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人”周仰杰
作者:何潇(文 / 何潇)
交换名片的时候,周仰杰做了一个回撤的动作,他把原先准备好的那张名片放回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张来,递给我:“还是中文的吧,大家都是中国人。”名片正面,银底黑字地印着他的英文名——Jimmy Choo,以及Jimmy Choo Couture的Logo;背面只简单地写了一行中文:拿督 周仰杰 博士 OBE。
但凡有些探究癖的人,都能从这10个字符后面读出故事。OBE(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表明他是大英帝国官佐勋章获得者。这是在2003年,英国贸易与工业部长代表英国女王授予他的,作为其对英国皮鞋设计和时尚工业所做贡献的一种表彰;博士,指的是2004年英国德蒙福特大学授予他的艺术(设计)专业荣誉博士学位;而“拿督”这个称谓,说明他在马来西亚是有身份的人——在马来西亚,“拿督”过去只是对行政官的叫法,后来也被马来西亚王室用做一个荣誉封衔,封给对国家有特别贡献的人,5年前,周仰杰在其家乡槟城被授予了这个头衔。
1961年,周仰杰出生在马来西亚,是做鞋人的儿子。年少时,他去伦敦康得威那斯学院(Cordwainers Technical College,现伦敦时装学院)求学,并在英国发展自己的事业,获得了国际声誉。但周仰杰坚称自己是中国人,“我是马来西亚中国人,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所以我是中国人”。他的中文里带浓重的南方口音:“我是古老人,因为父亲是从广东过去的,很保守。”
我见到周仰杰,是在英国文化教育处的媒体见面会上。他的个子不高,相貌平和,皮肤里透着南洋人常见的那种黑黄色。像多数惯于与媒体打交道的人一样,他说话时带着笑,态度友善,没有大师的架子。
“你们记住,买鞋子的话,鞋跟一定要平,穿起来才不会摇。鞋头要翘起来,要可以放一个铅笔上去,平平的穿起来脚会痛,不会舒服。有些工厂为了省钱,不会选好的木头。买了鞋如果觉得穿得舒服,应该找回那个工厂继续买。”他一面教大家找到一双完美鞋子的方法,一面在纸上开始画出一个模型,“脚有大小,各不相同。做鞋的人能看到鞋模。木头的形状不好的话,鞋子穿起来就会不舒服。我从小跟父亲学做鞋,有二十几年的做鞋经验,所以我做鞋的时候会看到木头。做鞋就是我的爱情”。我留意了他脚上的鞋子,是一双黑色的浅帮系带皮鞋,在常见的穿衣指南里,通常会把它列为“衣橱必备单品之一,去任何正式场合都不会出错”。
“Jimmy Choo”如今已成了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名词。类型小说作家会给自己的书起名为《再见,Jimmy Choo》,以表明主角虽是两个小镇主妇,小说仍是个时尚故事。与莫罗·伯拉尼克(Manolo Blahnik)一样,Jimmy Choo也是令女人着魔的“Killer Shoes”(杀人鞋履)。“Killer”的叫法,因为令人生畏的鞋跟高度,也因为鞋子对女人的致命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让《欲望都市》里的凯利恨不得“拿命换鞋”,也让千千万万的普通白领甘愿掏空一个月薪水,只为交换一双可以让自己产生幻觉的鞋子——踩着它走过办公大楼的玻璃门,就像是成了穿着Jimmy Choo的米歇尔·奥巴马,又或者,成了Jimmy Choo London品牌创始人之一塔玛拉·梅隆(Tamara Mellon),正光芒四射地走下飞机。
然而,与Jimmy Choo相关的上述种种,与作为品牌设计师的周仰杰,早已没了实际的关系。现在,谈到过去这段合作关系,周仰杰仍只承认Jimmy Choo London最早的投资人汤米·耶尔代(Tommy Yeardye)。耶尔代是维达·沙宣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塔玛拉的父亲。
“她(塔玛拉·梅隆)父亲是我以前的合作伙伴,现在我跟他们没有来往了。公司卖了就卖了,好不好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当我向周仰杰问起塔玛拉·梅隆时,他说:“我是中国人,不会说别人的东西,我们觉得自己好,可以自己发展,像我现在可以训练学生,这也很好。那个店我再没进去过,既然卖掉了,就自己做自己的东西。”
1996年,周仰杰与时任《Vogue》英国版配饰编辑的塔玛拉·梅隆合作成立了Jimmy Choo成品鞋生产线,汤米·耶尔代是早期投资人。Jimmy Choo的鞋子很快知名起来,他们的客人里有社会名流,也有英国皇室。戴安娜是他们的明星客人,也是周仰杰最乐意谈论的服务对象:“我给戴安娜公主做了7年的鞋子,她穿的都是优雅的风格。她很固执,从不穿拖鞋,说自己的脚不漂亮。我给她做拖鞋,她从来都不穿。”
