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不下来的有闲阶级

作者:薛巍

(文 / 薛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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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闲阶级在美国的兴起

《有闲阶级论》有其特定的写作背景:“像从《联邦党人文集》到《历史的终结》等大部分伟大的美国思想论著一样,《有闲阶级论》与其说是一个远离世事的思想家对超越时间的真理的思考,不如说是对迅速变动的世界的敏锐观察。”在19世纪80和90年代,凡勃伦辗转任教于多家美国一流大学——耶鲁大学、康奈尔大学、芝加哥大学、斯坦福大学,使他得以亲眼目睹一个新美国和新阶级的出现,具有代表性的是标准石油托拉斯、美国钢铁、米德和怀特等人的建筑作品、第五大道上迅速拔地而起的豪宅。

书中描述的现象至今仍绵延不绝。“对有闲的绅士来说,对贵重物品做明显消费是博取荣誉的一种手段,但单靠他独自努力消费积累在他手里的财富,是不能充分证明他的富有的。于是有了乞助于朋友和同类竞争者的必要,其方式是馈赠珍贵礼物,举行豪华的宴会。”这很好地解释了黑石集团董事长斯蒂芬·斯瓦茨曼邀请朋友参加他耗费500万美元的60岁生日派对的做法,还有俄罗斯亿万富豪伊斯梅洛夫5月在土耳其为自己投资15亿美元建成的豪华酒店举办开业典礼时抛撒6100万元的百元美钞。

康奈尔大学经济学教授弗兰克指出,对更大的房子和私立学校的需求创造出了一个从上至下的金融军备竞赛。凡勃伦说过:“每个阶层的成员总是把他们上一阶层流行的生活方式作为他们礼仪上的典型,并全力争取达到这个理想的标准。”这个原理解释了为什么工人和老板之间没有剑拔弩张:工人并不想取代经理的职位,他们所想的是竭力仿效他们。他们对于自己所做的工作,与他们雇主的工作相比,觉得不那么尊荣,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在于如何摆脱他们的上级,而是如何使自己上升到上级的地位。从这个意义说,有闲阶级理论的核心是社会稳定的理论。

但格罗斯认为,凡勃伦《有闲阶级论》中的有些说法已经不合时宜了,比如他说:“在任何现代的、高度组织下的工业社会里,有闲阶级对于那些经济的迫切要求下的压力,总是处于有所荫蔽的状态。”在当时,一位工业巨头可以悠闲地周游欧洲而无需担心他的公司会在他横穿大西洋之前不再被当做中间商。而今天,华尔街的亿万富翁会在几个月内变成百万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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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在当代的金钱文化中,有闲、无所事事就会被时代抛弃。美国银行接收美林证券之后,美林的前执行官约翰·赛恩被拒之门外,部分是因为在该公司陷入危机时,他坚持要去滑雪和参加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有很多人足够有钱,可以不工作,完全可以把时间用于在几个家之间跑来跑去、享受美食和打高尔夫球,但他们仍然夜以继日地工作。对有闲阶级中白手起家的人来说,现在休闲的名声出现了逆转。在达沃斯,到处都是炫耀性消费者,但在那儿,滑雪的人只有记者。

格罗斯的论据并不能证明凡勃伦的理论大部分都是错误的,他的书也能解释为何今天人们对休闲的态度发生了逆转。他指出,除了炫耀性消费准则之外,人类还有作业本能,这一本能使人重视生产效能,重视对人类有用的任何事物。它使人们反对物质的浪费或精力的浪费。人人都具有作业本能,只不过作为一种约束力时,这种力量比较薄弱。现在可以说是作业本能在起更大的作用。

歇不下来的有闲阶级2( 托斯丹·凡勃伦(上)和他的著作《有闲阶级论》 )

另外,工作性质发生了变化。过去上流社会对于粗鄙形式的劳动,本能地感到厌恶,苦工贱役在外观上是不雅相的。鄙俗的环境、简陋的住宅以及粗笨的生产工作都受到恶评。“从希腊哲人的时代起直到今天,那些思想丰富的人一直认为,要享受有价值的、优美的甚至是可以过得去的人类生活,首先必须享有相当的余闲,避免跟那些为直接供应人类生活日常需要而进行的生产工作相接触。”如今人类已不需要从事粗鄙形式的劳动,对体力劳动反而有些浪漫的怀旧,像米歇尔·奥巴马在白宫草坪上种菜。商业活动则被恰当地比做商战,主要是玩智谋,不同于粗笨的体力劳动。

有闲阶级批判

《有闲阶级论》更像是一部通俗社会学和人类学著作而非经济学著作,这是凡勃伦的经济学理念造成的结果。他首先要探究的不是经济活动,而是经济的活动者;首先不是它的设计或方案,而是得以形成一种特有的活动叫做商业系统的整套风俗和习惯。总之,他所要钻研的是,作为一个经济人的性质和他的经济上的礼仪风俗,他认为重要的是,应注意到绅士为什么要携带手杖(这是一种广告,表明拿着它的人,双手是闲着的,是无须从事有用的劳动的)。

海尔·布罗纳在《世俗哲人》一书中介绍说,托斯丹·凡勃伦是个怪人,他的外貌是有些异相的,但内心还藏着更加怪僻的个性。出于轻视规章制度的习惯,他对他的学生,不论成绩好坏,都给以同一的评分等级。

凡勃伦写出第一部《有闲阶级论》时是42岁,此书出版后轰动一时,顷刻间就成了当时知识界随身必备之物。“此书所产生的效果是惊人的,是怪诞离奇的,同时又是使人感到乐趣横生的,而其遣词造句却又是非常雅驯的。”

比如这一段:“法国某国王,据说由于遵守礼节,不失尊严传统,拘泥过甚,竟因此丧失了生命。这位国王在烤火时,火势越来越旺,而专管为他搬移座位的那个仆人刚巧不在身边,他就硬坐在炉边,不移一步,终于被熏灼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但是他虽然牺牲了,却保全了最高贵的基督教陛下玉体的圣洁,没有被贱役所法污。”

在原始社会的和平、定居阶段,每个人都从事劳动,不管所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劳动,劳动时不管怎么辛苦、艰难,也没有因此而感到降低了身份。这些经济体系从事劳动时所考虑的,不是作为其主要动力的得失盈亏,而是从事劳动时的光荣感,和父母般的对下一代的关怀。但到了掠夺的阶段,就出现了有闲阶级。属于这样阶级的人并不是闲着不干活的,正相反,这些人是社会中最忙碌的成员。他们的工作是掠夺性的,靠武力或狡诈来占有财富,对于要靠气力或技能来进行的财富的实际生产,则绝不沾边。

这造成人们对劳动的根本态度发生了变化,有闲阶级是被看做性格坚强而能干的人,绝不是社会中的废物或掠夺者。相形之下,纯粹的劳动却染上了耻辱色彩。

在凡勃伦看来,现代人跟他们未开化的祖先相比不过一线之差。有闲阶级已经改变了它的生活方式,在方法上已经有所改进,但目标仍然相同——以掠夺手段占有财物,而不从事工作。当然,在具体做法上不再采取杀人夺货或掳掠妇女的手段,那种未开化方式是没有了。但是它需要猎取金钱,昔日风行的是以战利品高悬帐篷以示勇武,今日则代之以金钱的积累和挥霍以及种种微妙的炫耀方式。他没有看到,这种消费也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动力。■ 有闲阶级论阶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