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创造这些东西的手

（文 / 陈晓帆）

( 二楼的卧室一角 )

走进博阿茨·古德（Bogac Gude）的家，看到的第一个空间令人诧异，这是起居室吗？它空阔敞亮，壁炉里燃着木柴，靠墙一组蒙着土耳其传统印花棉布的单人沙发，方形餐桌足有六七张，扶手餐椅足够三四十人坐，屋子中间彩绘玻璃隔断的后面还有一个圆形吧台，吧凳上放着主人的马具。它分明是个公开营业的小型餐厅抑或俱乐部。还像小型博物馆。四面墙壁上都做了壁龛，里面陈列着主人的种种收藏，古代的纺车、奥斯曼帝国武士的头盔和斧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初期的收银机……

它确实是起居室。“我是一个商人，需要社交，本身也喜欢高朋满座，所以就把起居室布置得像个俱乐部，朋友们在这儿会觉得自在随意。我希望我的家是朋友的天堂、我的世界。当然，这么处理公共空间，的确太大众化了。”古德今年33岁，经营着一座酒店，那是他家的家族企业，此外还有自己的建材进出口生意。他经常出差，为了坐飞机方便，就把家安在了机场附近。他住的房子是先前的儿童医院的一部分，红砖盖的，很乏味，没有灵魂。古德肤色白皙，长相虽然帅气却也没有过目不忘的特点，他和他的家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突出。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身边弥漫着古代欧洲的浪漫气氛，主人有着欧洲传统的审美观。

古德出生在土耳其，童年随父母移居美国，在美国长大，此后每年往返美国和土耳其。成年后他回到土耳其发展事业，经常在欧亚大陆游走，看上去更像欧洲人，而且颇具艺术气质。星期天下午，他最不喜欢在家里昏昏欲睡打盹儿喝咖啡，就爱在市场上乱逛，寻些破破烂烂的沙发、没把儿的茶壶、手摇式缝纫机和阿拉丁神灯一模一样的油灯。有一回，他专程去安特卫普做了回采购之旅，结果就买回一件东西——一幅很小的画，古德把它挂在了楼梯边。他的家基本上就是这么拼拼凑凑出来的。

起居室完全是古德家的公共空间，私人空间在楼上。起居室外走廊间，古德拉开一道和墙壁等高的推拉门，似乎喊开了阿里巴巴的山洞门，另一个世界出现了。一道白色大理石楼梯通向古德的私人空间，书房和卧室。那里简单、质朴，所有的家具、装饰品都来自世界各地的集市、跳蚤市场。“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既完整，又有适当的破旧。”他家有一尊18世纪的彩塑，他说喜欢它漆料掉得斑斑驳驳的样子，但真正吸引他签支票的原因是那塑像没鼻子。

古德不仅能发现旧东西所蕴含的非同寻常的美丽，还具有将它带入新环境、新意境从而彻底改变它面貌的创造力，他称为“废物的提升再利用”。也就是改造旧东西，让它们适用于现在的生活方式。比如一对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木窗，横倒过来，便做了卫生间的淋浴隔板；客卧装了扇监狱的门，甚至保留了门上的号码。“我迷恋、搜集古旧的东西，是想看看创造这些东西的手。”他告诉我。

( 起居室的吧凳上放着主人的马具 )

旧的东西，古德常对它们大下其手，对它们的表面做加工处理，赋予它们现代感，使之具有实际用途。女性半身塑像，他请艺术家为它涂鸦上黑色。书房墙上，挂了一块19世纪初的画布，以前法国一位庄园主用它做壁纸，装饰整个房间，古德请工匠重新处理过后，画布某些地方的花纹磨蚀得灰暗含糊，那番混乱似乎是深思熟虑策划好的，倒像是印象派绘画作品。他借用都铎式楼梯扶栏美丽的几何造型，将它们嵌入门框，制造出现代的效果。卫生间用了最普通的瓷砖，这种瓷砖一般用于门厅地板，本身就很便宜，又是边角料，但古德自己动手，完全随意地把瓷砖块拼在一起，重新铺出随意的图案。卫生间是他很喜欢的地方，他在马桶上方挂了一个“娃娃家”。“娃娃家”是小女孩的玩具，是柜式的一栋小房子，打开房子的外立面，里面是一个个有模型家具的小房间和玩偶。古德淘来的“娃娃家”很旧很老，里面贴着壁纸，还有中世纪风格的肖像画。他把外立面取下来，看起来似乎是一座被遗弃的房子，一个个“小房间”正好做搁物架。

古德家里，所有的东西，从线条优美的19世纪扶手椅、卫生间里化学实验室的水龙头，到主卧里像轿子的四柱床、有传统图案的土耳其橱柜，都带着生活的疤痕。他搜集到一批刮胡镜，有100多个，来自20世纪40年代一座军营的盥洗室，年头久了镜面锈迹斑斑。他把它们拼在卧室的墙上，既是一面大镜子，又是一幅抽象画。“一堆东西，如果不能买全，我索性一件都不买。”

( 起居室 )

最让人吃惊的是厨房里的水槽。他到乡下看到一大块石头，不知被风雨侵蚀了多少年，上面斑痕点点，于是花钱把它买下，运了回来，招来工匠把它凿成石头槽，钻出下水孔。加工的时候，发现石头里竟然有化石。他又让工匠给石槽包了锌皮。古德说：“给我做水槽的工匠称得上是艺术家，他们把活干得这么漂亮实在是我的幸运。碰到原则性超强的工匠，我也头疼。”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是用大理石造的。这些大理石是被淘汰的，但质量很好，古德要求工匠反着铺，因为他喜欢石头背面的毛糙感、污点、数字、字母。这一要求却遭到工匠的拒绝，他二话不说，扭身就走。

二楼的书房带有一间祷告室，谈吐举止欧化的古德是虔诚的穆斯林。祷告室庄重宁静，浅花色的地毯上铺了块金色底子、清真寺图案的小地毯，那是用来跪拜的。毯子前的经凳上，摆着《古兰经》。旁边的墙上，挂了一扇用金色画框镶起来的大门。“这是按比例缩小的麦加圣地的圣门，镀了金箔。它是我的朝圣之门。祷告时，看着圣门我感到了平静。真主可以唤醒我们的感情，使我们长受禁锢的心灵暂返天真，并启迪我们的心灵，有助于我们寻回在重重魔障掩蔽之中的本性。”

( 二楼书房 )

“我还是个土耳其人，我以生活在伊斯坦布尔为荣。世界上多种文化在伊斯坦布尔交汇、碰撞，产生冲突，就像天空中冷空气和热空气交汇之处必然会降下雨露，海洋里暖流和寒流汇合之域会繁衍鱼类，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也孕育出诸多人之翘楚。我依附于这座城市。当我祷告的时候，伊斯坦布尔与我的信仰同在。”古德家中的家具多为欧式，却搭配土耳其风格的纺织品；书房里挂着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肖像，也有法国新艺术风格的青铜台灯；书房通向祷告室的拱形木门，雕着精美的卷草花纹，是基督教堂淘汰的，门楣上则嵌着雕有古兰经箴言的古董木板。他非常珍爱这扇门，常常坐在门边看书，此时他感觉自己来到了圣地。■

( 主人的收藏是最好的装饰品 )

( 博阿茨·古德 )

( 起居室的壁炉 ) 家居古德创造东西这些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