拿来与普鲁斯特相提并论。他们都沉湎气味组成的世界,但两人的侧重点有不同。不论是小玛德莱娜,还是从各色夫人顾盼生姿中飘出的香艳,普鲁斯特将一切平凡的嗅觉记忆都妙笔生花,上升到诗意、感伤的层次。即便那诗意和感伤其实是开在牛粪上的鸡冠花。
波德莱尔的嗅觉很有些肉感,尽管这肉感肯定会吓坏一向只对自己的汽车司机感兴趣的普氏。波德莱尔坦言自己很早就喜欢女人,对他来说,女人的气味是就是裘皮大衣的气味。裸体女性的线条引不起他的关注,更别说随便罩件褂子、拖着鞋就去街口打酱油的家庭主妇了。波德莱尔那么喜爱气味,萨特认为“那是因为我们用嘴和鼻子吸进一个躯体的气息时,我们吸进的,我们一下子占有的,是这个躯体本身,好比占有了他最隐秘的本质”,所以,“与其说他拥爱女人,不如说他‘呼吸’她们”。
当然了,我们总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两位诗人笔下装帧精美的嗅觉文字,必定也是经过鼻孔过滤了的。波德莱尔写“多少鲜花怀着憾意开放/甘甜如秘密的清香”,但他的传记作家和研究者大都承认,他对自然的反感甚至到了厌恶吃新鲜蔬菜的地步。他“呼吸”女人,却又鄙夷女人,认为她们是“低等动物”。他苛求关注,歇斯底里的自恋,一生都试图在改嫁母亲身上嗅到背叛的气息,这也是他灵感的源泉。
文学史上被誉为“普鲁斯特时刻”的小玛德莱娜点心,其实“又矮又胖”,椭圆形,中间凸起,“像枚压扁的鸡蛋”,家常得很。而普氏本人更钟爱咖啡面包这种大众化的粗粝气味,喜欢就着报纸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报道就餐,那样似乎更能促进食欲。也别指望他成为节食标兵,他常闹消化不良,因为他一顿早餐要吃掉两个鸡蛋加奶油沙司,一枚烤鸡翅,三只羊角面包,一盘法式炒杂碎,葡萄若干,咖啡若干,还有一瓶啤酒。这样暴饮暴食,想消化畅通恐怕很难。■ 鼻孔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