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0( 楼梯成为收藏品的背景 )

上世纪50年代,奥尔罕·帕慕克还是幼童,一年冬天他患了百日咳,医生叮嘱他母亲每天带他去博斯普鲁斯海边呼吸新鲜空气。他便跟着妈妈搭电车,到海边散步,坐上小船在博斯普鲁斯海里船身上结了一层贻贝的驳船和灯塔之间轻快滑行,借此勘探伊斯坦布尔。

在小划艇上,他看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北边小山上的屋顶、梧桐和紫荆,以及海鸥迅速拍动的翅膀,全都闪耀着某种由内发出的微弱光芒。走到山丘上——那里站立着代表了奥斯曼文化的消夏别墅,它们是奥斯曼帝国政要们在一二百年以前留下的——他会“驻足观看某栋油漆不再的别墅及其富丽堂皇的铁门,注视另一栋别墅爬满青苔的坚固后墙,欣赏另一栋更豪华的别墅及其窗板和精美木工,并凝视高耸于别墅上方山丘的紫荆树,走过常绿密林和几世纪之久的梧桐树遮蔽成荫的花园……很久很久以前,像我们一样的人曾过着跟我们大不相同的奢侈生活——让跟随其后的我们更感寒酸、无力,更像乡巴佬”。

巴布·英斯戴伊(Babur Incedayi)夫妇的木别墅就是其中一栋令帕慕克产生无力感的建筑。这栋土耳其传统风格的木结构住宅建于150多年前,当时奥斯曼苏丹们开始实施西化改革,渴望改变生活环境,享受到西式的舒适生活。他们离开托普卡帕皇宫,迁居新建的多尔巴马赫切宫,王子和大臣们便在附近的山坡上修建原木别墅。随着帝国的衰弱和分崩离析,别墅逐渐腐朽、坍塌。上世纪50年代末,为了兴建西式现代风格的公寓楼,大多数别墅甚至被夷为平地。

1997年,巴布·英斯戴伊和妻子丹尼兹·英斯戴伊买下了几近为废墟的木屋。英斯戴伊夫妇都是土耳其建筑界的知名学者、建筑设计师,丈夫巴布曾应政府之托,为土耳其哲学家、诗人、宗教家Mevlava诞辰800周年设计创作人像雕塑和纪念品。为了重建别墅,他们用了两年时间走完法律程序,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木屋是被伊斯坦布尔市文物保护委员会列入名单的建筑,土耳其政府对古建筑的修复、再利用有极为严格的规定。即便某栋老建筑属于私人所有,动一砖一瓦都要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核批准:改建、改造可以在建筑内部安装现代化的设施,但绝不允许改变外观和风格;如果老房子面临坍塌的危险,经批准可以拆毁重建,只是必须按照原图纸克隆出新的“老”房子。而与政府部门打交道极其考验房主的耐心,因此,巴布·英斯戴伊说绝大多数屋主知难而退了。他和妻子在翻修前,找遍档案馆,没能找到图纸,于是请建筑师阿普尔(M. Alper)照老房子画了图纸,又从各个角度拍摄了木屋的照片,这才敢动工。巴布负责营造,主业室内设计的丹尼兹负责内部装饰。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1( 起居室 )

新建的“老”房子高三层,依然有红色屋顶、黄色外立面、墙面雕花装饰、超大尺寸的对开落地长窗,还有阳台。墙体、天花板、门窗、地板、楼梯全部采用木料。英斯戴伊夫妇选用了宜于建造房屋的松木,产自伊斯坦布尔附近的Balikesir。“这种松木柔韧性好,抗震性非常强,我们因此逃过了1999年的地震之灾。地震的时候,房子摇晃得很厉害,但终究没有倒塌,震后检查也未发现有损坏。”在翻建时,为坚固起见,他们还用钢梁做了加固。

木屋坐落在狭长的院子里,院内草木葱茏,开出几畦菜地。好玩的是,巴布只是在地上砌了个最简单的圆形池子,池子边沿栽好黑色铸铁棍,院里就多了一个烧烤用的燃池。他把陶罐、花盆错落有致地挂在房子后墙上,给了它们动感。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2( 男主人的书房 )

