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与武林

作者:李晶晶

(文 / 李晶晶)

蟋蟀与武林0( 杭州于2006年9月举办了首届西溪民俗文化节暨蟋蟀王比赛活动 )

虫谚云:色相俱全,出将入相。

摆上一张八仙桌,设上一副好斗栅,便可两军对垒。功夫在场外,胜负看实力。

象牙制成的戥子杆,正背面刻着分、厘、毫的标志,悬挂在匣子的顶板下,杆上挂着戥子砣。一人司称,一人监局。红蓝两队分势排开。

“一开闸,对方冲了过来,我的‘李小龙’毫不示弱,也冲了过去。”

蟋蟀与武林1( 赛前称重 )

“吱一声,一口就没有了,前后不到两秒钟!”

“李小龙”是一只来自河北的蟋蟀,它的主人叫方胜康,是杭州奥普国际控股集团的总裁。只要说起他这只“李小龙”勇战三秋的故事,那种自豪溢于言表。“‘小龙’收来的时候价格不高,3000块钱,但我很看好它,当宝贝一样呵护。蟋蟀好与不好关键在于打斗,打斗是检验蟋蟀好坏的唯一标准。看得好,斗不好,不是真好;要看得好,打得好,才是真好。”“李小龙”“得令”(表示蟋蟀成熟,可以打斗了)后的第一场比赛为方胜康赢回了30万元的奖金。

蟋蟀与武林2( 蟋蟀罐 )

一秋之中,全国蟋蟀产地出虫有万千,但难得见一个将军。不过早秋之虫除品相外,并不露声色。行家们有句名言,贵在品种,功在养。意思是说,得到一只上好的名虫纵非易事,即使得到,养功不到家,仍会大打折扣。调理得当,则可弥补虫之先天不足,因此,养虫一直被行家们放在头等重要的地位。

“定时喂食,吃的东西有特别的配方,还要用专门的工具给它们洗澡。打斗的是公蟋蟀,平时要给它配母蟋蟀。我们行话叫‘配雌’,配了母蟋蟀后的公蟋蟀,打斗时生龙活虎,异常勇猛。”方胜康笑着说。

蟋蟀与武林3( 上海蟋蟀市场内挑选蟋蟀的玩家 )

与方胜康比赛的另一方并非等闲之辈,是专业收虫的,也是斗虫大王。“他不服,又找来一只山东宁阳的虫要和我的‘李小龙’一决高下。”宁阳县位于鲁西南,北倚泰山,南近曲阜,据史载是历代进贡朝廷蟋蟀的取虫宝地,早就名列古谱。这里的蟋蟀,素以个大色好,骁勇善战而闻名,古代就被誉为“江北第一虫”。因此,这些年宁阳变成了养斗者的圣地。

方胜康说:“但我认为,我识虫(辨别蟋蟀的好坏)的本领一定在他之上。虫亮相以后,大家看嘛,行不行一斗便知。”第二次的比赛,中间相隔了三天,为的是让蟋蟀的体力得到恢复。“这一次,我们俩的虫都是四分,恰好配上。这次也是令对方完全没想到,比赛刚一开始,逗蟋草都没用,我的‘李小龙’上去就是一口,迅速结束战斗,他当时就傻掉了。我自然是很开心,又赢了,男人嘛,喜欢这样子战斗。”

蟋蟀生性好斗,特别是骁勇善战的蟋蟀,即使断了一条腿,也可能把对手打败。现在蟋蟀比赛更科学了,为了公平竞争,通过称重分出等级,有轻量级、次轻量级、次重量级、重量级,跟拳击比赛一样。由于蟋蟀体形小,体重是比照黄金用分来计算,一般重量在2.5分半以上至7分不等,两厘之间可以对打,比如28厘的可以跟30厘的打,但不能跟31厘的打,出入在两厘之间,有的地方要求高的是在1厘之间。

方胜康说,对方这下着急了,于是提出了再比一次的要求。“他这次拿来的虫非常好,是他花了1.2万元买回来的,但比我的虫重了3厘,想以大打小,用这只蟋蟀‘报仇’。按规矩来说,大3厘是不能打的,要知道相差两厘都很厉害。我不想打,但他想跟我打,因为他之前的两只都输掉了,我提出要求看看他的蟋蟀,才决定打不打。”方胜康说他看了大概5秒钟,决定斗!这次的奖金已经上升到240万元了。与方胜康一方的蓝队其他人开始劝他放弃,不要打,认为一定会输。

