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机器人老爹吴玉禄
作者:杨璐(文 / 杨璐)
( 吴玉禄最爱的事情就是坐在自家小院里发呆,顺便天马行空地设计机器人
)
“我拉我爹去逛街”
吴玉禄家的院子在村里一个岔路口的尽头,斑驳的蓝色大门挡住了所有探究的目光。推门而入,没有农家小院里常见的农具、稻谷和成群的鸡鸭,遍地铺陈的是钢板、铁管、拆下来的机器人上身和各种五金工具。吴玉禄自己设计制作的坐骑也停在院子里,是一个只有板凳高的三轮木板车。他去镇上买零件的时候就往木板上一坐,扶着跟自行车一样的把手,打开电动开关,就“嗖”的一下开走了,速度可以达到30迈,快过村里人普遍骑的电动自行车。
本刊记者在乡间公路上看见吴玉禄,他的腿蜷缩向前,双手把握着方向在轿车、货车、客车的车阵里左右穿行,坐起来还没有人家的车轮高,没有系扣的衣服被风吹得向后飘,像从漫画里出来的。本来担心这样怪异的造型会让司机们分心,导致交通事故,但是显然常来常往的人们都对他见怪不怪了。他驾驶什么上路,大家都会视为理所当然。他家院里还摆放着另外一个造型更奇怪的长着6条水管腿的机器怪兽,背上安装了一把沙发椅,通电后,机器怪兽的6条腿就像昆虫一样行走,人可以舒服地坐在上面,并不怎么颠簸。
吴玉禄最近的设计也是一个代步工具——拉洋车的机器人。它像真人那么高,长得四四方方很是魁梧。出工时,吴玉禄就给它戴上草帽,脖子上还挂一条白毛巾。打开按钮,乒乓球大小的圆眼睛就会滴溜溜转,用海绵粘成的四方嘴居然能像鱼嘴一样蠕动,一边说“我是拉洋车的机器人,吴玉禄是我爹,我拉我爹去逛街”。吴玉禄就坐在它身后的黄包车上,通过方向盘控制前进路线。这是吴玉禄迄今为止最大的作品,一共花了6000多块钱,也是最为风光的机器人儿子,它跟着吴玉禄去参加过香港的艺术节,今年2月在石家庄还和“神舟七号”一起展览过。
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人们都喜欢这个机器人。2月份在石家庄的展览上,因为这个黄包车,主办方一天就卖了1500块钱。他觉得这也许就是一个市场,将来可以在公园里放几辆。吴玉禄最近几天就在忙着复制这款机器人,一辆要做成跟原来一样的,另一辆要改进,去掉方向盘,只用两个按钮就能控制方向。
( 吴玉禄设计的拉洋车的机器人 )
因为有了具体目标,吴玉禄的生活陡然忙碌起来。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他每天凌晨3点就能自然醒,这时妻子董淑艳还在熟睡中,他就躺在床上,开始设想他的机器人儿子。5点起床后,先要晨跑半小时,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他的机器人事业现在除了自己动手,还雇了两个人帮忙,从个人制作变成了家庭作坊。吴玉禄说,雇来的人只能帮他做最简单工作,因为他们不会画图纸也不懂机械加工的专业术语。
除了每天制造机器人,吴玉禄另外一大块时间就是接受采访。吴玉禄从自己的6间瓦房中专门辟出了一个媒体会客室,里面的布置惊人,从天花板到地上贴的都是他参加国内各大电视节目的照片和与众多知名主持人的合影。另外两块展板则密密麻麻贴着所有采访过他的记者的名片。仔细看去,既有路透社、NBC,也有国内各大小媒体。不过,名片上一律备注的都是采访时间。问起他的评价,他说,德国电视台很实在,拍摄一个5分钟的片子就主动给了他500欧元的劳务费。美国人很讨厌,得你暗示他们才出钱。
( 吴玉禄时常驾驶这奇怪的交通工具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
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他最爱的事情,其实是坐在自家小院里发呆,顺便天马行空地设计机器人。现在再也不能轻易地看到他库房里还剩下的20多个机器人了,吴玉禄请人给它们拍了录像,采访时就放给记者看,然后指着会客室里的报道过他的报纸杂志说,素材上面都有,写得也差不多,你看看那个吧。
游手好闲的发明家
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他设计机器人的经验是从小就积累了的。他是一个能把老师气晕过去的学生,老师一上课,他就开始试验自制农具。那时候农村没有电机,吴玉禄就用缝纫机的线轴和橡皮筋做了一个可以上弦的动力装置,安在小打埂机上,在课桌上铺上土耕地。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热闹,他在下面玩得也开心。他每周都有几天干脆就逃学。吴玉禄说,老师后来彻底死心,对他视而不见。念到小学三年级,12岁的吴玉禄不想再进课堂了,无奈之下只能跟着父亲和哥哥们到生产队挣工分。吴玉禄说,当时队上规定整劳力可以挣8分,他年纪小只能跟着人家后头捡麦子,每天也就只能挣2分。可是不久,他会配钥匙、开锁的才能被队长发现,“生产队里日积月累了很多没钥匙的锁,队长让我都给配上钥匙,我就不用下地了,天天在家里研究锁,也可记工分”。