穿过超大的双开门,“天气暖和的季节我们总是大敞着门”,你会发现每间屋子里都阳光充沛,装饰得“让人一进门就解除了一切戒备,这是海滨住宅的精髓”,巴布说。到了周末,木屋变成建筑沙龙,来客往往稀奇古怪。女主人朴素亲和,有传统土耳其女性的气质;丈夫高大挺拔,有一半意大利血统,乐观开朗。他们俩心灵高度和谐,“我们去国外旅行,逛跳蚤市场,分头行动,说好一人只买三样东西,最后一看三样中总有两样我们买了相同的东西”。主人的亲切也给木屋增添了度假住宅的放松气氛。

屋里最醒目的装饰是裸露的木条天花板,它们是丹尼兹设计中标志性的“朴实谦虚的元素”。“我们搬进来时,拆掉了天花板上的石膏板吊顶。”丹尼兹很强调“实质”,石膏板吊顶是她最厌恶的一种材料。“我们换了木条天花板,不做吊顶,木材的感觉是健康温暖的。”顶楼天花板她用了特殊的建筑结构砖,再用铁梁支撑,时光立刻倒回到奥斯曼时代。“我们想重新定义海滨风格。这不是佛罗里达或者蔚蓝海岸,毕竟它建在伊斯坦布尔,表现海滨度假风格有很多办法,并非只能依靠那些常识性的装饰元素。”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3( 英斯戴伊夫妇在露台上 )

所有的墙壁一概抹上乳白色灰泥,盖满了彩色绘画、黑白风景摄影。他们极为克制地使用颜色,少,尽量少。丹尼兹深受俄国构成主义的影响,对画面、线条、构成、色彩抱有科学、理性的研究态度,于是他们的居室装饰风格在逻辑上呈现出强烈的视觉连贯性。

一进门的起居室,除了兼做门廊,还堪称小型博物馆。古建筑、古典雕塑残块,古地图,基督教题材的木板油画,新艺术风格的古董灯具,看似杂乱无章,没有统一的主题,看上去极为怪异,却有无以名状的诱惑。这大概就是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eamont)名篇《马尔多罗之歌》(Les Chants de Maldoror)中的比喻:“美得像一架缝纫机和一把雨伞在解剖台上的偶然相遇。”地板上铺着北非部落妇女用酒椰纤维和皮革编织的席子,和上世纪初的蔷薇木沙发很般配。从木天花板垂下一盏星星形状的木头吊灯,仿制的是建筑大师弗兰克·洛伊德·怀特的作品。用巴布的话来说,这盏星星吊灯犹如洪亮的声明,将每家都有的起居室从庸常中拯救出来。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4( 起居室的藏品 )

他们的收藏不只见于起居室,楼梯旁的墙壁上、壁龛里,男女主人各自的书房,地下室,都是他们的展示空间。“我们收藏的古董来自不同时期的安纳托利亚文明,每每从它们那儿感受到伊斯坦布尔作为东罗马、拜占庭、奥斯曼土耳其三大帝国首都的辉煌与苍凉。我们特别选择收藏这三个时期以及古希腊的艺术品。”他们的每一件藏品均在伊斯坦布尔的各家博物馆做过登记注册。

他们的藏品中相当部分是木屋前任主人的照片和装饰品。翻修老房子的过程中,英斯戴伊夫妇发现了前任主人的很多物品,判断出老主人是希腊人。他们搬进木屋后,老主人前来拜访,宾主在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里喝茶、叙旧,分享这栋木屋里发生过的故事,着实兴奋。英斯戴伊夫妇把老主人留下的老照片装裱一新送给他们,对方感动万分。“至今,木屋里还保留着前任房主的一些装饰品和照片,我们双方都认为这些东西属于这幢房子,它们无法分割。”两种文化,两种社会关系,汇合在木屋里。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5( 小会客室 )

木屋里最舒适的是顶楼女主人的卧室和书房。卧室里木质百叶窗前,长桌被叶缝透过的阳光映得明亮可鉴,它曾摆在20世纪初的某个教堂里。桌边,是雕花的黄铜床架,从印度来的白色棉布随随便便搭在上面。穿过落地长窗式对开门,走上长长的露台,黑海上令人精神焕发的空气和海风迎面扑来。夫妇二人坐在露台上喝咖啡,看那海面正像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一书中描述的:强流穿过博斯普鲁斯海,海风和海浪随时掀动海面,海水深而黑。■

木屋,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6( 男主人书房 )

(文 / 陈晓帆) 博斯普鲁斯看得见木屋伊斯坦布尔建筑木屋别墅