“我说我一定要打,我一定赢他。下去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呼吸都屏住了。裁判一声:下虫,开闸,就开始斗了。一开闸我的蟋蟀就叫,像人一样,‘啊!啊!啊——’叫得很大声,那个大3厘的蟋蟀,掉头就跑。我的‘李小龙’跑去砸它的牙,它的牙张不开了,追得它满场跑,‘李小龙’的牙齿像锉刀锉的一样扎在对方身上。”

方胜康骄傲地说:“有时真觉得,斗虫和经营企业一样,也需要智慧、胆量,排兵布阵一样都少不了。两只小虫,虽为微物,似通人意,在瓶中拼搏,进退有据,攻守有致,忽而昂首向前,忽而退后变攻为守。胜者昂首长鸣,败者落荒而逃,整个过程奇趣横生。蟋蟀格斗起来,那种经得起创伤、忍得住伤痛的精神,那种‘将军战死在疆场,凛冽不屈壮志酬’的气概,以及胜利者发出的‘嘟—嘟’的凯旋之声独具魅力。”

方胜康说他随后没让立下赫赫战功的“李小龙”继续比赛,“如果还让它比第四场,依然会赢,但我不希望那样。蟋蟀的生命期只有短短三个月,我希望它也能享享福”。最后的一个月,方胜康为“李小龙”找了三只漂亮的母蟋蟀,陪它过家庭生活,让它颐养天年。“后来,‘小龙’去世了,我给它做了个红木小棺材,厚葬在杭州的三堡水乡。那里是宋代皇室蟋蟀放生之地。古人也有这样做的,因为蟋蟀立了这么多功,你对它是很有感情的,就像将军对自己的爱将一样。”

“下个月我们马上要去山东宁阳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里红火壮观的场面呀?”方胜康邀请本刊记者去蟋蟀集散地一睹盛况。一入秋,蟋蟀叫,圈内的人心就禁不住骚动起来。全国几十万大军直逼宁阳,为一个目的——收蟋蟀。宁阳的秋天虫季一到,火车超载,宾馆爆满,绵绵的青纱帐里人影闪现,村与村,镇与镇,几十万农民男女老少齐上阵,青纱帐里抓蟋蟀……宁阳因蟋蟀而闻名,农民也因蟋蟀而致富。

“玩蟋蟀的时间很短,只有3个月时间。8月捉虫,9月养虫,10月斗虫。虫友们为了这3个月的雅兴,往往会积蓄一年的时间、金钱、精力。8月一到,宁阳就会人满为患,在那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大的产业,一年有十几个亿的收入。农民从田里抓蟋蟀来卖给我们,有的一只蟋蟀要2万块,我每年都要花60多万元买蟋蟀,家里最多时候养了400多只蟋蟀。你听它们叫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闹,那个感觉是很好的。”

其实最早玩虫选择的都是杭虫。杭州的蟋蟀以个大、凶猛、善斗且品种全闻名全国。上世纪80年代,江南一代捕虫都以杭州为首选地,特别是位于杭州市东的三堡水乡。这里西靠杭州艮山门、庆春门、清泰门三大城门,东靠钱塘江,这一带出过无数珍品虫王。其中有赵阿顺的真紫黄,董静庵的油黄,山北佬的白沙青,钟伟强的白督等。在江南一带称霸虫坛,威震八方。上海、南京、无锡等地的玩家收虫时杭城是必来之地。

可是那会儿信息不发达,南北双方交流少,很长一段时间里,南方根本不知道北方也有玩蟋蟀的群体。直到90年代,上海、杭州蟋蟀比赛中出现来自山东的蟋蟀,并且战绩很好,这才引起了南方虫界的重视。加之杭虫的退化和虫源地消失,现在南北各地斗场上的斗虫,逐年被鲁虫取代,于是南方各省市虫界大军进入山东。

山东蟋蟀协会会长柏良告诉本刊记者,泗店作为全县最大的蟋蟀交易集散地,从90年代初即形成市场,规模逐年壮大。每天凌晨5点半以后,交易即拉开帷幕,一直持续到10点左右,沿穿镇而过的一条公路绵延5公里,甚为红火,一天下来的交易额就是百十万元,一个季节下来,就有几千万元。泗店人口有4.2万人,几乎90%的农民从事抓虫的行当,一个多月时间,一般家庭能收入1万元,相当于全年种地的收入。有些头脑好善经营的,除了抓虫、贩虫,还从事与虫有关的第三产业,镇上有3000多家提供餐饮住宿的旅馆饭店,有2000多人搞交通运输、卖捉虫工具。于是泗店镇里也成立了蟋蟀协会,组织协调蟋蟀的开发、保护和销售活动。同时,他们还在杨村划出3亩农田,进行蟋蟀开发试验,经常聘请中科院、上海、天津等大专院校和科研单位的行家来调查指导。