除了在课桌上模拟种田,吴玉禄其实对种地一点兴趣都没有。家里的地就是父亲带着哥哥种,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有一次让吴玉禄印象深刻,那是开春施肥,这个活儿要4个人完成,最前面的一个人开沟,第二个人往里放肥料,第三个人把沟填上,第四个人推独轮车把地压实。吴家人手不够,只能强迫吴玉禄下地,“前3个人干活都得弯腰,我就要求推独轮车”。就为这次干活寻求解脱,懒人吴玉禄用父亲的自行车做了一个自动施肥机。“我在自行车上安装了一个漏斗,里面放上化肥,用自行车轮的旋转带动橡皮轮把化肥扒拉下去。”吴裕禄的这台机器于是被村里人抢着借用。
“老农民的本职工作就是种地,你不种地人家就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吴玉禄早年还只是从日常生活中寻找机械的乐趣,到80年代他开始天马行空了。“我用鞋盒子画出人侧着的样子,然后用剪刀剪下来,膝盖和腿画成了两部分,用大头针相连,可是接下来怎么做就想不出来了。”吴玉禄向本刊记者回忆。这就是开始想做“吴老大”的情形,当时他并不懂机器人这个概念,只是朴素地想用机器来模仿人的行动。
万事开头难,经过了许多次失败,1986年吴老大诞生了:“它的脚是C字形的,非常大,因为要靠面积让它不倒。”吴老大的两条腿由一个轴来控制,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前后相抵消,其实就是在地上干蹭。
吴玉禄对这个结果并不满足,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又研究了如何让机器人像人一样抬腿。“我体会自己抬腿的动作,觉得抬腿是一个重心转移的过程。抬起左脚,重心就要在右脚上,抬起右脚,重心就在左脚上。”可是,实际的结果却让他大受打击,“身子一歪,脚往相反的方向歪了,重心移不过去”。吴玉禄后来根据钟摆的原理,在“吴老二”的屁股后加了一个重锤,机器人的身子刚要歪,重锤快一步,重心就移了过去。吴玉禄自己总结,吴老大和吴老二的诞生最艰难,因为毫无经验,完全从零开始,这以后他的经验丰富了许多,再设计其他机器人所用时间就少了。
最聪明的吴老五诞生记
成年后的吴玉禄还是每天在村里变着花样玩儿。他改装自己的自行车,把车条装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还安了一个发电机,只要一骑车,车条上的灯泡就发光,非常漂亮。家里人为了让他收心给他介绍了女朋友董淑艳,董淑艳告诉本刊记者,一开始她根本就没看上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的木讷青年,可是吴玉禄搞对象很有办法。刚认识的那年夏天,他看见董淑艳做纱活的时候腾不出手扇扇子,就想给她做一个电风扇。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当时农村没有电风扇,只用蒲扇,他就去买了个电机,自己做了一个摇摆装置,把蒲扇安在上面。“我骑着那辆花里胡哨的车,驮着机器就去了,她朋友当时也在,都没见过这个机器。那天这机器也怪,通上电就转向董淑艳,大家开玩笑说这扇子就找着她去的。”
结婚之后吴玉禄分家单过,再也不能依靠父亲和哥哥们种地了。可他依旧不爱干活,董淑艳逼他去收麦子,他没几天就发明出一个收割机交给妻子;让他在家给玉米脱粒,他就发明一个脱粒机。他甚至还给妻子发明了一个搓背机,不过效果没有人工好,就没有再用。吴玉禄沉浸在研究机械的自娱自乐里,对养家糊口一点都不上心。董淑艳告诉本刊记者,女朋友们在一起总是谈论丈夫赚了多少钱,给自己买了什么,每到这时,她就觉得抬不起头来。他们家本不富裕,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后经济上更捉襟见肘,无奈,董淑艳只能向娘家求助,每周末带着孩子回家跟父母要钱要物。为贴补家用,她还在村里开了一个幼儿园,而吴玉禄从不管家里的经济状况,他告诉记者,他都不问孩子上学有没有钱,但只要他做机器人试验没钱了,就跟妻子要。如果手头没钱,他还让妻子出去借钱。
夫妻俩为了机器人的事儿没少起摩擦。最为集中的爆发是1999年6月19日,吴玉禄忘了关电源,导致电路起火,把家里的房子连同里面的财物都烧光了。董淑艳忍无可忍,带着孩子回娘家要求离婚,吴玉禄也感觉自己玩得过火,发誓再也不碰机器人了。董淑艳原谅了他,东拼西凑了9万块钱,重新张罗盖新房。而吴玉禄却回到了从前对家事不闻不问、一个人在角落里闷闷不乐的状态。董淑艳告诉本刊记者,见他那个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后来也就允许他重新再做机器人了。