周仰杰与塔玛拉来自不同的世界。塔玛拉·梅隆出身富家,是标准的“富佬”(Jet Setter),并像其父一样懂得如何才能做好一桩买卖;而周仰杰是个白手起家的海外华裔,他的热情是做鞋子。尽管生意风生水起,但两人之间出现了矛盾。2001年,周仰杰将其在成品鞋业务中所持的股权出售给了Equinox Luxury控股有限公司,并授权他们继续推出Jimmy Choo品牌皮鞋。而周仰杰本人则将工作转移到了Jimmy Choo Couture上。
这段商业合作的破裂,同时影响了一段家庭关系。周仰杰太太的侄女,也是其得力助手蔡姗卓(Sandra Choi),最终选择了与塔玛拉·梅隆一起工作,现在她是Jimmy Choo London的创意总监。
“我们中国人说,要忍气,不要小气。有些东西,就要放在自己的心里面。没钱就吃公仔面,有钱就吃龙虾面。”再问及这段往事,周仰杰谈起了传统的做人哲学,“但我会感恩。以前我在英国念书,那里的人教我怎么做鞋子。做人要大量一点。现在如果看到塔玛拉,我会说‘你好’,我不会说人家的坏。风水轮流转,我的师傅是这样告诉我的。”
周仰杰信风水。父亲告诉他,周家在广东梅县的祖坟是一块风水宝地,他相信正是这块地为周家子孙带来了好运,并寻思着在今年找机会回去拜拜。周仰杰也信因果:“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我能到今天,可以遇到很多贵人、得到很多奖励?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孝顺父母,爱我的家人,同时也懂得感恩,懂得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不怕外国人批评我,别人有别人的做法,我周仰杰有我周仰杰的做法。”
“有些人想要成功,但有些小小的懒惰。要成功,就要吃苦耐劳。”周仰杰说。
在后来的邮件里,周仰杰向我谈起了早年在英国的另一桩令他难忘的经历。那是在一次时装秀中,为了完成某个设计师需要用到的鞋子,他在自己的工作室睡了整整4天,其间一次也没回过家,终于完成了设计师交给的任务。我原本期待听到更离奇的故事,但说故事的人有着与听故事的人不一样的体会。“不论是对于我自己,还是我的家庭,这都是一个不容易完成的工作。但如果你想要做一件事,你就应该要有做这件事的决心。”周仰杰说。
( 周仰杰设计的鞋子,以手工精细和风格优雅见长 )
那时,有许多像保罗·史密斯(Paul Smith)这样的大设计师,在时装秀期间向他定做鞋子,但周仰杰有着中国人的固执,坚持一定要写上“Shoes By Jimmy Choo”的字样,否则不做。他说:“有很多中国手工艺人不写名字也给他们做。但我从来不做人家不写我名字的鞋,我一定要推广自己的名字。给他们做鞋是很头痛的,有时他们会在最后一秒给你电话,说要改设计,所以要忍耐——就是这样子,忍气吞声。”
“忍”是他在谈话中使用得最多的一个字。“做一个好的设计师,礼貌是很重要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小时候,想买两张皮来做鞋子,人家不卖给我。说,你这么小,卖给你做什么呢?现在不同了,一打电话他们就给你。所以忍耐很重要。”
如今,周仰杰已经不再需要为这些操心了。除了Jimmy Choo Couture,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能将制鞋的技艺传承下去。他像个老拳师一样谈论收徒授艺。“以前父亲叫我们学功夫,一定要找人格好的老师,找师傅学东西很需要注意。就像我父亲,学生只要报出他的名字,大家就知道这会是一个好学生。”他对自己成为一个好老师很有信心,这是因为他的“爱面子”。“学生如果不好,我不会给他毕业的。他带着我的名字,我会觉得很羞耻。我的学生知识、经验都要好过我,我周仰杰要面子嘛。”
在此之前,有媒体传出了周仰杰将要开办Jimmy Choo制鞋学校的消息。周仰杰说,这个计划他在去年就已经有了。“我希望可以自己做,而不是去一个地方,给个位置让我做。”
在这个尚未开张的学院背后,藏着一个马来西亚华裔设计师的梦想。“我希望在东南亚有一个制鞋学院,但不光是学院,还要有工厂。意大利做鞋很漂亮,因为他们有一代传一代的传统。我们也要有这样一个工厂。在我自己的国家,也要有学院、工厂,还要有原料供应,这三方面的条件都要能够满足。把全部工作一起带回自己的国家,人民就会有事做。我要把全部的荣誉带回我们国家。我的梦想就是这样。”■ 周仰杰中国人父亲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