虫捉完了,养虫又是一学问。在杭州蟋蟀协会里,听很多玩家都提及到了“养师”。养师其实就是养护蟋蟀的专家,不少玩家得到几只品相好的虫子或得到一只将军后,都会交给养师精心呵护喂养。据了解,现在市场上,好一点的养师,都是月薪上万。“每天清晨四五点,我就得起来,把所有蟋蟀罐盖子打开,让蟋蟀感受早上的潮气。露水越重,蟋蟀越好。”老张告诉本刊记者。他有一份正经工作,兼职帮人养蟋蟀,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

90年代初,老张在杭州古玩市场买了一本蟋蟀谱,上面有详细的蟋蟀图谱品种介绍,他看着有意思,将书买下,回家把古人的蟋蟀谱研究了个透。其实,老张自己也玩蟋蟀。在他家里,放满了蟋蟀罐,这些蟋蟀头大腿长,在行家看来,都是一些善斗的。为了给蟋蟀增强体能,他还有一些秘不示人的绝招。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蟋蟀的斗性调理到最佳状态,协会里好些玩家都请他做养师。

武林

玩蟋蟀有固定圈子,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很难进来。“大家都认得,有的还是很铁的哥们儿。”老张说。扎堆斗虫的玩家,大都生于五六十年代。那个年月里娱乐匮乏,玩养蟋蟀简便易行,既无需多少资财,又不劳神费力,老街老巷里就可摆开战场。当年玩蟋蟀的少年,现在都已步入中年,但是对斗蟋蟀的兴致依旧未减。他们的目的也不尽相同,有的是喜欢玩,有的喜欢斗。

“像我们这些爱好蟋蟀的人,是有情结的。小时候,大家住房比较紧张,挤在一起,没什么地方好玩的,通通在弄堂里玩。打弹子、滚铁环、斗鸡,一到秋天,都开始玩蛐蛐。”袁方,上海富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他也是上海蟋蟀协会的成员。说到孩童时的事,完全就打不住了,“那时候环境好,上海哪里都能听到蟋蟀声。我们这帮人从小家庭都很穷,一帮穷人家孩子聚在一起就斗蛐蛐。那时我家门前的一条街上热闹非凡,小孩子一个个窜进窜出,有意思极了,大家都来玩。这种童年情景,就造成了这么个群体”。

可是说到斗虫,袁方多少有些无奈。“刚才我说抱头团,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是玩蟋蟀的,都明白,也都经历过。那会儿我们在上海玩蟋蟀,这是不被容许的,我们就只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偷偷地玩。一旦被发现,就会喝令我们抱头,去墙边蹲下。”袁方说的这个现象在全国许多城市都出现过,杭州也不例外。

“大概5年前,我就想成立蟋蟀协会,想办蟋蟀比赛。很多次下班经过小巷里,看到有些老人或孩子在那玩,也有带有博彩性质的,在宾馆斗,让我去看看。我就在想,这个活动在杭州城都有上千年历史了,我们为什么不让它露出水面,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活动呢?”徐祖鄂,杭州上城区区委书记,去年尝试性进行了一次蟋蟀比赛,“那是在庙会的时候举办的,天津、北京、上海的玩家也过来比赛,好几万人参加,我们请电视台做直播,可以说是一次很大的突破吧”。

当时为了体现比赛公正,所有参赛蟋蟀,要在中间人那里“公养”2~5天,吃喝都一样,这是为了避免出现服用“兴奋剂”的情况。蟋蟀送到中间人那后,必须先用萝卜熬的水洗澡,统一喂食、统一上水,双方选手不得参与……“我们今年还会继续举办全国蟋蟀大赛,规则也将更完善。电视直播的时候,能让杭州城所有户外的电视都能同步收看,让玩蟋蟀重新回到它传统文化的本位,然后让它成为一种产业。”杭州人喜欢蟋蟀的历史悠久,尤以南宋时最盛,加之贾似道著名的半闲堂,就建于西湖边宝石山下之葛岭。据说就是在这里,贾似道成就了开一代风气的《促织经》,从此使杭州成为历代斗蟋蟀的重镇。小小的蟋蟀,谁也没曾料想它能成就一个大武林。■

(罗燕、温馨对本文亦有贡献) 武林李小龙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