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超:这圈挺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孟静)

邓超:这圈挺好0( 邓超 )

邓超是人群中的焦点,即使你不注意他,他也有办法让你注意到他,他承认,潜意识里他一度不能忍受光彩被他人夺走。有个朋友告诉他:“你知道你曾经很讨厌吗?”如果四五个人一起讨论事,不等别人话音落,邓超一定要打断。他说:“我要让我的观点灌输别人全身,我是一个多么以自我为中心的,很自负的人!”

“其实人观察自己是很难的,你要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的说很内向,或者内外向兼有,其实我觉得,扯淡,我觉得很难。但边上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说你都很立体。我是咋咋呼呼的特爱热闹。从我原来的朋友那里也能得知,就是一个‘人来疯’。在食堂吃个饭也想表演个节目,去军训也想和教官表演一节目,也是瞬间形成的。”他认为自己是有变化的,比过去愿意倾听了。“我觉得这和我信佛还有我热爱表演是有关系的,我更愿意做一个听东西的人。我现在说话更愿意加上一句话:你说完了?”为了证明这个变化,他用实际行动举例:“你应该是个冷静的人,因为你一直没有笑过。”他指指旁边的实习记者,“她还笑过几次”。

1979年出生的邓超本来应该赶上独生子女的第一拨儿,但他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大家庭。父母在过去的婚姻都有子女,重新组织了家庭,生下邓超,因此他有好几个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父母都不太方便管教继子继女,只有邓超是双方亲生的,所以他挨打最多。扎上小辫子,额头点上红点,为姐姐表演背唐诗,“那是唯一证明我小时候有点人来疯的感觉”。

很多场合他都讲过在歌厅荒唐的那段日子。15岁时就当领舞,南下打工,不懂事的青春期他一头黄发,把观念传统的父母气得没辙。“生活规律上会有问题,总是不着家,你和社会上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性是不一样的。你可能染头发,戴耳环,穿喇叭裤,可能不是一个正常状态下人的装束,人的言行。”

提起那段经历他并不后悔:“每个人在经历人生的时候其实来不及后悔,你可以反思,但不要觉得自己错了,那就是你的人生。你可以说暂停,反思一下,但你的生活其实在前进,就像地球在转一样,来不及后悔。对于我们这一行,任何事情都是很宝贵的财富,包括好的坏的。我有时和我父母聊天,他们挺反对,觉得社会上的人有些不务正业,但那时候孩子们真的是那种喜欢舞蹈的美感,喜欢那种有宣泄有表达的交流方式,它一定是个社会问题,每个时期的代沟是不一样的。”

邓超:这圈挺好1( 电视剧《甜蜜蜜》剧照 )

他答应过父母不做坏事,但旁人并不会那么信任他,有人对他妈妈说:“你儿子社会习气浓重。”所谓社会习气,在家长听来就是油腔滑调,但正是有“社会习气”,他才能和其他从高中一路升上来的白纸学生不一样,有超出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生体验。“其实可以很负责地说,以前所有的东西,我触摸过的,感受过的,经历过的,哪怕觉得索然无味的,全部,包括受过的伤。我摔了一跤手上缝了多少针,以前觉得受伤是‘啊’,但实际是‘哦’。得在一个真实的基础之上,这个真实是什么呢?很多信服你的观众,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这些影子,可能不是亲身经历过,是身边有。经历本身就是一个最美好最宝贵的财富,我们这个行业推开门就是课堂。”

邓超写过一篇论文叫做《脑中的记忆肌肉学》,他查证过有美国作家阐述过该理论:“他们的训练方式是怎样的呢?比如此时此刻这儿有一杯水,你现在喝这杯水,表演喝水的状态。它是烫的,它是冰的,所有状态都是不一样的。刚开始练的时候,会选些有刺激性的东西,比如放了半个月的牛奶,馊的,你再去喝,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有的女孩很怕老鼠,一谈到老鼠整个身体都会痉挛,我们听刮窗户玻璃的声音,很多人都会惊一下。很多时候我们是把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罗列出来,把我们不熟知的状态变为喝酸牛奶,踩到老鼠,马上会对你的生理带来反应。那时候谁看你,你没有在演戏,那是真的,从骨子里体会到的那种东西。”

