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也是一种行动策略

（文 / 曾焱）

( 1984年，两名埃塞俄比亚男孩裹着红十字会救助的毯子取暖 )

三联生活周刊：每当有国家、地区发生国际性武装冲突或国内动乱，会看到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联合国、欧盟和NGO的人员同时展开行动。在这种局势下，你们的行动方式和其他国际援助组织有什么区别？

克雷恩布尔：你的问题是关于现在和未来。要把它说清楚，我们先谈历史。就像大家所知道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的诞生应该归功于一个有远见和决心的瑞士人亨利·杜南，他那本著名的《索尔费里诺回忆录》促成创立了一个不管交战双方立场的中立组织——“伤兵救护国际委员会”，也就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前身。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历史上另一个很重要的进展是60年前4个《日内瓦公约》的通过，由此加强了战时对平民的保护。国际社会以法律形式赋予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权利，它不再是个人做善事而具有了人道使命——保护战争和国内暴力事件受难者的生命和尊严，并向他们提供援助。各缔约国政府也做了不寻常的决定：通常他们给某个组织、机构捐款会附加条件，但对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不一样，所有缔约国都尊重我们自由行动的独立性——我在目前的岗位上已经任职7年，7年里从未有任何政府官方人员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们应该怎样。

现在可以来说说我们的行动性质了。我们通过代表处网络在全球80多个国家长期开展工作，在武装冲突地区救助伤员，为国内流离失所者提供保护，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职责其实比这广泛很多，比如我们要处理武装冲突的后果，寻找失踪者，为平民提供安全用水、食物，帮助离散家庭重聚，还有一项重要工作是探视战俘和被拘禁的平民。我们也会和那些反政府武装团体对话，对他们进行《日内瓦公约》的宣传，讲授武装冲突法的主要规则，这些工作其他国际机构都少有涉及。目前，我们正在和美国军方商谈伊拉克的战争后果，包括撤军问题以及战争对平民造成的伤害。

三联生活周刊：1864年，杜南五人委员会是在瑞士联邦委员会和法国政府的帮助下取得日内瓦外交会议的认同和支持的。这样的历史背景，是否决定了ICRC和政府官方将始终保持一种合作关系？

( 皮埃尔·克雷恩布尔，1991年加入ICRC，现任ICRC全球行动部主任，为决策层重要成员 )

克雷恩布尔：红十字国际委员和所有与冲突相关的团体保持对话，不管它是政府方还是反政府方。就像在阿富汗，我们的对话方包括政府当局、政府军、联盟军、反对党及北约组织。如果发现政府当局有违反国际人道法规则的行为，我们会收集有关信息和证据，然后和对此负有责任的行为者秘密对话，告诉他们违反了什么人道法规则，并提交我们掌握的证据。对话可能是一次、两次甚至多次，我们以此来影响对方并达到目的。坚持，这是众所周知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行动策略，也是我们和联合国机构工作方式的区别之一。通常我们不公开谴责政府当局，而以秘密的方式接触沟通，以谨慎的态度对待我们获知的信息。

三联生活周刊：不公开谴责、不制裁，遵循这种不具约束力的工作方式，会不会经常让你们陷入无法达致目标的困境？

克雷恩布尔：我们确实很少通过第三方力量来达成目标，除非迫不得已。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工作方式是对话和决心、耐心，通过长时间的沟通来形成影响。有时难免有极端的情况出现，在那样的情势下，也会通过第三方来干涉，但采取这样的措施通常较为少见，我们还是更倾向于双方的对话沟通。

三联生活周刊：ICRC的宗旨之一是在“严格中立和公正的基础上”开展行动。您曾长期在秘鲁、阿富汗和塞黑等冲突地区执行任务，有没有觉得，“公正”和“中立”在有些时候是无法兼顾的？

克雷恩布尔：中立原则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选择和坚持的一项重要原则，因为去除了政治立场，冲突双方会给予我们援助受难者的行动以更多信任。举个例子，在阿富汗执行任务时，我们既不站在政府一边，也不站在反政府一边，当地人就更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而不是其他渠道。

当然，在极端情况下，当严重违反人道法事件发生而造成大批人死亡时，我们是否仍然保持沉默，不公开谴责？这是很难做到的。1994年卢旺达发生种族大屠杀时，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就曾做出一个战略决定，把我们所了解的屠杀罪行公之于众并公开谴责。与那么多生命相比，我们在中立原则下所能做的已经太少了。但像这样公开谴责某一方的情况很少发生，因为那样会加剧紧张局势。

三联生活周刊：ICRC工作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作证”，这也是你们始终要坚持的吗？

克雷恩布尔：是的，这是我们的成员要严格遵守的原则。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冲突地区收集的信息通常会涉及一些案件调查或起诉，比如军队作为、战俘待遇，如果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司法程序中作证，会有损中立原则，给我们以后在冲突局势下保护和救助受难者带来很多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经费问题困扰过你们吗？主要通过哪些渠道筹款？

克雷恩布尔：筹款对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始终是个重大挑战。我们曾经遇到过困境，但最近五六年里情况好转了。2009年我们的工作范围有很大扩展，在苏丹、阿富汗、伊拉克以及刚果都有较大规模行动，资金预算大约为10亿瑞士法郎，全部来自捐助。我们的主要捐助方由三部分构成：90%多来自各缔约国政府和欧盟，5%～6%来自各国的国家红十字会，其余3%左右为私人捐助。总体筹资情况还不错，但背后需要做大量工作。去年我的中国之行就是为筹资，和中国外交部沟通，希望中国政府能增加捐助金额，但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是索尔费里诺战役150周年纪念。150年里，世界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对自己的行动目标和宗旨会不会有所修正？

克雷恩布尔：150年来我们的宗旨都和初始时一样，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不同的是行动方式和内容。红十字会成立之初只对伤兵进行医疗救护，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们的行动内容里增加了探视战俘；20年前开始有了对平民的安全供水行动；而现在，提高平民对地雷危险性的认识也成为我们的职责。但是不管如何，红十字会的基本宗旨不会改变，那就是公正、中立和独立。我们仍然不会去跟政府谈判什么时候应该停止战争，这不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行动范围。■ 策略行动中东局势坚持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