吴玉禄对妻子的让步万分感激,为了哄董淑艳开心,他制造了最聪明的机器人吴老五。他告诉董淑艳,虽然家里没钱请保姆,可是有机器人帮她做家务。吴老五的手指十分灵活,通过遥控,它可以握紧茶杯走向饮水机取水,给主人端到桌上,也可以使用打火机给人点烟,送花、写毛笔字这样的表演更不在话下。遗憾的是,这个吴玉禄专为妻子发明的谢罪之作很快被人看中,花3万块钱买走了。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至今他心里还是舍不得,但是家里当时欠了很多债,3万块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救急的钱了。
坐上了飞机的发明价值
吴玉禄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本来只是关起门来的消遣居然变成了新闻。2001年,同村的村民把吴玉禄和他的机器人当成新闻线索报给了媒体,吴玉禄也从最初还要请全剧组涮羊肉作为答谢的电视新人变成了“圈里的”老面孔。他带着他的机器人飞往各地的演播大厅。在外行人看热闹的同时,他的这些作品也吸引了内行人的目光。吴玉禄告诉本刊记者,他的很多机器人厉害的地方是只有一个电机,之所以能完成复杂动作,全靠内部机械设计,而这就是业内最为看重的地方。
在吴玉禄给本刊记者观看的录像里,有一个机器人很简陋,不仔细看就是一坨铁丝在走路和翻跟头。这个机器人却在展览后被中科院某研究所看中。“他们向我买,我想来想去要了3000块钱,还觉得自己要高了,因为成本很低,就是铁丝窝巴窝巴。”他说,但是中科院的专家们对这坨铁丝给予了更高的认可,他们最后给了5000块钱,还邀请吴玉禄去研究所上班。吴玉禄说他拒绝了邀请——他自由自在惯了,不想过天天坐班的生活。
让吴玉禄动心的工作邀请来自“央视”科教频道一档著名的科普节目,他们让吴玉禄负责制作节目中的演示道具,除了基本工资,每件道具还有100元酬劳。虽然每周要从通州跑到万寿路两次,但领到任务之后都是在家完成,既赚了钱又没离开院子。这些编导脑子里复杂的演示在吴玉禄手里可以轻松完成,有时候一个小时就能做出一件。只有一次很难:在方木板上画人的脑袋、眼镜、鼻子,嘴是一个“日”字,可是主持人在后面一拨,就能变成一个会笑的嘴。吴玉禄想了两三天才做出来,因为他聪明手巧,栏目还经常给他评优秀奖,开选题会、聚餐、集体旅游哪一个活动都少不了他。
嗅觉灵敏的私人老板们也在吴玉禄身上看到了价值。山西一家大型彩灯公司聘他为技术顾问,帮助公司设计各种造型彩灯的动作,为表示诚意,还请吴玉禄夫妇去平遥古城和乔家大院旅游。慈溪一家保洁公司老板出价50万元,请他帮着研发高空擦玻璃机。其实,“吴老三”就是一个像蜘蛛侠一样会爬金属墙的机器人,不过从金属到玻璃幕墙并且要能越过窗户这样的障碍,技术上还是有挑战性的。吴玉禄水土不服加上压力过大,患了抑郁症,整天胡思乱想,8个月后不得不回了老家。这是他外出闯荡最受挫折的一次,从那以后,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适应城市的噪声和高楼,打定主意以自家小院为根据地,不是外出做节目和进城去西四买材料,就不出马务村。
本刊记者采访时,吴玉禄手边正有两个项目。一个来自武汉某勘探研究院,请吴玉禄设计一个放探头的机械装置,要求每放下半米能停顿10秒钟。吴玉禄说他用了几个小时就想出来怎么做了。不过,他现在只动脑不动手,卖的是设计,把设计图和说明给武汉传过去,让他们自己找人做。“我现在挺忙的,没时间做这些。”他说。另一个来自上海一家电影公司,请吴玉禄为他们的电影设计一个机器人道具。这也是一个轻松活儿,唯一伤脑筋的是报价,他告诉本刊记者,他不懂这些行情,害怕报高了生意做不成,报少了又不甘心。
这些接踵而至的工作让吴玉禄在乡亲和妻子面前彻底扬眉吐气。采访当天,天气炎热,马务村静悄悄的,村民们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外出打工了。吴玉禄坐在自家院子的阴凉处,一边给制作机器人的轴承上润滑油,一边跟本刊记者算账:现在劳力的价格是一天50块钱,打一个月工才能挣多少钱。我虽然是零散地接这些活儿可是也要比打工种地强多了。还有一条,我来来去去都是坐飞机的,就算是不挣钱,我也享受到了,老农民谁家舍得坐飞机呀。说到这里,号称自己内向的吴玉禄狡黠地一笑。■
吴玉禄时常驾驶这奇怪的交通工具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吴玉禄机器人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