邓超:这圈挺好2( 电视剧《幸福像花儿一样》剧照 )

他的毕业大戏《翠花,上酸菜》非常有名,基本算是小剧场爆笑喜剧的开山之作,由于效果爆棚,从内部汇报变成了正规的售票演出。邓超在里面分饰三个角色,其中之一是个女人,并不是男扮女装,而是不折不扣、爱念酸诗的真女人。当时的邓超比现在要壮实,大辫子、长裙,肌肉把紧身衣撑出怪异的形状,他在台上完全解放了天性,扭捏作态,撒娇撒痴,没有一点扮女人的忐忑与不适。“我真的很难用言语去讨论这个事,到底用什么样的技术语言去诠释我当时的状态?很难。我觉得信念很重要,我就是她,然后你会去找很多辅助的、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人生经验。你需要很多招,但我觉得,信念感是最重要的。我认为我就是个酸女人,然后眼睛就会变得很客观,像一个录像机一样,看到什么东西都想记录下来。”

因为有了那段歌厅闯荡的故事,他认为自己的表演有了依托,虽然它并不是一条上进青年的道路。“我自己回想的时候,我有很多想尝试,不应该像你说‘流里流气’的东西。我们有的人会去看文身,很多人觉得文身是很邪恶的东西,其实并不然。我去看过文身展,我知道它的起源,它在古代印第安的时候是帮助人战胜野兽的,他觉得文上太阳神的图案会赋予自己能量,他可以用一根粗粗的木棍就可以战胜狮子、豹子、熊,它其实是一种文化。”

邓超:这圈挺好3( 邓超在电影《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中扮演裴天来 )

电视剧《甜蜜蜜》是编剧王宛平为邓超写的,他扮演的雷雷不是个坏孩子,但就是要惹是生非,每次都有成年人看来不值一提、愚蠢之至,而在少年人看来比天还大的理由。邓超年少时也是这样,为了享受到同龄人崇拜的目光,什么事都要冲在前面,帮别人打架,逃学,离家出走。他说:“我不是爱打架的那种人,我就是愿意帮助别人,但方式可能很极端。”

母亲的一夜白发让他浪子回头,现在的邓超越来越努力做个好青年,事业、家庭、爱情,都要走到正途。谈到父亲生病对他人生观的影响这个话题谈得次数太多,“显得家里人好像身体很不好似的”,他已经拒绝再谈,但采访中间,他打了几个电话,是为姐姐的病联系主治大夫,俨然一家之主的模样。

他是体验型的演员。“我在演戏中要找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和方式,演戏是个很神奇的事,我觉得每个人哪怕不是搞演艺的,他的生活中都有个性,就是孰轻孰重而已。你是暴虐型、爽朗型、忧郁型啊,还是闷屁也放不出来一个。我第一次见徐克导演的时候,他说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只猴子,当这个猴子蹦出来的时候,看你能不能驾驭它,你驾驭不了它的时候它就驾驭你,这是不是我们说的心魔?这个猴子跳出来的时候,它可能是猕猴,可能是猿猴,还可能是狒狒,可能是金刚,性格都不一样。这可能是我们生活中所说的人性格中的各个部分,我们每个人都很难统一自己。看《少年天子》你记住福临,之后再记住贫嘴的白杨,到后来变成一个暴虐的雷雷,雷雷之后再变成一个血性的赵二斗,再变成一个自闭的《人间情缘》里的黎小军,包括特别犹豫的张无忌。”

如果没有表演这个发泄渠道,不知道邓超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人会对自己的生存状态去找一个口,表演这东西,我进了学校一年,疯了一样喜欢它。但很多人,你说他真的喜欢吗?也未必。”演戏对他来说,是天赋人权。借道具的老师怕他,因为他会借走所有道具。他的班主任田有良讲过,拍《艰难爱情》前,他想找邓超演个企业家,在电话里邓超就已经进入表演状态,开始模仿起王中军。

邓超:这圈挺好4( 邓超出演的电视剧《军医》剧照 )

他说,上学时他看到《霸王别姬》很激动,自己回去编了一个同名独幕剧,从程蝶衣对镜描眉开始,复述剧情时他情不自禁表演了起来:“师傅说了,要从一而终,我要跟定你跟一辈子!”“我揭发!揭发断壁残垣,揭发姹紫嫣红!”声音也尖锐了许多。尽管还处于模仿张国荣的阶段,对于戏剧学院学生来说,已经算很成熟,那个作品他第一次得到了主讲老师的夸奖:“你们看看这学期超儿做的……”

在学校他排过一出话剧叫《大神布朗》,他通过竞争得到分饰两个男主角布朗与戴恩的机会,每个角色演15场,这出戏讲的是人与面具。“布朗一上场是一个特别懂礼貌特别温文尔雅特别运筹帷幄特别能经商的一个孩子,但他把面具撕掉后特别邪恶。戴恩桀骜不驯的,特别帅,特别能吸引女孩,特别有才华,但他把面具撕掉后,是特别纯洁特别善良特别怕受伤的一个弱小的男孩。”有一场戏需要布朗对着面具讲话,“戴恩,我特别想成为你”。

班主任田有良说:“你这场戏没有死亡的感觉?”“天啊!我怎么去体会死亡的感觉?”他不断催眠自己代入布朗,运用阿尔·帕西诺谈到的一个办法:人的脑中有种叫酶的物质,训练得当就可以控制生理上达到激情状态,“就像突然到了完全是白色的状态,没有颜色没有观众,也没有声音,听不清讲什么,特别可怕,那就是死的感觉”。他形容那刻自己快晕了过去,有爆发力然而失控,“爆发力其实在我们这里是一个不值得炫耀的东西”。

《大神布朗》带给他的还有对面具的感悟,每个人都不得不用面具掩饰自我:“我可能无形中面对媒体就会戴上面具,我是应该戴透明的还是遮一半的,是里面能看得清外面的,还是里外通透的,但是我觉得,这个膜在慢慢地变成里外都能看得清楚的。因为你越来越知道你应该怎么生活。”

在公布恋情后的这几年,他越来越了解娱乐圈的规则,也越来越清楚怎样做明星,选择哪种最有益自己而不伤害他人的面具。“当初没太了解规则,傻乎乎的,觉得很多人关心你,很多人祝福你。当时正赶上《甜蜜蜜》的宣传,宣传男女主演肯定都得到场,也遮不住,问我跟谁恋爱了我不说,那样也会让你身边的女人觉得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恋爱了还不敢承认。后来慢慢明白这是埋着雷呢,人家已经开始帮你写人生了,你的人生是在别人的设计中。一会儿说你分手啦,需要出来说话,说也有问题,不说吧,也有问题。很多人说这个圈是染缸,我觉得如果你要把它当染缸的话,哪个圈都是染缸,机关单位里没有钩心斗角吗?我太不相信了,脏事臭事比这儿还多呢。而且还没人报呢,我觉得我们这儿还挺好呢,有媒体监督着,做点脏事臭事有人看得见,所以有时候你觉得这圈挺好的,而且你觉得你能影响到别人。”

在他接演张无忌后,关于造型、角度适合度方面的批评非常多,而且邓超在此前没有看过武侠书。在武当学习太极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触摸到了张无忌。“我们总喜欢用刀削面去看人,一刀削下去特别锋利。我觉得做人物应该像去演一个钻石一样,应该有很多面。它开始都蒙一层灰,我们把它擦亮,然后你就发现它有特别多的面,而不是刀削面,就那么平平窄窄。张无忌的那些忧思、顾虑,那些心理独白,很像我们生活中的人,太像了。我特希望把他的婆婆妈妈演成褒义而不是贬义,很多人说他扭扭捏捏的,摇摆不定,其实不是,因为他是从善根出发的,我就特别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去批评一个从善根出发的犹豫。因为很多不犹豫是不从善根出发的,因为你可以不负责任。我觉得这才是这个戏的中心,与人为善,博大的爱。他想负责,所以他会犹豫,他的犹豫是有理由的,有分寸有程度的。这是我觉得这个戏最可演的地方,拿捏的分寸感。”■

(实习记者魏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邓超甜蜜蜜这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